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此時馬車已走往常州,眼瞅著過了十幾日便要到了溫氏祖地,這時候?qū)⑦@事提出來讓溫余卿好好考慮一番,也算是到了時機。 溫宥娘將想要離開溫氏一族的想法跟溫余卿一說,溫余卿先是傻了半天,最后才道:“一切憑jiejie做主。” 雖溫宥娘早會知道溫余卿會說出這種話來,然而心里卻沒有因弟弟的聽話而感到高興。 “jiejie知道余卿向來聽話,可是這一次,jiejie想希望余卿可以好好想一想。易宗這不是小事,還關(guān)系到你的一輩子,甚至子子孫孫。何況再過幾年jiejie就會與人成親,不論是你留在溫氏還是回到張家,jiejie也再也管不了你。以后的日子,想怎么過,你總得學著去過。一件事該怎么做才會對自己好,怎么做會對自己不好,jiejie也希望你能夠慢慢看得明白?!?/br> 這是溫宥娘第一次跟溫余卿談到自己成親的問題,當初她想過嫁一貧寒學子,依附溫府生活,好能照顧到溫余卿。 可如今事態(tài)發(fā)展至今,她已無他人可愿意依附的籌碼,再論成親,恐怕也只有離京遠嫁。 到時,她總不可能帶著弟弟一起嫁過去。別說她在夫家可能抬不起頭來,便是溫余卿也是寄人籬下。比起讓溫余卿跟著她處處受制轄,她總要讓溫余卿有一個真正的根才放心得下的。 溫宥娘也想過自梳的問題,然而大隆的律法卻不支持女子自梳,連寡婦守節(jié)亦不怎么支持。 只因大隆戰(zhàn)事太多,人口缺乏。女子年滿十七而不嫁,便會有官媒上門,拿出一疊附近尚未婚配的男丁資料,必須從中挑一個出嫁。 而在官媒手中,年滿二十還尚未婚配的男子,是些什么樣的人。溫宥娘覺得,憑著她是難以想象的。 要遇見一個人渣,別說她,便是溫余卿都恐受苦。 所以,她必須嫁,且還得在興國侯府退婚之后一兩年中,迅速找到一個穩(wěn)妥的夫家,即便不能給溫余卿帶來助力,但也絕對不能拖他的后腿。 “jiejie嫁了,便是你的婚事。雖jiejie希望你能娶一個心儀的小娘子,可到底也希望她的娘家與你有助力的?!睖劐赌锏馈?/br> 若是她穿的是明朝,貧困一點便貧困一點,她也有底氣讓溫余卿好好讀書,將來出人頭地。 可在大隆,氏族尚在,便是庶族中的書香門第,如溫府,也要經(jīng)百年經(jīng)營,方可有機會立于朝堂。 要溫余卿娶不了一門對他有助力的妻室,他要在朝中立足便猶如過千難萬險。 而不走仕途,普通的白丁過的日子,溫宥娘暗自搖頭。 便如之前所知的余府,坐擁千畝良田,積善幾代,人緣極好,可所謂低調(diào)不爭的余慶年卻還要考科舉。 何況手中產(chǎn)業(yè)并不豐的溫余卿? “jiejie可以不成親么?”溫余卿有些茫然道。 他知道不論女子還是男子,在長大之后總會成親的。也知道要是前些日子溫家若沒發(fā)生那么多事,他的jiejie就會嫁給興國侯世子。 可是嫁給興國侯世子,也不過是從南城走到北城,他向來住在北城張府,從未覺得溫宥娘成親后會離自己很遠。 只到這會兒,溫宥娘將這些事說了出來,他才發(fā)現(xiàn)成親似乎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沉重到他們姐弟要是其中一人成親,從此就會相隔兩方,或許終生不得相見。 所以可不可以不成親? 溫宥娘笑著道:“jiejie也想不成親,可是律法不同意怎么辦?” 她不是那種會把自己的一生交給別人的人,可也架不住這世道對女子的約束。便是她不求未來的夫君能怎么樣,可首先她必須得有一個夫君。 當然,也并非沒有其他路可走。 還有一條便是出家,當了尼姑或者束發(fā)當了女道姑,今生就不用再嫁人。 但她自此便得被困于廟宇,非常不得離開。又談如何照顧溫余卿? 所以溫余卿總要學著長大的,她始終護不了他一輩子。 溫宥娘看著溫余卿一臉的為難,只摸著他的頭道:“也毋須苦惱。無法改之的事情,順其自然便好。能改變的,便竭盡全力以赴?!?/br> 溫余卿低著頭想了很久,才問:“那溫氏一族的人好么?” 溫宥娘想了想,道:“其實你幼時也去過溫氏祖地,只是那時你尚小,所以不記得了?!?/br> “溫氏一族啊,”溫宥娘閉著眼想了想曾經(jīng)的往事,道,“自是也有好人的。” 這世上有多少壞人,就有多少好人。一個族中的,亦是如此。 溫氏一族之中,自然是有好人的,且還對他們姐弟有過深恩。 “當年溫氏成立祖廟之時,下面有六房人,皆為嫡出。京中溫府為第四支。其余五房,也有在朝中為官者,只是不曾得機進入京城,不過皆是外任。如大房、三房、五房都有出仕的長輩?!睖劐赌锏馈?/br> 溫余卿聽完了便問:“二房與六房沒有?” 溫宥娘點頭道:“二房當年子嗣偏弱,如今不知怎樣,然是沒有讀書人的。不過家產(chǎn)頗豐,在族中的日子并不難過。” “六房?!睖劐赌镱D了頓,道:“六房只有兩位長輩,兒女早夭。與我們姐弟有大恩?!?/br> 溫余卿一聽大恩之話,忙問:“什么大恩?” 溫宥娘便將當年之事說了出來。 那時太夫人過世,溫家老爺要守孝三年,因此帶著他們姐弟與溫老夫人護送太夫人與張氏的棺木回祖地。 到了祖地將太夫人的一切安排妥當,溫家老爺便與族中商議,想將溫余卿的名字上了族譜,也是承認溫余卿為四房長子嫡孫之意。 只是溫家族譜并不好上,除了要求男丁必須是嫡出之外,還得要求男丁必須得年滿七歲,徹底立住了才行。 可那時溫余卿不過堪堪兩歲,且一看著便體弱難以養(yǎng)活,便是溫家老爺在溫氏一族中官位最高,卻也奈何此事不能。 最后溫余卿兩歲便能入族譜,全靠六房的那位老祖宗發(fā)話。 入了族譜的男丁,與沒有入族譜的男丁差距有多大,便是不用溫宥娘說,溫余卿便知曉。 畢竟這些東西,于一個家族的男丁而言,是自幼便要熟知的。 溫余卿聽了,眼角有些微紅,“祖父當年……” 溫宥娘道:“可能覺得咱們姐弟活不下來,所以想事先彌補一番。” “jiejie,你何必這這般……”紅著眼眶的溫余卿到底也沒能把剩下的話說出口。在他心中祖父是待他好的,然而祖父卻也比不過jiejie多年的精心照顧。 溫宥娘在一邊聽了,也只能暗自嘆息。不過就這么一試,就知道溫家老爺在溫余卿心中到底是有著位置的,所以她才從不在他面前說溫家老爺?shù)牟皇恰?/br> 溫余卿見溫宥娘沒接話,知曉自己是說錯了話,只好小心道:“那六房的長輩?” 溫宥娘不想再談溫家老爺,也就順口道:“我們姐弟要叫六太老爺?shù)摹Kc□□父一輩,然而年紀卻與祖父相差不多?!?/br> 溫家六房的六太老爺早年亦是有一個兒子的,自幼聰明伶俐,博聞強識,據(jù)聞才學當在當時的溫家大爺之上。 只可惜剛不過考上了秀才,就得了急癥而去。 就當年溫宥娘從那些人嘴里聽到的半耳朵話,猜測六房的那位小長輩當是死于急性闌尾炎。 因六房六□□母年邁,六老太爺也并未再納妾,因此終生只得一子,加之之前尚未活過七歲的長女,膝下至今空空如也,不曾聽說有過繼之言。 “是其他支不肯過繼?”溫余卿問道。 溫宥娘搖頭,“是六太老爺不肯過繼。說是不忍父子、母子分離不得相認?!?/br> 那是一個光看著不說話,便令人覺得敬仰的人物,即便六太老爺當年只考了秀才后就再沒有下場科舉。 那雙眼透露出的睿智,便是時隔這么多年,溫宥娘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第085章 溫宥娘教弟 從江州至常州這一路,因跟了鏢局,在鏢局的護送之下,便是偶爾遭遇流匪,也因鏢局的旗號而后退,因此算得上是順利。 到了常州,溫宥娘一行先休息了一日,在次日張家四爺便與溫余卿和張昀良一道去拜訪了常州刺史韓長寧。 拜訪完長寧先生之后,溫宥娘一行便開始在常州尋到前往曲水縣的鏢局,卻聞言常州在長寧先生的治下,流匪不是被剿滅,便是被逼往別處。 因此自常州州府至曲水并不用鏢局相送,溫宥娘一行所帶二十多家丁即可。 “長寧先生果真威儀!”在馬車上,溫余卿與溫宥娘說道。 溫宥娘一聽,就問:“可是有胡子?” “自是美須公!”溫余卿十分推崇道。 有胡子溫宥娘就沒多少興趣聽了,古人重毛發(fā),所謂美須公必然會有一把大胡子,雖然肯定是梳得油光水亮的。 不過一想喝湯之時,要有喝過酒人微醺,那湯水隨著胡子往下流……或者是胡子碰著了桌面上的湯菜…… 光想想都覺得男人要留那么長的胡子,簡直就是一大噩夢。 再一想長得粉嫩粉嫩的溫余卿以后跟著留一把胡子…… 溫宥娘覺得完全不能再想了,就問:“可是見過長寧先生的幾位郎君?” 溫余卿道:“見過。” “學識如何?”溫宥娘又問。 溫余卿回道:“自是好的。弟弟也是出了京城,才知道天下之大。便是在學識上,長寧先生的幾位郎君也足以為弟弟的老師了?!?/br> 溫宥娘聽得十分欣慰,道:“你也毋須妄自菲薄,能中小三元,就證明你不比別人差?!?/br> 可惜溫宥娘如今的鼓勵溫余卿已經(jīng)看不上了,只搖頭道:“若是長寧先生的幾位郎君在京中,弟弟這小三元可就得易主了。我所學不過書本所得,然而長寧先生的幾位郎君,卻是比弟弟懂得多。其中三郎君,竟是十二歲便與父一道出兵剿匪,且親手斬殺匪首!” 古代讀書人可憐,不僅要讀書,還得精通六藝。譬如世家子,因留有曲部,還得學會用兵。文武雙修。 因此大隆的十三州刺史,大多為世家子擔當,統(tǒng)管一州兵馬與政務。余下幾州為庶族官員處理政務,卻因不善布兵,只得讓朝廷另派將領統(tǒng)兵。 不過在溫宥娘看來,那幾個庶族刺史只掌政務,不統(tǒng)兵不過也只是帝王分權(quán)的手段罷了。 一州刺史掌管一州證物與軍務,其實與前朝的諸侯王又有何異?且前朝諸侯王還尚是宗室子,今朝刺史卻連國姓都不是。 所以在從高祖時開始各種約束宗室,如今歷經(jīng)百年宗室被常年打壓不成氣候之后,當初為了穩(wěn)定局勢所設立的刺史權(quán)柄,也是該到被分權(quán)的時候。 溫宥娘將這些與溫余卿分道說了,自然收獲的是溫余卿的一堆疑問。 “這天下本就是君臣共治,帝王用人,須得只看才能,焉能因下臣才能過高而忌諱?”溫余卿道。 溫宥娘試著將這些事容如家事之中,“那你院子當中,可容得下屋內(nèi)與屋外一道管的人?” “國事與家事怎能說成一道?!睖赜嗲鋼u頭。 溫宥娘也搖頭,“本就是家事。此國乃大隆,君主為尊,這天下便是他所有,天下事自然便是他家事。這不是家事是何事?” “你且不能讓管屋內(nèi)的丫鬟與管屋外的丫鬟只用一人,又何況一國?”溫宥娘道。 “便是分開了來,兩者想勾結(jié)又有何用?”溫余卿辯駁道。 溫宥娘偏著頭笑,“那你覺得你的院子,內(nèi)外歸一個人管偷東西容易看,還是分兩人管偷東西要容易?” “自是一人……”溫余卿想了想,便閉嘴不言了。 溫宥娘在一邊給他釋疑,“你看,你的院子里,不過是些許書本筆墨與衣物,少許銀錢,就要擔心下人偷竊。為君者手握整個天下,且比之小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