就像很多偵探片里的一樣，劉宗的死看起來像一場意外。

    和很多偵探片里的意外不太一樣的是，劉宗的這個意外比較鄉(xiāng)土化。

    他是在藍(lán)山俱樂部側(cè)門的下水道底被發(fā)現(xiàn)的，和他尸體一起被發(fā)現(xiàn)的，是一只被打磨過的井蓋。

    有一道經(jīng)典的面試題是這樣的：下水道的井蓋為什么是圓的？

    各種答案中，最為基礎(chǔ)的是：圓形的井蓋不會掉下去。

    而壓在劉宗身上的這個，它是橢圓的。

    藍(lán)山俱樂部地處偏僻，里頭涵蓋了高爾夫球場、網(wǎng)球場、保齡球場、溫泉館等設(shè)施，占地范圍大，門也多，所以沒人注意那只井蓋是什么時候被誰給磨成橢圓形的。

    警方勘查過現(xiàn)場以后，得出結(jié)論：井蓋橢圓的長邊原本堪堪搭在下水道口，劉宗不知道什么原因踩了上去，井蓋受力不均，垃圾桶蓋似的翻了，把上頭的劉宗送下去。

    本來劉宗要只是掉下去，最多也就是受個輕傷，但是他掉落的時候身體碰到了原本就不穩(wěn)的井蓋，井蓋隨著翻下去，正好砸在天靈蓋上。

    就這么去了。

    整個過程中最讓人費解的是，那井口既不在人行道上也不在機動車道上，劉宗為什么會心血來潮去踩一個偏僻角落的井蓋呢？

    十天前，林輕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仁慧的人來了七八個，個個氣勢洶洶，在東城門口就把她堵住了。

    劉夫人和上一次見時已經(jīng)完全不是一個畫風(fēng)，招呼著人就要把不明情況的林輕扭進警察局。

    林輕后退兩步：“伯母，警察抓人還要有個理由?！?/br>
    劉夫人不想和她多說：“理由？你殺了我兒子不是理由？”

    林輕愣了一瞬；“什么？”

    “劉宗死了?！?/br>
    劉夫人后面又說了什么她沒聽清，滿腦子都是“劉宗死了”那四個字。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被幾個男人扭住了。

    她抬頭茫然：“怎么回事？劉宗怎么會死了？”

    劉夫人當(dāng)時情緒很不穩(wěn)定，噼里啪啦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然后對她身后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吩咐：“老徐，你說我為什么找她？”

    那男人林輕認(rèn)識，是劉宗家的一個司機，從前劉宗和林輕混的時候，林輕也見過他不少次，還跟著劉宗叫他徐叔。

    老徐是個老實人，不然也不會為劉宗服務(wù)十幾年。聽到劉夫人發(fā)話，走上來說：“宗宗從前總和林小姐打球，每次都約在那個門見?！毙焓宓哪樅土州p第一次見他時比老了不少，“宗宗開始遲到了幾次，林小姐不太高興，后來宗宗每次去晚了，林小姐就罰他站在井蓋上唱國歌?！?/br>
    劉夫人越聽越氣：“我的兒子我自己都舍不得罰，你倒好?！?/br>
    老徐繼續(xù)說：“這幾年林小姐不在，宗宗去打球，還是習(xí)慣走那個門。每次進去前，也會在井蓋上站一站，就是不唱歌了?！?/br>
    劉夫人的聲音帶著歇斯底里：“你還想說什么？除了你還有誰能知道宗宗會往那里站？！難道是老徐要害宗宗不成？你現(xiàn)在就和我去自首，現(xiàn)在就去！把你干過的那些事給我交代清楚了！”

    林輕被人押著走了十幾步，才回過神來。

    她胳膊一扭一縮一別，甩開一個人的鉗制，對恨不得把她就地正法的劉夫人：“不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你有證據(jù)嗎？就因為我讓他站過井蓋？就算把我交給警察，你指望他們給我定什么罪？”

    她聲音清晰，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楚：“第二，不說當(dāng)年那件事不光我一個人知道，就算沒人知道，只要有意害劉宗，跟他個幾天，也知道他的習(xí)慣了?！?/br>
    “第三，我比你更想知道是誰害死了劉宗。因為他下一個要弄死的可能就是我。伯母，我理解您現(xiàn)在的心情，但是你要對付的人不是我。如果我死了或者被送進去，你永遠(yuǎn)也找不著害劉宗的真兇。”

    劉夫人瞪著她看了許久。

    最后說話的是老徐：“夫人，我看林小姐說的有理。不說別的，她和宗宗倆當(dāng)年那么要好，那十好幾年的情分做不了假的。就算后面有點誤會，林小姐也不至于要宗宗命?！?/br>
    劉夫人又瞪著林輕看了好半晌，胸口起起伏伏幾個來回，才揮揮手：“走吧。”

    一群人走了，徐叔落在最后頭。

    他是典型的八字眉，總是給人一種沒精神的感覺。

    八字眉下頭有點渾濁的眼睛看向林輕，徐叔開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來。

    最后，他從腰包里摸出一個挺精致的小布袋子，遞給林輕：“宗宗這幾年一直覺得對不住你。上次出國，回來就帶了這個。”

    徐叔說到最后有點艱難，喉嚨沙啞地咳了幾聲，轉(zhuǎn)身走了。

    林輕低頭看向袋子里的網(wǎng)球，上面是一個簽名，分成三段，最后一個s有點上勾。

    很多年前，她靠在長滿草的墻根兒，一邊翻硬幣，一邊對井蓋上磕磕巴巴唱國歌的那個說：“劉慫啊，下次再遲到，就罰你去要費德勒的簽名?！?/br>
    之后的十天，林輕一直有點恍惚。

    她那天故意讓劉宗和丁巾巾互相聽了壁腳，確實是安了借他們的嘴讓背后的人慌了的想法。

    她給劉宗三天時間，有一種考慮也是為了讓對方著急。

    只要對方著急了，事情就好辦了。

    只是沒想到能這么著急。

    林輕一邊手速極快地挑針一邊想。

    她當(dāng)日和劉夫人說，任何一個人，只要跟了劉宗幾天也會知道劉宗的習(xí)慣，可她就是有種直覺，這個人，是個熟人。

    以劉宗那么膽小的個性，他不會和不熟的人接觸，而劉宗的熟人，大多也是她的熟人。

    當(dāng)年知道井蓋這件事的，除去劉宗、徐叔和她自己，無外乎平時混得熟的幾個。

    陳衡，宋二百，張紫婷，周桑桑，諸葛成，鳥姐，李洛基。

    是誰，不念以往情分，趕盡殺絕？

    三天前張超找到她，懷里的支票又陪同他的蘭花指出來逛了一圈：“我說小林子啊，你知道今年年會相當(dāng)于半個春晚不？你知道到時候八大企業(yè)代表都要講話不？你知道老爺子多想讓那位露個臉不？你知道信宏有多少人愿意拿腦袋爭這個機會不？你知道那位自己多不上心不？你知道你的150萬就要撲騰著潔白的小翅膀飛了不？”

    林輕毛衣針沒停，眼皮子沒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不想丟人，我有什么辦法？”

    張超氣得直摸自己大腿：“你說說你們倆啊，遇到這事還真是天生一對。俗話說不蒸饅頭爭口氣，你們倆怎么咽氣咽得這么自然呢我說！”

    林輕抽針換邊：“王小黑他咽氣了？什么時候？”

    張超：“……”

    晚上七點半，晚會準(zhǔn)時開始。

    容納四萬人的體育場里座無虛席，體育場正中間用2米寬的led屏幕鋪出來200平米的舞臺，四周是現(xiàn)場直播的大屏幕。

    場地是信宏的，屏幕是韓資ig電子的手筆。

    所有演員和觀眾的服裝由邗牌提供，晚餐小七豆腐坊負(fù)責(zé)。

    到場嘉賓獲得順游快遞全年五折優(yōu)惠，寰宇通訊當(dāng)月免費通話套餐。

    新興網(wǎng)絡(luò)搜索公司負(fù)責(zé)網(wǎng)絡(luò)直播。

    唯一一個啥也沒貢獻的，是大爺似的信宏。

    信宏一直很低調(diào)。

    后臺有面單向玻璃墻，可以看到場上的情況。眼下開場歌舞還在進行，林輕扒著玻璃墻看向舞臺正對面的貴賓席。

    稀稀拉拉只坐了幾個人，決策層的只有一個的ceo李風(fēng)離準(zhǔn)點兒到了，膝頭還架了個電腦，完全就是換了個地方辦公的形容。

    怪不得企業(yè)代表講話都放到最后，這一個個架子大得啊。

    看了一會兒歌舞，李璐來喊她：“林輕，衣服換好了？該咱們上妝了?！?/br>
    林輕瞅了眼剛?cè)胂闹x明邗，和同父母一同入席的張紫婷，跟著李璐走了。

    像她們這樣的群眾演員自然輪不上好化妝師，林輕瞅了被化好的小柳幾個，只覺得她們的妝容特別符合古代審美。

    正在拾掇她臉的彩虹毛估計覺得林輕的五官特別適合他發(fā)揮，小手一揮，兩道粗壯的眉毛就這么爬她腦門上了。

    林輕抽了抽眼角：“你能把我對面的鏡子挪挪不？我心理承受能力差?！?/br>
    男化妝師一摔眉筆：“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家的肆意揮灑風(fēng)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林輕挺了挺兩道英雄眉：“大師，你哭得真肆意?！?/br>
    就在鬧騰的時候，化妝室里靜了靜，彩虹毛本來還在揮毫潑墨，看見來人以后立馬變成寫田字格了：“吳、吳姐？”

    化妝總監(jiān)接過他手里的兇器眉筆，挺和氣：“這個我來做，你去給別人弄吧?！?/br>
    彩虹毛趕緊讓出坑兒來。

    吳姐用紙把林輕兩道眉毛擦干凈，又用眉粉好好打了一遍，才直起身端詳她道：“六年沒給你化妝，林小姐越長越漂亮了?！?/br>
    六年，當(dāng)年的實習(xí)生小吳，已經(jīng)成了蘭臺的化妝總監(jiān)；而當(dāng)年那個要去給哥哥奉獻第一次的小姑娘，也再也沒有了說“不圖什么，圖個高興”的氣魄。

    小吳一邊給她細(xì)細(xì)描眼線，一邊念叨：“這些年見過幾千張臉，看來看去，還是林小姐這張最適合上妝?！彼D了頓，補充道，“可塑性最強?！?/br>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亦男亦女的歌聲。

    那聲音十分特別，就好像是一個人的身體里住了兩個人，時而低啞時而纖細(xì)。

    歌詞也有點意思。

    “……雨絲不斷似珠簾，

    你搶了我的面。

    夕陽染紅地平線，

    我啥也看不見。

    春花秋月似流年，

    一個比一個賤……”

    基本上就是一句小女兒情懷，一句摳腳大漢豪氣。

    因為霸王別姬算是一個獨立的節(jié)目，又排在最后，林輕她們幾個一直也沒機會和晚會其他節(jié)目同時彩排，此刻聽了這歌都有點好奇：“吳姐，這誰??？”

    吳姐一邊給林輕修唇線，一邊答：“是個新人，叫于繁，公司這個月才簽的?！?/br>
    李璐有點好奇：“吳姐，這個于繁是男是女？怎么從名字和聲音都看不出來啊？”

    吳姐對她豎了根手指：“對，上頭就是看上他這點才簽的。你們覺不覺得他的音色特別有意思？你們猜猜是男是女？”

    小柳沒耐心，直接跑去看了，回來的時候還有點小激動：“是個帥哥！古典帥哥！?。。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