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鐘淺也不多解釋,換了鞋,拎起外套就沖出門去。 觀眾席上人已經(jīng)走了大半,她四下望去,沒有熟悉的身影。 心里不由一慌。 轉(zhuǎn)身沖向禮堂大門。 停車場也沒有熟悉的車子,鐘淺拔腿跑去大門口。雖然已經(jīng)入秋,還是出了汗,一陣風(fēng)吹過,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可她渾然未覺。 登臺之前,她做了心理建設(shè),為了不搞砸演出,不要去看臺下。就如他所言,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可是被王子高高舉起的那一刻,她還是看見了他。 他來了。 連日來的委屈和怨念,頃刻消散。 鐘季琛并沒離去,他靜靜坐在車?yán)?,他的車蟄伏在馬路對面一輛大卡車的背后。鐘淺看不到他,在校門口茫然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回去。 他這才松了口氣,同時松開握緊方向盤的手,掌心有汗。 此刻的他,又該如何面對她?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之前還有幾分僥幸,今天一錘定音。 他對一個口口聲聲叫自己爸爸的還未成年的女孩子,動了情。 無論是白天鵝的清純圣潔,還是黑天鵝的妖冶誘惑,都讓他抑制不住的悸動。再往前追憶,晨光下青春昭然若揭的剪影,門拉開那一剎那一臉的迷茫,還有淚水打透他胸前時的guntang……每一幕,都清晰深刻得不正常。 鐘季琛抬手按住眉心,怎么會這樣? 鐘淺緩步前行,朝著自己也不確定的方向,她懷疑剛才那一眼,是幻覺。 他其實根本沒有來對不對? 再往前,在他的公寓里相處的那十幾天,其實也是幻覺。 眼角有點癢,她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沾著銀色粉狀物,眼妝還沒卸凈。沒有淚,因為她沒有多傷心。 記不清是第多少次了。 六歲之后,被拋棄,是她人生的主旋律。 有人叫她名字,鐘淺抬頭,是個女生,超短裙,高跟鞋,伸過來的一只手上,五個指甲涂了五種顏色,很不高中生的打扮,跟鐘淺更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女孩大咧咧的口吻:“今天跳得不錯,恭喜啦?!?/br> “謝謝?!?/br> 鐘淺視線停留在她手上,因為她手心有一封信。 “有人托我轉(zhuǎn)交給你?!?/br> 鐘淺機(jī)械地接過,抬眼往左右看,女生皺眉,“又不看直接丟掉啊,太拽了吧?!?/br> “看不看結(jié)果都是一樣?!?/br> 女生拿眼瞧了瞧鐘淺,“這樣不好吧,人家都追你一年了,付出這么多感情,你好歹給個回應(yīng)啊?!?/br> 若是平時,鐘淺懶得爭辯半句,這次她不知被觸動了哪根筋,帶著發(fā)泄語氣反駁道:“別人付出感情,我就要有回應(yīng)?如果全校男生都追我,我是不是書了不用念了,整天回應(yīng)他們???什么強(qiáng)盜邏輯?” 女生沒想到她會如此激動,一時無言以對,等反應(yīng)過來,看到的已經(jīng)是鐘淺遠(yuǎn)去的背影。她兩手叉腰,吼回去,“全校男生都追你,有沒有搞錯?至少還得有一半是追我的吧!” 今天這種情況,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演出結(jié)束,手里捧著花,一家人坐著爸爸的車子,去最好的飯店慶祝一番。鐘淺當(dāng)然不敢奢望太多,但也沒料到自己是如此慘淡,一個人形影相吊的回到后臺,把臉上的殘妝洗凈,然后打車回家。 在車上時她還在想,爸爸向來冷淡,也習(xí)慣了,mama居然也沒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在他們心里,她還真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啊。 鐘淺不知道的是,方瑩其實來了,還特意挑了端莊貴氣又顯年輕的衣服,精心化了妝,還暢想著結(jié)束拍照時,被人開玩笑說這是母女還是姐妹呢。 但是剛停好車,一眼看見鐘季琛從車子里出來,還是那張招牌式的六親不認(rèn)的臉,一想到要坐在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身旁,她就通身發(fā)寒,在車?yán)镞t疑了片刻,最終決定離開。 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開了會兒,接到一個電話,然后開往某酒店。 那里有一個聚會。 高中同學(xué)聚會。 現(xiàn)在的同學(xué)會無非就是炫富攀比、拉人脈或者成就一些茍且關(guān)系。以往方瑩是不屑參加的,今天實在是無聊得緊。鐘太太的頭銜還有她這張精心保養(yǎng)的臉,都給足她面子,被一群女同學(xué)圍在中間接受贊嘆和艷羨。 多年不見,大家變化都很大。有人從當(dāng)年的草根階層躍進(jìn)上流社會,也有人落魄,從圈子里銷聲匿跡,偶爾被一兩句帶過。 總之,方瑩對這次聚會還比較滿意,直到遇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當(dāng)時她離席去洗手間補(bǔ)妝,一出門險些撞到人,隨即被那人紳士地扶了一下。 男人很高,相貌不俗,一身淺灰休閑西裝,從頭到腳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不含糊,處處透露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訊息。男人有些吃驚,也有明顯的欣喜:“瑩瑩,多年不見?!?/br> 方瑩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你不是在國外定居了么,怎么還參加這種活動?” “生意上一點事需要親自打理,要在國內(nèi)呆一陣子,就住在旁邊的酒店。”男人說著遞過來名片。“有空一起喝杯茶,敘敘舊?” “不好意思,我沒空?!狈浆摏]接。 她不想跟他多談,轉(zhuǎn)身要走,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騙我?” 男人一愣,“我騙你?騙你什么了?” 方瑩咬了下嘴唇,叫她如何說出口,只能咽下一口氣,轉(zhuǎn)身走人。 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轉(zhuǎn)角,男人才收回有些迷戀的視線。 方瑩提前從聚會離開,心情簡直是跌落谷底。 回家見到窩在沙發(fā)里的鐘淺,更是來氣,冷冷的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梭巡。 鐘淺不解地抬頭,“mama,你今天怎么沒來?” 方瑩看了眼茶幾上的雛菊,插.在她從拍賣會得來的瓶子里,鄭重其事得可笑。她冷笑一聲,“你的好爸爸去了不就行了?在你眼里除了他還能容下別人么?” 鐘淺眼神暗了暗,她現(xiàn)在連頂嘴的力氣都沒有。 見她這般,方瑩也沒法繼續(xù)撒氣,轉(zhuǎn)身上樓。 壞情緒還是要發(fā)泄的,方瑩隔日約了女友逛商場做美容,像以往一樣用錢把晦氣洗掉,只是她沒想到,這一次的壞運(yùn)氣并沒那么輕易地被打發(fā)走。 中午在某飯店大堂又撞見了那個讓她心煩的人。 任嘉俊卻剛好相反,一見到她兩眼放光。 “瑩瑩,你來了?!?/br> 說得好像是在等她一樣,她來不及多想,只想避開,男人卻舍不得般,往前一步擋住她,“高中之后咱們再也沒見過,我是真的很想和你說說話,你又不理我,只好……” 她不耐地打斷,“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們很熟嗎?” 男人不答,直剌剌地看著她。 方瑩忽地心虛,連周旋都省了,扭頭就要走,轉(zhuǎn)過身時卻愣住。 幾米外站著一個人,望著這邊,眼神漠然,還帶著一絲寒意。 “季琛?!比渭慰∫部吹絹砣?,邊走過去邊伸出手,“你可算到了?!?/br> 鐘季琛像是沒看見他,視線停留在方瑩臉上。 方瑩腦袋懵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任嘉俊約的是他,而且聽剛才的意思是,讓鐘季琛帶自己一起赴約…… 自己真是,好死不死地撞到槍口。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無處遁形般,還沒想好對策,就見鐘季琛嘲諷一笑,看向任嘉俊,對他作出的擁抱姿勢視而不見,只說,“今天喝不成酒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也不理會另外兩人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 任嘉俊一臉困惑,看向方瑩,“你們這是?鬧別扭了?” 方瑩白著臉,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也不等女友趕過來就離開酒店。 她的車子剛離開停車場,后面一輛車就跟了上來。 方瑩心事重重地回到別墅,還沒等上樓,大門被推開,鐘季琛大步流星地走進(jìn)來。 兩人一個站在樓梯處,一個站在門口,中間隔著寬敞的客廳,似乎還有十幾年的時光,以及數(shù)不清的隔閡。 鐘季琛看著她,目光如炬,“是他?” “是他對不對?” 方瑩沒回應(yīng),但微白臉色已經(jīng)說明一切。 他冷笑,抬手指著她,“你狠,方瑩你他媽夠狠。” “給我戴綠帽子也就罷了,居然是跟我最好的哥們……” 他剛才一踏進(jìn)酒店大門,看到他們倆時就有些詫異,再看任嘉俊的那張臉,以及方瑩不自然的表情,如有一道閃電劃過腦際。 以前從來沒發(fā)現(xiàn),是沒往這上面想。 一旦聯(lián)系在一起,答案昭然。 他當(dāng)時就怒火中燒,這是他學(xué)生時代的死黨,高中畢業(yè)就舉家移民加拿大,當(dāng)時他在送別宴上還酩酊大醉,即便后來大家都變忙,志向也有所不同,但無論是出于生意上考慮,還是念舊情,出國時如果有空都會給任嘉俊打個電話,聚一下喝兩杯。 方瑩原本理虧心虛,被他吼了一通忽然釋然,有種自暴自棄的輕松,緩緩開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不是你的孩子,至于是誰的,有什么區(qū)別嗎?” 當(dāng)年兩人一個大少爺,一個大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燈,好的時候蜜里調(diào)油,鬧起來也是天翻地覆,那一次她賭氣跑去喝酒,然后…… 后果有點嚴(yán)重。 然而更嚴(yán)重的后果,卻是七年后才揭曉。 當(dāng)鐘季琛把一紙化驗報告摔到她眼前時,她也懵了,撒了謊說是在酒吧里跟不認(rèn)識的男人……當(dāng)時他眼里的憤怒和厭惡讓她脊背生寒,以他的火爆脾氣,如果知道自己被雙重背叛…… 當(dāng)時她那么說,真的是有顧慮到他的自尊心。 只是如今看來,不過是將難堪和憤怒推遲了幾年。 鐘季琛氣得冷笑,“有沒有區(qū)別,你說呢?把我像傻子一樣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們是不是特有成就感?我替別人養(yǎng)了十幾年孩子也就算了,居然還他媽是我好兄弟的。什么都不用說了,明天律師樓見。” 說完這一番話,他有點累。 也有點意外。心早就冷了,可知道真相的剎那,脾氣還是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