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屏宗猛地睜開眼,“樓頂!他在天臺!” 所有人都以為嵐晟出逃,沒想到他竟然在樓頂,凌霄聽到位置后第一個沖了出去,與他并肩的是速度絲毫不亞于他的嬴風,最迫切見到嵐晟的屏宗,反而因為身體尚未完全恢復的原因被甩到了最后。 凌霄率先抵達了天臺,可當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嵐晟站在高高的墻沿上,再向前一步就是絕路。 風卷起他的衣角,他的身體也在風中搖晃,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生怕這一步邁出去的聲音響了,對方會不留神地掉下去。 最后一個到來的屏宗,被前面的人遮擋了視線,他焦急地試圖推開凌霄和嬴風,那兩人反而靠得更近了,腳似生根一般誰都不肯挪動半步,試圖延緩哪怕半秒真相到來的時間。 這聲音驚動了嵐晟,他回眸淡淡地看了一眼,凌霄的瞳孔劇烈收緊,這一眼如同底片曝光一般深深烙印進他心里,終其一生都無法忘懷。 那哪里是他認識的嵐晟,與眼睛中的黑色素一同失去的,還有這個人的一切生機。 只是這一眼,他便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嵐晟是真的想求死,瑤臺在屏宗病床前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是危言聳聽。 凌霄心中震驚,腳下也失去了力量,他被屏宗撥到一邊,于是同樣的場景也出現(xiàn)在屏宗眼前。 凌霄恍若驚醒,緊張地轉頭叫了聲“屏宗!” 但他只說完這兩個字,便啞口無言,他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辦。 瑤臺畢竟不止一次地經歷過這種事,比現(xiàn)場的三個雛態(tài)都要冷靜,她默默地退出一步,不露聲色地通過個人終端向同事發(fā)送了求救訊號,希望他們可以趕得及救援。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身前的屏宗開了口。 “嵐晟,”他的聲音抖得厲害,“我不是有心要還手,我當時真的是不受控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相信我好嗎?” “他說的是真的,”凌霄立刻幫腔,“真相不是博士說的那樣,我們都被騙了,屏宗也是受害者,原來在成人儀式上每個人都會被迫出手。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你怎么能不相信屏宗?他曾經是真心的想為你獻上心頭血,結局變成這樣你以為是他希望的結果嗎?” 這兩個人的話,無法撼動嵐晟絲毫,無機質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結果已經注定了,無心還是有心,有區(qū)別嗎?” 這斷然不是凌霄所熟悉的嵐晟,凌霄認識的嵐晟萬萬不會對屏宗說這種話,他雖然經常毒舌,還總是烏鴉嘴,但絕對不會對自己心愛的人這樣冷言冷語。 直到這一刻,凌霄才終于理解瑤臺口中激素水平失衡導致的精神紊亂是什么樣子,那足以將一個人轉變?yōu)榱硪粋€人,蒙蔽他的心智,cao控他的行為,乃至于毀滅他的情感。 “你先下來,我們慢慢談好嗎?”屏宗還在努力,“瑤醫(yī)生說你目前只是暫時性的激素失衡,只要我們在一起度過72小時,你的心理就會恢復原樣,你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做傻事啊?!?/br> “你現(xiàn)在跟他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瑤臺在他身后低聲快速道,“他現(xiàn)在的精神水平已經無法用常人的思維去交流,他聽不進你說的任何話?!?/br> 屏宗遲疑了,很明顯他在猶豫。 “用我教過你的方法,這是你現(xiàn)在唯一的路,如果你想讓他活下去,就必須控制他的精神,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嵐晟!”屏宗不甘心又地喚了聲。 瑤臺不再對他的優(yōu)柔寡斷報以希望,而凌霄的緊張一點不遜于屏宗,她只得跟嬴風比了個眼色,對方立刻會意。兩個人盡可能將動作幅度減小到最低,從兩個不同的方向繞過去,試圖慢慢接近圍墻上的嵐晟。 現(xiàn)在,瑤臺只希望屏宗和凌霄這兩個人能盡可能為他們拖延一點時間。 “嵐晟,你還記不記得瑤醫(yī)生和博士說過,只要兩個人心靈是平等的,他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我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我可以保證的是你承諾過我的我一樣可以承諾,既然我們都不會胡亂行使我們的權利,你為什么要這么介意你我的身份?” “嵐晟,我向你保證,我會愛護你,尊重你,用我得到的能力和權利保護你,終身不會用契主的地位壓迫你。我們的關系還是像之前一樣,不會發(fā)生任何改變,我不是以契主,而是以愛人的名義,請求你下來,好嗎?” ——我自愿獻上心頭血,這一世做他的契子。 ——我也會用得到的權利和能力保護他,終身不會用契主的地位壓迫他。 屏宗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嵐晟從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曾經堅定了他與這個人共度一生的決心,甚至不惜主動獻上心頭血。可一模一樣的字眼,卻無法打動眼前人絲毫,無論屏宗如何動之以情,他的表情看上去都無動于衷。 “瑤醫(yī)生和博士說過,只要兩個人心靈是平等的,他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嵐晟緩慢地轉了過來,他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惹得眾人呼吸緊張,“可他們也一樣說過,博士在成人儀式上主動獻上心頭血,并從來沒有因此后悔過?!?/br> 瑤臺聽到這樣的話,神情一緊。 “我該相信哪一句?”嵐晟說,“瑤醫(yī)生欺騙了我,博士欺騙了我,就連你也欺騙了我。” “我……”屏宗想要解釋,卻無從辯駁。 “這么多年來,我都自詡可以保護你,甚至為此感到驕傲,謝謝你滿足了我那么久的虛榮心。而我的懷疑也不過只存在了那么一瞬間,就是當你擋下凌霄那一拳時,換做是我,斷然無法做到毫發(fā)無傷,而凌霄恐怕早也已經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連他那么神經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讓我,現(xiàn)在想想,我們三個人中,我才是最蠢的那一個,自以為很了不起,其實一無是處?!?/br> “你不是!”屏宗激動地反駁,“我從來都沒有那么想過!” “每個大人都在欺騙我們,最好的朋友瞞著我,就連心愛的人都不能相信?!?/br> “你別犯蠢了好嗎?”凌霄氣憤地口不擇言,“他又不是因為想算計你才讓著你,若論隱瞞,你們兩個在一起的事瞞了我三年,我有說過什么嗎?當初是誰說,契主契子,各憑本事,就算沒有那些謊言,到了成人儀式,你還是一樣會輸,一樣會成為契子,跟今天的結局,又有什么不同?” “他說的對,”嵐晟輕描淡寫地承認了,“在成人儀式上輸給了你,是我技不如人,我不應該怪你?!?/br> “但是我也不能接受這樣的我,不能接受自己以失敗者的身份活下去。” “你不是失敗者!”屏宗已經忍不住在低吼了,“當初我甘愿做你契子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有把我當做一個失敗者?” “我是曾經跟你說過那樣的話,我也是真心的,直到如今我仍然愛你,我只是不能認同我自己。感謝你忍讓了我這么多年,這一世拖累了你我很抱歉,來世……不,來世恐怕也未必有機會彌補了?!?/br> “嵐晟!“ 嵐晟的聲音平淡如水,“再見了,屏宗。” 他最后瞄了眼屏宗身邊的凌霄,毫無留戀地向后一仰,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凌霄不顧一切地沖到了墻邊,比他更接近的瑤臺和嬴風早已一左一右撲了過去,瑤臺撲了個空,嬴風卻幸運地抓住了他袖口的一個角,可那面積太小,無法支撐嵐晟的重量,正一點點地下滑。 凌霄想也不想地一把握住嬴風的手幫他往上拽,另一只手伸了過去,試圖抓住嵐晟的手, 一邊回頭沖著被釘在原地的屏宗焦急地大吼,“你還愣在那里做什么?過來幫忙??!” 瑤臺干脆利落地躍過了圍墻,一手扣住墻沿,一手伸向被吊在半空的嵐晟,想把他拉上來。 “小心!”凌霄眼尖地看到嵐晟自腰間抽出了匕首,朝著同樣懸空在外的瑤臺佯刺去,瑤臺為了閃躲,身形一晃,險些撒手,凌霄只好放開嬴風拉了她一把。 就在這時,嵐晟手中的匕首突然一個改道,只聽嘶啦一聲,袖口被無情地切斷,嬴風但覺手上重量驟然消失,三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嵐晟直直墜下。 “嵐晟!”凌霄發(fā)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吼,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白光閃過,凌霄的眼前竟然出現(xiàn)了幻覺,屏宗突然出現(xiàn)在急速下墜的嵐晟身邊,溫柔地將其擁住,二人下落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后毫發(fā)無傷地落在了地面。 瑤臺右手一個用力,跳回了天臺,而凌霄轉過頭,哪里也尋不到屏宗的蹤影。 “這、這是什么情況?”凌霄預感到了不詳,再看瑤臺,她別過頭,痛心疾首地閉上了眼,仿佛不忍去看。 凌霄顫抖著問出了口,“瑤醫(yī)生……” “到最后,他還是掌握了一項契主的能力,”瑤臺低聲自語,“一生中只能使用一次,最終極、也是力量最強的一種能力。” “難不成……?” “以命換命,這才是契主的最高權力?!?/br> 在遠遠的地面,清明漸漸回到了嵐晟的眼里,只是那其中還夾雜著無法理解的困惑。 “屏宗,你的身體……” 屏宗的身體已經漸漸開始透明,“嵐晟,我記得你說過,一世就是一世,不會把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來世,若是這一世我先離你而去,你也會抱著想念我的心情一個人活下去?!?/br> 他溫柔地撫上了對方的臉頰,嵐晟卻只感受到一陣青煙,“你的烏鴉嘴,真是一如既往得靈啊?!?/br> 在他的身體周圍涌現(xiàn)無數(shù)閃耀的光斑,這些光斑的亮度越來越強,數(shù)量越來越多,最終凝聚成一個藍色的光球,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嵐晟伸出手去,卻抓住了虛無。 這一天的清晨,所有早起的璧空人,都親眼目睹了一個湛藍色的光球自醫(yī)護樓的方向升起,穿越重重云層,朝向靈魂燈塔的方向,一去而不復返。 破軍 作者有話要說: 小貼士:處在(預)覺醒期的雛態(tài)如果沒有注射抑制劑,與已經注射抑制劑的雛態(tài)產生頻率較高、時間較久的身體接觸,有可能導致對方抑制劑失效,普通相處則不會。不注射大概是正常地球人的樣子,對日常生活影響不大,只是有隱患。 “……做為朋友,他將永遠為我們銘記,愿來世安好,鞠躬?!?/br> 主持的話音落下,凌霄跟隨大家一起深深地彎下了腰,再起身時已淚流滿面。 同學們排著隊依次獻上手里的花,然后默默回來給站在隊伍最前端的凌霄一個無聲的擁抱。凌霄是作為屏宗生前至交好友出席的,而嵐晟自從那件事發(fā)生后,就被校方強制隔離,連告別儀式都不能出席。 嬴風是最后一個上前道別的,他沒有獻花,而是反過來給了凌霄一樣東西,凌霄望著手里殘缺不全的布料,那是從嵐晟袖口處切下來的一個角,頃刻間淚如雨下。 天宿沒有葬禮,人們有時甚至會聚在一起慶祝死亡,但像屏宗這樣尚未開場便已離世的悲劇,永遠只會令人扼腕痛惜。 許多人都參與了這場告別儀式,校長、教官,同學們,乃至校醫(yī)和并不屬于這個學院的她的契子,他們站在隊伍的最末,沉默地看著表情悲痛的同學們一個個從身邊走了出去——這是這些雛態(tài)們第一次接觸死亡,對象還是曾經朝夕相處的人,女生的臉上各個掛著淚痕,一些男生也紅了眼眶,這才是天宿殘酷成人儀式真正的第一課。 最后大廳里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凌霄和放心不下他的朋友們,嬴風也意外地留了下來,校長與瑤臺相視一嘆,主動走到了凌霄身邊。 “請你不要責怪瑤醫(yī)生,整件事是我的主意,我以為溫和動員會減少學生對成人儀式的抵觸情緒,希望大家可以平和地渡過這一階段,想不到起了相反的效果?!?/br>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自作主張,嵐晟可能不會有這么嚴重的心理落差,也就不會做出那么過激的行為,屏宗也不會為他舍身而死。整件事的過錯在我,我向你,也向我的學生們由衷地道歉?!?/br> 校長誠懇地低下了頭,瑤臺想上前,卻被直尚攔住了。 他默默地搖了搖頭,示意她暫時不要去打擾,瑤臺咬咬牙忍住了。這件事,本來就說不出誰對誰錯,每一屆的成人儀式都會釀成悲劇,校長的出發(fā)點也是希望這樣的悲劇能盡量減少,可尚未發(fā)生的事,又有誰能提前預知。 如今看到校長主動向學生低頭認錯,瑤臺心中說不出的煩悶,更何況論追究責任,她才是整起事件最大的幫兇,要道歉也應該由她來。 凌霄轉過身,因為沒有發(fā)育,校長的身高與他相差無幾,這兩個人面對面,視線幾乎平行,就像兩個同輩。 “校長,你不必向我道歉,假使時間倒流,你沒有做出那樣的決定,即便讓我們知道事實的真相,他們還是一樣會舉行成人儀式?!?/br> “我對他們的實力很了解,屏宗會贏,嵐晟會輸,結果不會改變。嵐晟不會甘于做契子這一點也不會改變,不管選擇哪一條路,都會導向同一個結局?!?/br> 他含淚轉過臉,凝視著屏宗的遺照,“或許當他們決定在一起的那一刻,這樣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其他人的錯誤,只不過讓他們通往結局的速度快了一點點而已?!?/br> 他走向直尚,對方換了一副眼鏡,先前的那一副,在急救室外已經被凌霄打爛了。 “應該是我欠你一句道歉才對,博士?!?/br> “不……” “請聽我說完,”凌霄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僅要道歉,還要感謝,謝謝你們?yōu)槲疑系挠嘘P成人儀式的第一課,這一課的代價太大,足以令我一生刻骨銘心?!?/br> “如果不是這么切膚感受,我可能意識不到成人儀式的殘酷,我可能還是一個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雛態(tài),我會把契主和契子的關系掛在口頭上開玩笑,在生理課上走神。別說我的身體沒有發(fā)育成人,我的心理更是差之甚遠,感謝你們讓我前進了一大步,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幼稚和無知?!?/br> 他的眼神是如此銳利,眼淚在眼眶中倔強地停留,讓直尚都不太忍心與他對視。 “但是現(xiàn)在我明白了,瑤醫(yī)生所說的,天宿人畢生的目標,就是變強,征服強者,變得更強?!?/br> “而我曾經自以為是的變強,不甘心在任何項目上輸給某個人,不過是一種逞強,謝謝你們,用這種方式,讓我認清了自己的目標?!?/br> 他舉起拳頭,里面緊緊地攥著半截袖口,“我發(fā)誓,這一世,絕對,絕對不會做任何人的契子,我要主宰自己的命運,不讓任何人決定我的死活。不管未來的成人儀式上,我會面對的人是誰,哪怕是我摯愛的人,我都絕對,絕對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