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有尊卑嫡庶之分，高低貴賤之別。一個人，縱然可以通過后天努力改變他的境遇，但人和人努力的起步點和所需程度也存在著天壤之別。在他們之間，唯一平等的，恐怕就是沒有人能選擇自己出身的這一點了?！?/br>
    瑤臺的話打開了新世界認知的大門，同學們第一次聽說原來有人蘇醒后——其實是出生后，但他們并沒有出生的概念——就被強行分為三六九等，大開眼界的同時，也感到極度的慶幸。

    瑤臺猜出他們此時心中所想，一語道破。

    “相比之下，我們天宿星人人平等，蘇醒后即可享受同樣的物質待遇，接受公共的醫(yī)療教育，擁有平等的政治權利，這是任何一個星系都無可媲擬的，獨一無二的存在?！?/br>
    聽到這里，已經有同學驕傲地挺直了腰板。

    “但是，”瑤臺將他們剛剛樹立起來的驕傲徹底打碎，“如果你們以為，我們是一個如此重視平等，追求人權的種族，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

    “正是由于先天平等容易衍伸出的惰性，我們對于后天努力的要求才更為嚴苛。天宿人擁有全宇宙最殘酷的等級制度，那就是——”

    她的手往白板上一拍，“配偶之間的主從關系！”

    搖光

    瑤臺擊打在感應板上的那一掌，也重重地敲打在了年輕天宿人的心上。

    “一個雛態(tài)天宿人，平均在蘇醒后十年左右就會進入覺醒期。誘發(fā)覺醒的條件主要有兩個，一個是隨年齡增長自動發(fā)生，二是如果有人達到性成熟，身邊的雛態(tài)也容易受其影響而誘發(fā)覺醒，因此每一屆學生的覺醒，都容易大規(guī)模成片發(fā)生。”

    “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產生了與以往不同的變化，不要慌亂，那只是覺醒前的正常反應，每個人都會經歷，只是時間早晚不同。”

    “當你們正式進入性成熟期后，就會產生交|配的欲望和尋找另一半的渴求，這種欲望是受到理智控制的，所以任何人都不必感到緊張。如果尋找不到合適的配偶，也可以繼續(xù)保持在雛態(tài)期，直到找到理想的對象，完成成人儀式，正式邁入成年人的行列?！?/br>
    “報告，”有同學舉起手來，“到底什么才是成人儀式？”

    “笨蛋，就是交|配唄，”旁邊的同學小聲嘲笑他，引起周圍一片哄笑。

    下面的sao動沒有逃過瑤臺的耳朵，她等到大家笑完了才說，“錯，交|配不是成人儀式，甚至連其中的一部分都算不上，真正的成人儀式，是取得心頭第一滴血。”

    “每一對配偶中，只有一個人能取到對方的心頭血，這個人，我們稱之為契主，而被采血的人，從此則成為他的契子?！?/br>
    “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可以成為契主，同理也可以成為契子，身份的區(qū)分完全取決于成人儀式的結果，跟性別或戀愛中的角色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戀愛雙方有一個人覺醒了，但另一個人沒覺醒，那要怎么辦呢？” 同學舉手。

    “只能等，沒有覺醒的雛態(tài)，是不能采血或被采血的。但就像我剛才所說，覺醒易受旁人誘發(fā)，如果是關系密切、朝夕相處的情侶，很容易同步進入覺醒期?！?/br>
    “那到底怎么才能采到心頭血呢？”

    “這是我們的本能，不需要任何人傳授，在成人儀式上，你們自動就會掌握。”

    瑤臺等了片刻，不見有新的提問，繼續(xù)她的授課。

    “契主與契子之間是一對一的配偶關系，但他們并不享有等同的權利。契主擁有絕對的控制權，而契子對于契主的命令只能夠服從，也就是說，成人儀式上的結果，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地位?！?/br>
    “這就是方才我提到過的等級制度，是天宿星上唯一存在的不平等關系，卻也是最苛刻、最無法忤逆的階級關系，不管你愿不愿意遵守，都必須接受?！?/br>
    “這種關系是終身的，無法解除，哪怕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不能二次覺醒，重覓配偶。在這一點上，契主與契子一視同仁，毫無例外?！?/br>
    瑤臺打了個彈指，感應板上的人體輪廓自動開始發(fā)生變化，“當關系締結成功以后，雙方會進入二次發(fā)育，其中又以契主的發(fā)育更為明顯。以男性為例，身為契主的男性，身高會有明顯的增長，肌rou也會更為發(fā)達，無論力量還是體能，都會比身為契子的男性更勝一籌?！?/br>
    “與此同時，男性契主的第二性征也會發(fā)生顯著變化，喉結突出，聲帶變粗，生殖器官增大，并且會長出體毛?！?/br>
    “女性契主也是同理，身材曲線會發(fā)生明顯的改變，統(tǒng)計表明，身為契主的女性比身為契子的女性平均身高要高至少十五公分，身體素質也會更加出色?！?/br>
    “那么瑤醫(yī)生，是不是契子就從此停止發(fā)育了呢？”

    “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發(fā)育，只是相對于契主的變化，契子的發(fā)育顯得比較有限，而且容易受契主精神影響?！?/br>
    “怎么影響？”

    “打個比方說，如果契主喜歡兩百斤的胖子，那么不要懷疑，契子多半也會照著這個方向發(fā)展，就算達不到標準，也會盡可能地接近。所以不要以為男性契子就是身材矮小，女性契子就是飛機場，這些都是謬論。契子的先天身體素質占一部分，后天環(huán)境影響占一部分，契主的潛意識占一部分，以上三種因素決定了一個契子的發(fā)育程度。”

    她的話引發(fā)了同學們新一輪的交頭接耳。

    “那雙方能力上會有什么區(qū)分？”

    “成人儀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契主會獲得契子的能力疊加，簡而言之就是契子越強，契主越強，這就是為什么天宿人在尋找配偶時，天生就容易受強者吸引?！?/br>
    “就像有些鳥類喜歡羽毛鮮艷的異性，而很多哺乳動物是靠力量來爭奪交|配權，那些生物本能是使下一代獲得更優(yōu)秀的基因，而我們的本能，則是要變得更強。若要獲得更強大的能力，就要征服更強大的人，前提是你要有能征服對方的實力?！?/br>
    “我們最早的靈魂，在一世世的傳承和進化中，為了對抗各種惡劣的環(huán)境和兇狠的敵人，逐漸演變出這樣一種強者為王的配偶關系，讓決勝出來的強者變得更強，強大到足以保護整個族群。”

    “雖然我們生活的時代和平而又富饒，沒有生存壓力，沒有戰(zhàn)亂干戈，但不代表我們可以因此懈怠。主從關系就是先人賜予我們的最好的激勵，讓天宿人的子孫，即使在和平年代，也要為了努力使自己不成為被支配的一方，竭盡所能地磨練自己。”

    “在過去的十年里，學院一直致力培養(yǎng)你們成為強者，然而真正的勝利，只取決于成人儀式上的那一刻，這也是每個天宿人畢生的追求——變強，征服強者，變得更強。”

    征服強者這四個字惹得凌霄心中一動，連接下去瑤臺講什么都沒有細聽。

    “以上，就是往年校方對即將進入覺醒期的雛態(tài)學員，進行的覺醒前準備動員?！?/br>
    “每年我們都在反復地跟自己的學生強調，要贏，要取得支配權，要成為契主，這是我們的生存法則，然而，結局往往不如我們想象得那樣美好?！?/br>
    “作為一名保健醫(yī)，每年我都不得不處理若干起因為在成人儀式上落敗，卻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契子而罹患心理抑郁的病例，最嚴重的后果，甚至是死亡。”

    伴隨著她的聲音由激昂轉為壓抑，每個人心中都不可避免地一沉。

    “一個人成為契主的幾率，有百分之五十，而成為契子的幾率，同樣也有百分之五十。在坐的同學，每兩個人中，就會有一個在成人儀式上敗下陣來，如果那個人是你，你會不會接受？”

    在她發(fā)問的同時，很多人也在暗自問自己，眼神忐忑不安。

    “如果你輸了，你的終身將被另一個人所掌控，他有權利左右你的一切……有誰認為這種制度不合理？”

    等了良久，終于有一個男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手。

    講臺上的女人無聲地笑了笑，眨眼間消失在人前。就在眾人意識到這個人憑空不見而四下尋找時，教室里響起沙啞的叫聲，再看瑤臺，竟不動聲色地出現(xiàn)在該名男生的身后，手里多出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嚨。

    饒是最后排的嬴風都怔了怔，對方的動作之快，連一向觀察力敏銳的他也只捕捉到一個影子。

    這一幕變故把全班人都嚇呆了，沒人料到區(qū)區(qū)一個保健醫(yī)生也有如此矯健的身手，更沒人揣測得到她的用意。

    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下，瑤臺輕描淡寫開了口，“以我的能力，分分鐘就能置你于死地，不僅是他，這間教室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在話下?！?/br>
    她這句話，先是對那名男生說，后是對全班同學說，說完后，她環(huán)視一周，“但是現(xiàn)在我在這里，你們感到生存受到了威脅嗎？”

    大家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搖搖頭，這其中甚至包括了被挾持的那一位。

    瑤臺把手撤了回去，“沒錯，雖然我具備這種能力，但我沒有這種意圖，所以你們不會害怕，更不會感到這是一種威脅，甚至會因此獲取到安全感?！?/br>
    “契主與契子的關系也是一樣，雖然契主本身擁有強大的cao控力，但如果是一對真正的情侶，這種力量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他們的心靈是平等的，他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br>
    她一步步往講臺方向走去，“你們今天聽到的這番話，是我第一次在學生面前透露，我不是在教你們輸，而是想讓你們知道，人人都想當勝者，這沒有錯，但敗者也未必有你們想得那么糟，成為契子，不代表你今后的人生也失去了希望?！?/br>
    “在真正的愛情里，沒有尊卑，沒有勝負，規(guī)則固然殘酷，可執(zhí)行規(guī)則的，畢竟還是你選中的人，他會不會傷害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經過凌霄的座位，把神游天際中的他拍醒。

    “請這位同學告訴我，我剛才都講了什么？”

    “我……”凌霄支吾著回答不上來。

    “如果你沒有聽到，我再為你重復一遍。沒錯，契主擁有二者之間至高無上的支配權，但倘若想要利用這種權利針對你的仇人，就要考慮清楚，你的余生是否想要跟自己討厭的人一起度過?！?/br>
    凌霄的眼神因此而閃了閃，瑤臺裝作沒看到。

    “我們天宿人，是最忠于配偶的種族，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出軌，永不背叛，所以我告誡這里的每一位同學，”她從一張張稚氣的臉上慢慢看過去，是在跟凌霄說，也是在跟在坐的所有人說，“不要因為年幼時的一時置氣，就草率選擇你的伴侶。站在你身邊，陪伴你一生的，不是仇人，不是敵人……”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凌霄臉上，一字一句堅定地緩緩道來：

    “永遠只能是你的愛人。”

    十年級的第一堂生理課就這樣落下帷幕，同學們掌握到十年來都不曾了解過的知識，興奮地聚集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而一向活躍的凌霄此刻卻默默地留在座位上，不曉得被瑤臺的話觸動到什么。

    同一時間，走出教室的嬴風卻被瑤臺叫住了腳步。

    “我方才在課堂上講的內容，你都聽到了?！?/br>
    嬴風沉默著點點頭。

    “雖然在大家面前，我那樣講沒錯，但是對于你，我只有一句話：不管對手是誰，無論任何手段，成人儀式上，你只能贏?！?/br>
    嬴風瞇起了眼，“為什么？”

    “去年學院有102位學生完成成人儀式，但最終順利畢業(yè)的只有99人?！?/br>
    “另外三人呢？”

    “死于自殺。”

    嬴風心底暗暗一驚。

    “事實上，每年都有因為落敗而放棄生命的契子，學校不想年年悲劇重演，今年的覺醒前動員，基調也柔和了許多，就連契主與契子之間的真正關系，都被刻意淡化了?！?/br>
    “真正關系？”

    “所謂成人儀式，其實就是優(yōu)勝劣汰的選擇過程，失敗的人會被剝奪一切權利，而契主對契子的掌控相當殘酷，是從心理到生理，各種意義上的絕對支配。”

    “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

    “我在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接觸過的雛態(tài)上千人，有的人無所謂從屬，就算是成為契子也能生活得很愜意；有的人天生就是支配者，也只能成為支配者，我很清楚什么樣的性格會導致自我毀滅，而我能做的就是盡量阻止這件事的發(fā)生。”

    嬴風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我只有一個選擇，要么贏，要么死?！?/br>
    瑤臺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他抬起眼，“謝謝瑤醫(yī)生的警示，我會牢記在心。”

    瑤臺點點頭，目送著他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來回頭。

    “契主的力量，真的有你說的那么夸張？”

    瑤臺表情嚴肅，“我沒有一句是在夸張。”

    開陽

    瑤臺的一席話掀起了璧空學院內的戀愛熱，每個即將進入覺醒期的雛態(tài)都開始積極尋找自己未來的配偶，校園內隨處可見成雙成對的情侶。

    這是天宿星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戀愛季節(jié)，看到情竇初開的雛態(tài)們略帶羞澀地卿卿我我，就連在學院內工作的成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帶回到往昔的懵懂回憶中去。

    然而并不是每一段回憶都是那么美好，校長就是不那么美好中的一員。

    “每年這個時候，您的精神狀態(tài)都令人擔憂，”瑤臺憂心忡忡地看著手里的報告單，那是校長來保健室取藥，硬是被她推到體檢臺上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