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伏堯一邊接通了軍方的研究所,一邊快步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的兩個人面對面攤了攤手,就知道少將是個急性子的人,這就迫不及待地通知有關部門去試驗了。相信不久之后,長期被雪藏的燃燼二代就會正式成為軍方秘密武器,屆時天宿人的戰(zhàn)斗水平,又會瘋狂地提升一個階梯。 “所以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是契子通過不明途徑獲得了燃燼二代,以此擊敗了奎,救了契主一命。被拖入成人儀式的契主壓制住了二代的副作用,歪打正著又救了契子一命,這樣看來,兩個人還是挺有緣分的?!?/br> “但愿他們可以珍惜這樣的緣分,我剛剛看到成為契主的那位打這里經(jīng)過,他的臉色可不怎么好看呢?!?/br> 嬴風洗去一身的污濘,赤|裸著身子從淋浴中走出來,在經(jīng)過鏡子時,他的腳步止住了。 遲疑了好久,他才伸出手去,將鏡子上凝結的水蒸氣抹去一層,一個清晰的人影頓時顯現(xiàn)出來,濕漉漉的黑發(fā)向下滴著水,濃重的顏色在明亮的鏡中占據(jù)了畫面的主體。 而比頭發(fā)更醒目的,是劉海下那雙與發(fā)色一模一樣的眼睛,將所有的有色光都無情地反射出去,烏黑明亮,卻又沉重之極。 自己不愿意承認、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回憶的,通通凝聚在這漆黑如墨的眼珠中,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 他還記得自己發(fā)狂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也隱約記得兩個人不顧一切地性命相搏,不斷掉落的碎石砸在他們身上,對于隨時可能塌方的礦洞他們?nèi)徊活櫋?/br> 他記得尖牙刺穿皮膚的感覺,舌尖還殘留著血液腥甜的味道,也記得自己是如何喪失理智地為所欲為,從未接觸過的事情在本能的驅使下順理成章地發(fā)生。 然而記憶中更清晰的,是清醒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下人是凌霄時的震驚,就算以上種種全部刻意忘記,在看到鏡子中這雙眼睛的那一瞬間,也都盡數(shù)想起。 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機會,連最優(yōu)秀的天才研究員都無法解除的關系,不管是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已無法改變! 嬴風穿戴整齊從浴室中出來,走在醫(yī)療站的走廊里,沿途遇到各種身著制服的軍人,有的對他好奇打量,有的溫和地點頭示意,但沒有人限制他的行動,大家似乎都認定他不會離開這里。 嬴風一直走到大門外,不遠處豎立著醒目的路標,待看清楚那上面的指向和距離,嬴風才知道原來這里距離星際港如此之近,仿佛邁出去一步即可到達。 他就站在那里,看著路標出神,直到身后傳來少年特有清脆的聲音。 “你要走了嗎?” 嬴風不解地轉過身,看到了自己學院的校長,他剛剛進行完手部的治療,身為契子又沒有發(fā)育,恢復速度遠遠不及同樣受了傷的伏堯。 “我要走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就是覺得你會離開?!毙iL走到嬴風身邊,跟他一起望著路標出神。 “從前有個人,他狂妄又自大,對于自己相中的人,不顧對方意愿,無論如何也要得到手,只想有朝一日做了契主,就可以自由控制契子的行為?!?/br> “于是他一直等到那個人覺醒,布置了一個絕對完美的封閉空間,沒有人可以從里面逃出來,也沒有人可以從外面闖進去,除非里面的人完成成人儀式,那個空間才會被打開?!?/br> “他自信、自負、自以為是,以為自己一定可以贏得這場戰(zhàn)斗,卻不料對方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多年來隱瞞自己的實力,以為這樣就不會引起那個人的興趣?!?/br> 校長突然問,“你能猜到這場戰(zhàn)斗的結果嗎?” 嬴風靜默了片刻才以問作答,“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嗎?” “是的,”校長很坦然地承認了,“我親手給自己制造了一個死局,他想出去,就只有成人儀式一條路可以走,我以為自己一定能贏,卻不料最后我竟輸了?!?/br> 關于校長契主的流言版本眾多,嬴風終于聽到了最真實的一個。 “想強取心頭血的人,卻失去了心頭血,用來困住別人的空間,最終將自己所困,而且一困就困了上百年,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br> “那你的……他現(xiàn)在人呢?” “走掉了,當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不在了。他最后留下蹤跡的地方,就是星際港,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br> 正在嬴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時候,就聽校長又道出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話。 “你跟他長得很像,幾乎一模一樣,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他轉世回來了?!?/br> 嬴風心中暗驚,難怪校長和伏堯第一次與他照面,表情都那樣反常。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一個靈魂轉世,容貌隨機生成,能與前世完全相同,那該是多么小的概率?”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還活著,在這宇宙的某個角落。身為契子的我都能堅持到現(xiàn)在,作為契主的他又怎么可能會死?!?/br> 校長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跟人說過心里話,一旦開了口,就源源不絕。 “雖然一開始做錯的人是我,但起初對于他的一走了之,我其實是很怨恨的。” “你是契主,所以無法體會到被拋棄的契子的感受,就像人留在原地,靈魂被生生帶往了別處,永遠在漂泊,永遠無法靠岸。沒有溫暖,沒有安全感,每一次入夜,都是一場漫長的酷刑?!?/br> “在疾控中心的每一天,都以為自己堅持不到第二天,在度日如年的時光里,漸漸意識到過去的那個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饒恕的錯誤?!?/br> “我現(xiàn)在很感激自己會在成人儀式上落敗,因為如果我勝出,我就會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而一錯再錯;我會還像當初那樣狂妄自大,認不清自己,以為有能力就可以主宰一切;我會罔顧他人的感受,用我得到的權利,令我心愛的人痛苦?!?/br> “感謝我輸了,讓我知道愛情與掠奪之間的區(qū)別;慶幸我輸了,這種痛苦可以由我來承擔。我很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惜他毅然決然地離開,讓我沒有了說對不起的機會?!?/br> “我知道今天的意外不是你希望的結果,也知道你可能不愿意面對造成這一切的人,如果你真的要走,沒有人攔得住?!?/br> “但是你走了之后,凌霄就要走我走過的路,經(jīng)歷我經(jīng)歷過的一切。他會被遣送至疾控中心,能不能重見天日都是未知數(shù)。就算出來了,也只會像我一樣,每一天都只能依賴藥物度日,那種被拋棄的痛苦,只有經(jīng)歷過它的人才能感受。” “當年的我,驕傲而又自尊,有一些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口的。但是現(xiàn)在的我,放棄了很多無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一定會對即將離去的他說一句話?!?/br> “嬴風,你長得跟他很相像,有時候甚至會讓我產(chǎn)生錯覺,剛才看到你站在這里遙望星際港的路標,就仿佛見到了多年前的他,一旦邁出這一步,就再也不會回頭?!?/br> “我知道接下來這個要求可能很過分,但可不可以請你了我一個心愿,假裝成是他的樣子,聽我將這句話講完?” 嬴風的眼神閃了幾閃,“什么話?” 校長轉過身,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請你留下來?!?/br> 左輔 作者有話要說: 小貼士:天宿人要持續(xù)地交|配才會發(fā)育,但發(fā)育有一個峰值,到了這個值以后,雙方不會再發(fā)育,但生理欲望會一直存在。 嬴風有一霎那的恍惚,不知道這句話,校長究竟是在對棄他而去的契主說,還是對身為嬴風的自己說,等他回過神來時,面前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聽上去很扯是不是?”另一個風格截然不同的聲音強行擠入了嬴風的耳朵,“想不到像他那樣飛揚跋扈的人,有朝一日會說出這么多愁善感的話來?!?/br> 見嬴風表情不相信的樣子,伏堯不客氣地揭穿真相,“別看你們校長現(xiàn)在這副蔫頭耷腦的樣子,想當年他橫行一整個璧空的時候,真是囂張得讓人恨不得想掐死?!?/br> 嬴風大概猜出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你跟校長有仇嗎?” “有仇?哈,”伏堯一聲譏諷,“應該是互看不順眼才對。不過就算我對他的為人意見很大,對于他的實力我仍然認可,曾經(jīng)也敬他是個對手。只可惜,他被一個人打敗了之后,就被全世界打敗了。說好的日后到了軍部比誰的功勛更大,到頭來卻窩在一個小學院里當什么校長??吹剿缃駝硬粍泳蛡罕锏拇罉?,我倒寧可他還是從前那副德行。” 勢均力敵的對手,截然相反的命運,一個成人儀式的成敗,就可以改變這么多。 伏堯擺了擺手,不想繼續(xù)討論有關校長的話題?!半m然你的身體報告沒有問題,但是你的契子恐怕就沒有這么樂觀,你身為他的契主,又是現(xiàn)場目擊者,我有權將你扣留?!?/br> 嬴風知道一定有后話,于是靜靜等待著。 “但是我不打算這么做,就算現(xiàn)在強制留你下來,也只是暫時的,有朝一日限令解除,你還是可以遠走高飛。你們校長有句話說得對,如果你真得要走,沒有人攔得住?!?/br> 他微微側了側身子,“所以,我這里也有一番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把它聽完?” 嬴風直覺接下來的話并不是他想聽的,但他又必須聽下去不可。 “說?!?/br> “你走之后,你的契子會被送往疾控中心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按照流程,他必須被逮捕,在被監(jiān)|禁的情況下等待審判。” “像他這樣,剛完成成人儀式就被迫與契主分開,又被送往看守中心,享受不到任何醫(yī)療保障的契子,”伏堯放慢語速,“我保證,他在里面,活不過72個小時。他的精神會崩潰,意志力會消亡,用不著等到審判,就可以直接去基地報道了。” 嬴風臉色一沉,“你在拿他威脅我?” “我的威脅還沒有說完呢,”伏堯似笑非笑地回答。 他向前邁出一步,走出了醫(yī)療站的院門,身前是更為寬廣的土地。 “我們這個民族,天生就極具侵略性,特殊的身體素質,讓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任何對手。只要我們想做,整個星系都會向我們臣服,但是迄今為止,天宿人的部隊只踏上過周邊幾個星球的領土,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嬴風不知。 伏堯用拳心碰了碰胸口,“因為靈魂牽引。” “我率軍造訪過很多個地方,發(fā)現(xiàn)只要離開這個星球,我的同族們心中就會出現(xiàn)不安,離母星越遠,離開的時間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強烈,一旦超越了某一界限,就會連作戰(zhàn)的士氣都完全消失?!?/br> “后來才知道,我們的行動范圍,是以靈魂燈塔為圓心的一個圓。遠離了圓心,天宿人的靈魂就會因為擔心無法返航,而產(chǎn)生抵觸。只有踩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會讓我們感到踏實,正是這一點,限制了我們民族的擴張。這個中緣由,沒有人說得清,只能歸結為一種隱性的制衡?!?/br> 他伸出手,虛握住遠方,“可惜宇宙中那么廣闊的天地,我們卻被限制在這方圓。我們能看到的世界很有限,很多人生生世世都不曾離開?!?/br> “現(xiàn)在,你明白我想說的意思了嗎?”他轉過來,“靈魂牽引始終存在,哪怕你去的地方是距離這里最近的狼宿星,它也會日增月益地召喚你回來。” “不要以為成為了契主就沒有精神壓力,也不要覺得咬了你們校長一口的人浪跡天涯自由自在。自由只存在在這里,在你的腳下,一旦你離開,無形的枷鎖會將你套牢,希望到那個時候,你不會為自己的一時沖動感到后悔?!?/br> 伏堯突然換了一種語氣,“如果你一定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來軍部吧。我看了你的資料,你是很有潛力的新人,正是我們需要的對象?!?/br> “在過去,御天軍校的入學考試,只需契主一個人參加即可。契主取得了入學資格,契子也會同樣被錄取,但是只能選擇通訊或者醫(yī)療這樣的輔助專業(yè)?!?/br> “我曾經(jīng)被御天破格免試入學,當時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要對我的契子一視同仁地看待,于是他成為了建校以來第一個被作戰(zhàn)指揮系錄取的契子。” “在軍校進修期間,我們開發(fā)出契主契子獨有的戰(zhàn)斗方式,只要兩個人相互配合,所爆發(fā)出的能量遠遠高于兩個實力相當?shù)钠踔鞯乃健!?/br> “我們的訓練模式獲得了校方的認可,在我畢業(yè)五年后,御天正式開設了聯(lián)合作戰(zhàn)系,招收同樣實力優(yōu)秀的契主和契子入學,兩個人必須同時通過考試,才能取得入學資格。” “我對你和你契子的能力都很滿意,只要你們愿意報考,我可以為你們遞交舉薦信,可能你不知道,我的舉薦信在你們的升學申請中占據(jù)多大的分量。” 伏堯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才例行地詢問了一下嬴風的意見,“怎么樣,考慮一下?” “先是威逼,然后是利誘嗎?你跟校長手段不同,目的倒是驚人的一致。我們素昧平生,能讓你背后說這么多話,做這么多事,應該還是看在校長的面子上吧?其實你們之間的關系,也未必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合。” “沒辦法,雖然我看他不順眼,但璧空好歹是我的母校,他也畢竟是我的校友,讓他欠我一個順手推舟的人情,想象他內(nèi)心過意不去的樣子,也是挺爽的?!?/br> “更何況,不是每個人都能讓我說這么多話的。我對你的肯定本來就是事實,你可以理解為一個強者對另一個強者的惺惺相惜,看到前途無量的小學弟馬上就要誤入歧途,我還是樂意拉上一把的。” 嬴風沒有明確表示出同意或者拒絕,“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真的要選擇御天,我會憑借自己的實力考上去。” “有志氣是件好事,不過我還要善意地提醒你,如果你保持現(xiàn)在的水準,進入軍部是癡心妄想。要想進軍部,前提就是必須完全發(fā)育,若是以你們校長為榜樣,早晚會被拒之門外,那個萬年老處男,哈哈哈哈?!?/br> “是嗎?”嬴風面無表情地道,“看到將軍的身高,我以為你也沒有發(fā)育?!?/br> 嬴風剛說完這句話,腹部就重重挨了一拳,整個人被狠狠地擊飛出去,一連飛出去十幾米,直到撞上院墻才停下來。 從半空摔倒在地的嬴風,肺部的空氣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拼命咳了好幾聲才勉強恢復了呼吸,剛剛才從治療艙里出來的他,預感自己又要進去了。 伏堯面無愧疚地走過來,手腕活動得喀喀作響,“以你目前的承受能力,大概能接我兩拳,所以你大可以再說一遍?!?/br> 嬴風捂著痛處說不出話來,這人是個瘋子,一點都不假。 “你恐怕還不知道天宿人的真正實力吧,你們在初等學院學的那些基礎,連戰(zhàn)斗的皮毛都算不上。” 他手心里突然多出一枚水晶,向上拋起,接住,握緊,指縫間泛出耀眼的白光。在流利地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后,伏堯一拳砸向身邊的石柱,偌大一根石柱瞬間被擊得粉碎,嬴風及時抬手護住了臉,才避免被流石誤傷。 伏堯吹了吹手背上的殘灰,經(jīng)過了那么暴力的行為,上面居然沒有留下半點外傷。嬴風心中大駭,縱是極力維持鎮(zhèn)定,仍有一部分情緒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來。 “看見了嗎?未來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待你發(fā)現(xiàn),不想錯過的話,就在正確的道路上,一步步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