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跟六太老爺一起歇息時，便嘆氣道：“我瞧得出，那孩子這些年過得不易。今日在我懷里，差點都哭了出來?！?/br>
    六老太爺躺在床上，聽老伴說這話，就道：“這世上，誰人容易呢？”

    “可他們兩個都只是孩子，這些年還不知道過得有多戰(zhàn)戰(zhàn)兢兢！四房的人，”六太夫人冷哼，“莫不是我還不清楚。好不容易那妯娌去了，可你看四房媳婦那性子，哪對付得了京中那些人精。自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也虧得他們姐弟上天保佑，如今長得這般機靈。余卿也有了出息，以后算是能給宥娘當(dāng)個依靠?！?/br>
    六老太爺心中也裝了事，卻又不能不搭理自己的老伴，不然今日也別想睡著了，只好道：“是不容易?？伤姆康纳┳?，當(dāng)年也不容易?！?/br>
    四房的爛賬，六太夫人又哪不知道。當(dāng)年溫太夫人還在祖地之時，多少人勸過，也都無用。

    如今六太夫人還記著，只罵：“一整個糊涂鬼，又何必跟一個姨娘計較。還跟自己媳婦離了心！別人勸還不聽，只當(dāng)咱們妯娌是為了看她笑話！”

    六老太爺嘆氣，“如今死都死了，還說這些有什么用。咱們早早歇了，看明日不知道張家的想要怎樣呢?！?/br>
    六太夫人聽這話，就道：“張家四郎，你看著如何？”

    六老太爺?shù)溃骸笆裁慈绾尾蝗绾?？還是得看他們姐弟的想法。”

    ☆、第088章 宥娘進(jìn)祖廟

    溫宥娘從未想過張氏移棺會這般容易，六太老爺竟是一口答應(yīng)了。

    “當(dāng)初之事，老夫也知曉。張氏與四房長孫，本就不當(dāng)在一起。只是陰差陽錯，得此姻緣，也到底是時事所迫。如今張府要遷回張氏之墓，只要張氏族人同意，我溫氏一族自不會阻攔。”

    六老太爺這話是對著張家四爺說的。兩人同未說京中那些紛紛擾擾，溫家大爺謀害原配張氏之事也避而不談。

    張家四爺?shù)昧藴?zhǔn)信，就道：“多謝溫老太爺?！?/br>
    隨后六老太爺一臉悲痛之意，立馬談及張氏之死，“說來也是我溫氏對不起張氏。既迎新媳，卻為人所害，此為溫氏之恥。然其中恩怨且涉故人，且如今告一段落，也算告慰張氏在天之靈。今后，唯愿張、溫兩府無復(fù)再提。”

    張家四爺聞言，神色一變，嗤笑道：“老太爺是說我meimei死了就白死了？”

    六老太爺只微微嘆了一口氣，“那張家意欲如何？”

    張家四爺?shù)溃骸白允亲屽赌锝愕芨男找鬃?，回我張府！?/br>
    “他們可愿意？”六老太爺?shù)馈?/br>
    張家四爺?shù)溃骸板赌镒允窃敢?，余卿不及十二，做不得主。我乃他們姐弟親舅，替他們做主一回倒也無妨?！?/br>
    六老太爺搖頭，“此條不行。四房長孫殺妻，是他之錯。然而宥娘姐弟乃是溫氏血脈，溫氏也不至于容之不下，又何須回到張府方行？背宗之人，猶如貳臣，張府竟是連這一點都不知曉？！”

    小三元，自然不會容不下，張家四爺心中冷笑，只將溫家老爺寫的斷親書拿了出來，“此乃溫家四房所出斷親書，還請老太爺過目?！?/br>
    六老太爺并未接過，道：“此事四房先前已來書信，將此事說了明白。四房無德，確實不配撫育溫宥娘姐弟。然而我溫氏一脈并未斷絕，何至于讓溫宥娘姐弟改姓張？”

    “老夫今日便將話放在這，以黃天后土為誓！便是我溫氏一族隕落至僅余一人，也不會虧待了溫宥娘姐弟！有溫氏在一日，必護(hù)他們姐弟一生！”六老太爺揚聲道。

    古人重誓，六太老爺將此重誓發(fā)下，竟讓張府四爺無話可說，只過了許久才道：“不過口頭之言，有何憑證？所謂誓言之說，亦不過是窮者掩耳盜鈴罷了！”

    六老太爺?shù)溃骸白允怯袚?jù)可查?！?/br>
    張家四爺滿腹的話，被這一句堵在了喉頭，只問道：“老太爺能作溫氏的主？”

    “當(dāng)年我能讓四房的進(jìn)不了祖廟，自然也能作整個溫氏的主?！绷咸珷敱ＷC道。

    六老太爺說的是溫家老爺?shù)母赣H之事，當(dāng)初溫家老太爺身故，便是六老太爺力壓溫氏族中其他房，以行事不檢，不配為后人祭為由，將溫宥娘的太爺?shù)呐莆痪苤谧鎻R之外。

    六老太爺敢立字為據(jù)，張家四爺自不好再多說，只道：“既是如此，我張家亦不是強人所難之輩。只是易宗之事，還請老太爺多問問我那兩個侄兒侄女之意。這些年他們在溫府，過得十分不易?！?/br>
    六老太爺頷首，“我溫氏也自有公道在。萬不會令他們姐弟吃虧?！?/br>
    張家四爺聞言只在心中嗤笑，若有公道他那兩個侄兒侄女又何須受了這么多年的苦。溫氏這時候跳出來說有公道在，也不過是見溫余卿中了小三元，有望出人頭地罷了。

    可便是如此，張家四爺卻也愿意給溫氏這一個機會的。

    就如溫氏六老太爺所言，背宗之人猶如貳臣。張家四爺知道溫余卿于張家有多重要，然而從舅舅的角度來看，他卻是希望自己這個侄子一生能沒有半點污點的。

    六老太爺與張家四爺說定之后，卻是叫上了溫宥娘一道上了半山的祖廟。

    “進(jìn)來吧?！绷咸珷斦驹陂T內(nèi)道。

    溫宥娘站在祖廟門外十余步，卻是半點不動，只道：“女子不得入祖廟，宥娘不敢逾矩?！?/br>
    六老太爺笑了笑，招手道：“無妨。反正這里也沒別的人。不過你知我知罷了?！?/br>
    溫宥娘還是沒動，只垂著眼道：“祖廟中的溫氏先輩也是看著的?！?/br>
    六老太爺這才收了笑，看著溫宥娘道：“須知一死萬事空。這世道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又哪來的鬼神之說？不過是自己唬弄自己罷了。”

    “所謂女子不得入祖廟，這也不過是先祖狹隘。莫不是女子身上流著的就沒有溫氏之血？”六老太爺?shù)馈?/br>
    溫宥娘很想說，老太爺你這樣罵你祖宗有點不合適，卻又聽得六老太爺說。

    “這些年你們在溫府過得如何，太爺也并非不知曉。你能將余卿養(yǎng)大，且能得中小三元。也配進(jìn)這祖廟了！”

    溫宥娘被六老太爺這話一震，心中那些顧慮卻是放開了。

    她能養(yǎng)出一個小三元，便是身為女子，又如何不敢進(jìn)溫氏祖廟？

    溫宥娘自問是敢的，所以邁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六老太爺?shù)戎咴诹怂媲?，這才轉(zhuǎn)身看向大殿中央的那一片烏壓壓的牌位。

    溫氏在曲水立足有兩三百年之久，然而立宗卻只有百余年，是以擺放的牌位不過區(qū)區(qū)幾排，比不得那些百年望族千年世家。

    “立在這最上面那兩位祖宗，便是咱們溫氏先祖。然而在先祖之前，卻也與一般庶民無二?！绷咸珷?shù)馈?/br>
    溫宥娘也看向那一片烏壓壓的牌位，只覺心中動容。京城溫府的那十幾塊牌位，完全不能之相比。

    在這里，她似乎看見了一個家族的延續(xù)。

    “兩位老祖宗當(dāng)年，亦曾貧困交加，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偶得機遇方才富有。如今道女子不得入祖廟，然而當(dāng)年溫氏貧困之時，族人多餓死，連半卷草席也無，多尋有棺木女子墓同葬。那時不曾嫌棄女子，如今又有何面目言女子不得進(jìn)祖廟？”六老太爺反問。

    當(dāng)年溫氏一族尚未發(fā)家之時，死了連塊席子都沒有，更別說好的墓地。然而為了尋一塊風(fēng)水之地，好庇佑子孫，先輩們也做過將故去的長輩葬在一些年月已久不曾有人記得的棺木中借棺與地一用。其棺木中不乏有女子者，亦不曾在意。

    如今說女子不得入祖廟，于六老太爺而言，卻是荒謬了。若是嫌棄女子，當(dāng)年為何又借女子福地與棺木？

    溫宥娘聽聞此事，只驚嘆六太老爺之言。

    她從未想過，六太老爺心中，女子竟與男子無異，其想法如此超前。

    六老太爺說完祖輩之事，這才道：“你且看這牌位當(dāng)中，可有疑惑之處？”

    “tai祖父不曾入得祖廟中。”溫宥娘道。

    反倒是溫家太夫人進(jìn)了祖廟，因此旁邊一塊空蕩蕩的，在整個擺放牌位的架子之上顯得尤為顯眼。

    六老太爺頷首，道：“你可知是為何？”

    溫宥娘道：“不知?！?/br>
    “只因你tai祖父自己心胸狹隘，害人害己，不配享后世供奉！”六老太爺?shù)馈?/br>
    此事要說，便要從溫太夫人嫁入溫家四房之前說著走。

    溫太夫人與溫老夫人不同，溫太夫人的父親當(dāng)年過繼于幾代秀才之家，雖拿了大半的錢財，然而卻也不是只為買一個身份。便是在子嗣的教養(yǎng)之上，被過繼的廖府都要好過一般庶民人家。

    溫太夫人自商戶女變大家閨秀，自是雀躍不已，然也深知家大規(guī)矩大之意。因此在教養(yǎng)上，半點不敢含糊，力求處處做到極致。

    便是與溫府結(jié)親，當(dāng)年溫府也是因她能識文斷字，且是一把理家的好手。

    可便是這點出眾便招了人眼，最后竟是被害得遠(yuǎn)嫁常州。

    “人這一輩子，誰沒個少年慕艾之時？喜歡的東西被人搶了，酸一兩句也是常事。只可惜你□□母太過好強，得罪人而不自知，最后在燴州難嫁！”

    六老太爺搖頭，溫太夫人的父親按規(guī)矩當(dāng)年亦不可能過繼于廖府，畢竟廖府并不差子嗣，與禮法上不通。

    可這也并非不是沒有法子，只當(dāng)那過繼子為自己妾室所出，不曾記名便可。此事民不舉，guan不究。

    恐怕溫太夫人當(dāng)初從沒有想到過，因自己的天道酬勤，為自己招來了嫉恨。

    商戶廖家與商戶徐家之爭，樊城誰人不知？便是因吳府的小郎君之事酸幾句，若沒有人在背后煽動，又有誰知道溫太夫人對徐家的針對竟是為了兒女si情？

    便是因此溫太夫人已是舉子的父親與廖府有了隔閡，尋生父要了大筆銀錢用于前程，帶著一家子離了燴州，才與溫氏有緣結(jié)親。

    當(dāng)年四房的老太爺也是年少聰慧，心高氣傲，一直遇見了溫太夫人才由家中父母訂下了親事。

    那幾年，在這曲水縣也是有了名的恩愛，便是被稱作軟骨頭，溫太老爺也當(dāng)作不曾聽見，天天不是讀書便是與溫太夫人吟詩作對。

    加之溫太夫人過門沒多久便生了溫家老爺，在溫氏四房算得上是地位穩(wěn)固，頗為羨慕死了整個曲水縣的女人們。

    只可惜這一切，都?xì)г诹艘粋€女人的手里。

    而那個女人，最后成了溫宥娘太老爺?shù)膶欐诶咸珷敾钪臅r候就處處踩著溫太夫人的臉，享盡了正頭娘子才有的福氣。

    一直到溫宥娘的tai祖父離世之前，才離了溫家四房。

    “那個女人是？”溫宥娘知道六太老爺不會無緣無故說到她tai祖母的事，說出來便是有緣由的。

    六老太爺冷笑了一聲，“不過是顆棋子罷了。昨日咱們進(jìn)城之時，路過幾個乞丐，其中一個不就是她？”

    那幾個乞丐溫宥娘是記得的，卻不知那里面竟有tai祖父當(dāng)初的寵妾，再回頭想一想，也發(fā)覺似乎是有那么一個渾身臟兮兮的老東西，辨不清男女，只閉著眼躺在那。

    “當(dāng)年太爺不是暗中給他們母子分了大頭的家產(chǎn)，怎的淪落到這種地步了？”溫宥娘嘆道。

    也不外乎是當(dāng)年溫宥娘的太爺太寵愛了一些，那姨娘也是個只懂依靠se相的無能人。

    太老爺臨死前，怕自己的寵妾愛子在自己死后被正室欺辱，才暗中將產(chǎn)業(yè)分給了庶子。說來這里面也是那寵妾的慫恿，怕男人死了分不到家產(chǎn)，又怕被溫太夫人秋后算賬。

    哪知道自己兒子被太老爺寵，又被溫家老爺寵，生生的給寵成了不知世事的模樣。太老爺當(dāng)初給的那點產(chǎn)業(yè)，竟是還沒來得及回到常州，只在江南就被江南的女兒鄉(xiāng)給哄了個精光。

    等到那寵妾與庶子終于回到常州曲水之時，溫太老爺?shù)墓撞亩家呀?jīng)被溫家老爺送回了祖地安葬。

    那時六老太爺還正為溫老太爺竟私自將家產(chǎn)分了大半給庶子而氣憤，又因那庶子在江南耗盡產(chǎn)業(yè)而對那庶子十分不滿。

    因此，對于那對姨娘庶子的投靠，六老太爺直接在溫氏一族中放話，任何人不得接濟，那對母子就此當(dāng)了乞丐。

    沒過幾年，那過慣了好日子，往日在溫氏一族中逞兇斗狠，處處對嫡母不敬，與嫡出兄長不敬的庶子便熬死了。

    剩下那老姨娘竟還茍且偷生至此，在曲水城中日日靠乞討度日。

    ☆、第089章 祖廟說恩怨

    “你可知那姨娘是誰的人？”六太老爺?shù)馈?/br>
    溫宥娘想了想，道：“當(dāng)是與當(dāng)初在燴州毀太夫人名聲那一位姐妹了?！?/br>
    能知道太夫人對吳府小公子有意，便是散播流言亦要有物證才方顯真實置太夫人再無翻身之地，也就只有廖府的同齡姐妹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