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比了一個動作，顧承銘只是笑，沒有立刻應(yīng)答。靳亦航說：“好了，不談公事，喝酒。”

    顧承銘點頭，與他碰杯。只是他即使表面平靜，卻是情緒并不佳。顧承銘喝的很慢，微晃酒杯，眸色深沉，盯著深紅的液體不知在想什么。

    那邊靳亦航已經(jīng)喝多了，顧承銘放下酒杯，有心想問什么，卻看到靳亦航醉成這樣，怕是也說不出什么。

    *

    沈琰把豆包給哄睡了以后，就洗了澡換上睡衣，坐到鋼琴前，這是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沈琰掀開琴蓋，十指放上去，輕彈一首致愛麗絲，溫柔的聲音隱約宛若女人低低的輕喃，輕輕叩在冰冷的心尖，一曲過后，沈琰也不敢繼續(xù)談，現(xiàn)在已是晚上十點，她和豆包這小逗比在整棟樓里都出名了，沈琰一點兒不敢放肆，輕輕把琴蓋合上，拿毛巾輕輕擦了一遍，這才去床上躺下。

    然而躺到床上她卻一點都睡不著，窗外夜色很好，他們這個臥室采光不好，所以夏天的夜晚格外涼爽，連風(fēng)扇都不用開。豆包還是很沒骨氣的選擇和她睡，沈琰在孩子身邊小心的動了一下，抬手把他軟軟的小身子攬住。豆包嘴里嘟囔一聲，雙手抱上她的胳膊。

    沈琰眼里露出寵溺之色，低下頭在孩子額頭輕輕印下一個吻。豆包沒有察覺，吧唧了一下嘴，大概在做美夢吧。

    你在做美夢，可是mama今晚卻要失眠了啊，小沒良心的。

    沈琰瞪著眼睛看天花板，果然一夜沒有睡意，稍一閉上眼便是那個人的身影，她生怕自己又做那種夢，便苦兮兮的一點兒不敢睡，就這么睜著大眼發(fā)了一晚上“呆”，第二天豆包起來看到他媽“精神抖擻”的躺在身邊兒“挺尸”，小家伙兒還挺高興，撲上去抱著她的脖子，mua了一口，說：“mama你起的好早哦?！?/br>
    混小子，你老媽我一夜未睡。

    沈琰有苦說不出，快憋死了。她頂著兩個大黑眼圈說：“是啊……”

    打了針吃了藥，今天的豆包精神更好，小身板已經(jīng)恢復(fù)許多了。沈琰唉聲嘆氣的給他準備早餐，豆包哼著小歌兒在她耳邊嗡嗡嗡，沈琰快煩死他了。

    終于小祖宗吃完早飯，沈琰步行送他去幼兒園。她家小區(qū)不遠處有一所普通的幼兒園，沈琰并不是那種有二百塊非要花出兩萬塊的人，她其實是很務(wù)實的，有多大的經(jīng)濟能力，就給予豆包相等的教育背景。當然，因為豆包還小，才幼兒園，五歲不到的小娃娃，沈琰覺得在教育上并不需要那么嚴苛，對于豆包，她更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長，長大了有一個好身體，一個平穩(wěn)的工作，再娶個溫柔的妻子，那便是她所能期盼的最大幸福了。

    沈琰牽著豆包過馬路，幼兒園門口已經(jīng)站了許多送孩子的家長了。因為附近居民樓多，故而這所幼兒園的學(xué)生還是很多的。

    沈琰把豆包往老師跟前兒一送，嚴肅的說：“聽老師的話，不許調(diào)皮，不許挑食。”

    豆包也嚴肅的說：“好的，mama?！?/br>
    沈琰這才露出笑容，抬手揉了揉孩子的小腦袋。年輕的女老師笑著說：“豆包mama請放心，豆包很聽話的，昨天還幫助小朋友了哦。”

    沈琰彎著眉眼沒說話，只是點頭。等時間快到時，豆包大大的眼睛里才露出不舍和害怕。他抬手拉住沈琰的衣角，沈琰正打算離開的。

    豆包仰著頭看她，說：“mama下午要準時來接我?！?/br>
    下午他還要去打針，竟然這個都記得。沈琰心里何嘗舍得，但她是母親，如果不出意外，更是孩子今后成年之前的最大依靠和信念支撐，她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和無助。

    于是，沈琰蹲下~身，給孩子整理了一下小外套的領(lǐng)口，淡淡的說：“當然，mama什么時候遲到過？豆包乖乖和老師進去，吃個午飯睡個午覺就能看到mama了呢?！?/br>
    豆包從小沒有父親，小時候的爺爺奶奶和哥哥都離他而去，其實是非常敏感和脆弱的孩子。但是多年與沈琰一起生活，讓他還是從母親身上潛移默化的學(xué)到了一些。

    豆包硬生生的把眼里的淚水給擠了回去，瞪大眼睛說：“那我等你。”

    “嗯?！鄙蜱c頭，再次摸了一下他的頭，接著起身利索的離開。

    豆包抽著鼻子原地看她，直到門口的孩子都來的差不多了，女老師彎腰把他抱起來時，豆包的目光才從早已看不見的街頭收回來，小腦袋擱在女老師的肩頭，眼睛眨啊眨，不說話。

    女老師頓時心疼了，心想這單親孩子還是可憐啊，一個年輕的女人獨自撫養(yǎng)孩子這么多年，其中的辛酸和困難恐怕也只有那位母親知道了吧。

    哎。

    ☆、第5章 再遇

    顧承銘坐在車里，目光參不透的看著幼兒園的門口。老張覺得自己快要被辭退了，幼兒園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來送孩子的家長也都慢慢離開了，小朋友們?nèi)缤悔s進籠子的小鴨子，頓時都散了個干凈。

    而顧承銘只是目光沉沉的坐在那里，也不說話，面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來。

    “先生……走嗎？”老張快哭了，硬著頭皮說。

    顧承銘沒有說話，目光還是直直的盯著空無一人的幼兒園門口。老張想，他一定是在看剛才那個孩子吧？不過說起來，這小朋友長得真是可愛，五官并不怎么精致，但大概是隨了他的母親，自有一股舒服清新的感覺，再加上那嬌憨可愛的小表情，讓老張這種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的人都喜愛不已。

    “走吧?！辈恢^了多久，顧承銘淡淡的說。老張松了一口氣，車子拐入另一條道，開走。

    突然，街邊的人行道上出現(xiàn)一道女人的身影。老張眨了眨眼，是剛才在幼兒園門口的那位年輕女士。

    老張沒有回頭，下意識的放慢了車速。顧承銘是何其敏銳的人，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睜開眼，透過玻璃往外看，看到沈琰面色并不怎么好的在等紅綠燈。

    她的臉上露著一種介于失落和欣慰的表情，這很矛盾，但顧承銘沒有當做父親，是無法體會的。

    車子速度越來越慢，幾乎與沈琰行走的速度一般。顧承銘沒有開口，老張自然就按照這個速度開，不禁為自己的察言觀色而得意。

    沈琰大概有心事，沒有注意到身邊一直跟著她走的豪華汽車。過了紅綠燈后，她在另一條街上似乎茫然了看了一圈，然后往不遠處的菜市場走去。

    老張從后視鏡里看顧承銘，顧承銘面上沒有顏色，于是車子便慢慢的停在了菜市場隔一條街的位置，車內(nèi)氣氛安靜，老張卻覺得十分壓抑。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沈琰提著一兜菜和一條魚走了出來。她抬手遮了一下太陽，似是覺得熱，用手扇了扇風(fēng)。

    老張再次回頭看自家老板，猶豫著是不是要去邀請那位小姐上車來，畢竟車里有空調(diào)，坐著也舒服許多。

    老張正打算斗著膽子詢問顧承銘，顧承銘已經(jīng)平淡開口，“開車?！?/br>
    開車？那就是不管那位女士了？要離開這里？

    老張不敢多言，發(fā)動車子緩緩離開。

    心電感應(yīng)般，沈琰突然回頭看了一下，看到一輛略微眼熟的車子，她目光頓了頓，覺得自己大概是相思成疾了，眼睛都花了。她苦笑了一下，提著手上的菜和魚慢悠悠的溜達回家。

    下午沈琰準時去幼兒園接豆包，豆包早已“望眼欲穿”的等在門口，看到她時，小孩子還頗扭捏的裝了一下，他板起小臉，裝作很嚴肅很成熟的樣子，目光都不往她身上放。

    沈琰笑的不行，蹲下身捏他的鼻子。豆包張大嘴巴呼吸，頓時惱的不行，作勢要咬她。沈琰敏捷的避開，豆包怏怏的咬了一嘴空氣，鼓著眼睛瞪她。

    沈琰軟骨頭，想著兒子生病剛好一些，便好聲好氣的哄小家伙兒。豆包性格大概也隨了一點兒她，沒幾句便忘了生氣，樂顛顛的隨著她媽去醫(yī)院打針。

    幼兒園的老師笑瞇瞇的站在門口與他們揮手道別，豆包軟噠噠的說：“宋老師再見，祝你今天度過一個美麗的夜晚。”

    宋老師石化：“……”

    沈琰笑的腦袋都要抬不起來了，牽著豆包的手一路飛馳。乘了公交車到醫(yī)院，小孩子鼻子一皺就很不愿意，但到底懂事，由著沈琰抱著他去輸液室，掛吊針的時候孩子明明眼里憋了一泡淚，愣是沒哭出來。沒當過父母的人是無法體會那種感覺的，看著自己的孩子白嫩嫩的小手被一聲“粗魯”的拍來拍去，然后毫不留情的戳進一個針眼，沈琰那心都在滴血啊，疼的不行。但她是mama，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xiàn)出來，于是母子倆人都成忍者神龜了。豆包是疼的怕的，沈琰是憐惜孩子，懊悔自己。

    沈琰其實眼睛都憋的紅了，吊瓶掛上以后，豆包輕輕松了一口氣，打著針的手一動不敢動。沈琰輕輕蓋上他的手背，柔聲說：“冷不冷？”

    豆包吸吸鼻子，說：“不冷。”

    沈琰輕輕嘆了一口氣，右手小心的包裹住孩子打針的那只手。豆包一打針就沒精神，困倦的縮在她懷里不動。沈琰也不敢亂動，小心的抱著孩子，時不時的抬頭去看上面的藥瓶，等里面藥還剩好一些的時候就趕忙去叫護士換藥。護士也好脾氣，笑著打趣他們。

    沈琰一顆心都系在豆包身上，沒有心情理會他人善意的玩笑，勉強扯起嘴角笑笑算是回應(yīng)。

    好不容易打完針了，豆包已經(jīng)在沈琰懷里睡的流哈喇子了。沈琰平日雖然老說自己孩子是個小逗比，但某些時刻，她還是很慶幸豆包有這樣一個沒有煩惱的性格。

    豆包動了動腦袋，沈琰抬手輕輕撫了撫孩子的背，低頭想著事情往前走，卻突然撞到了一個結(jié)實的身體。

    沈琰愣了愣，抬頭時徹底怔住。

    顧承銘也正蹙著眉看她，顯然也并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她。沈琰臉上的驚訝太過明顯，讓顧承銘有些不舒服。

    顧承銘身后沒有跟著司機，面無表情的看著沈琰。

    沈琰一時有些尷尬，把豆包往上面托了托，笑著說：“來看病嗎？”

    轉(zhuǎn)念一想，這里是淮南市，顧承銘怎么會在這里看??？還有，他為什么還沒有走？

    沈琰心里一堆疑問，但面上平靜淡然。

    顧承銘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目光投向她身上睡的正香的豆包，淡聲道：“孩子生病了？”

    沈琰點點頭，說：“嗯，發(fā)燒了，已經(jīng)好多了。”

    “小孩子生病可不是兒戲。”顧承銘突然這樣說。

    沈琰不知自己該做出什么表情，只得沉默了幾秒，說：“嗯?！?/br>
    顧承銘問：“回家么？”

    沈琰再次點頭。

    “走吧?！鳖櫝秀戅D(zhuǎn)身問往外走。

    沈琰呆了呆，跟上去，跟了兩步才反應(yīng)過來，忙尷尬的說：“那個，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但又不知如何說出口。顧承銘只顧自己往前走，走出醫(yī)院大門，司機早已提前把車子開過來了，見到他們出來，忙把后座的車門打開，笑著說：“沈小姐。”

    沈琰心里太過震驚以至于忘了這位從不認識的司機是如何知道她姓沈的。

    沈琰抱著豆包站在車門口，靜靜的說：“謝謝你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離我家也并不遠。”

    顧承銘面上沒什么表情，皺了皺眉，說：“上車?！?/br>
    沈琰堅持，說：“我先走了。”

    說罷就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胳膊卻突然被抓住，沈琰驚疑回頭，抓著她胳膊的那雙手白皙、修長，她曾經(jīng)在追求對方時夸贊說：“承銘哥你應(yīng)該去學(xué)鋼琴的?！?/br>
    只是到頭來學(xué)鋼琴的不是顧承銘，而是她自己。

    沈琰盯著那只手一時有些恍惚，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面上已經(jīng)有了一點驚慌了。

    她兀自鎮(zhèn)定，說：“在醫(yī)院門口，你要對你的前妻做什么么？”

    前妻？納尼？

    司機老張張大嘴巴，震驚的嘴里能塞進一個雞蛋。

    *

    顧承銘卻突然彎了彎嘴角，只是那笑意卻完全抵達不了心底，他說：“你也知道是前妻？”

    沈琰突然惱怒，說：“什么意思？”

    顧承銘放開握著她胳膊的手，漠然說：“既然是前妻，那我有做什么必要么？”

    “你！”沈琰氣結(jié)，面上浮現(xiàn)慍怒，不再想與他多說，轉(zhuǎn)身就跑。

    只是剛跑了兩步豆包就被驚醒了，孩子迷茫的睜開眼，揉了揉眼睛，叫了一聲：“mama?！?/br>
    沈琰的腳步就停了下來，拼命平復(fù)心里過快的心跳。豆包趴在沈琰肩上，眼睛剛好對著顧承銘，在見到顧承銘的那一刻，孩子明顯情緒變了一下，眼里不知是懼怕還是期待之類的，等顧承銘想深究的時候，小孩子竟然很好的掩藏好了，這讓顧承銘非常驚訝。

    顧承銘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豆包的視線在顧承銘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兒就回來了，抱著沈琰的脖子軟軟的說：“mama，你在干嘛？”

    他指的應(yīng)該是剛才的事，孩子可能隱約聽到一點動靜。

    沈琰深呼吸了一下，笑著說：“沒干嘛，我們正要回家，豆包不是最愛吃咖喱飯嗎，mama今晚做哦。”

    豆包一雙漂亮的眼睛頓時瞇起來，那快樂的樣子竟然顧承銘也忍不住彎了眼睛。

    豆包雖然膽大，但是乍一看到幾步外那位非?！安幌矚g”他的叔叔笑時，小家伙竟然驚了一下，莫名其妙還打了個冷顫。

    顧承銘非常敏銳，雖然沒帶過孩子，但他卻非常清楚的知道沈琰肩上那個小孩兒剛才那動作是什么意思。這樣一想，顧承銘臉上的笑容就沒了，恢復(fù)面無表情。

    這下豆包更驚著了，冷顫又打了一個。這下可把沈琰嚇壞了，忙蹲下~身把豆包放下來仔細看孩子的臉，焦急道的說：“豆包，你怎么了？冷嗎？是不是又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