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節(jié)
話還沒說完,一身常服的蕭縱已經(jīng)直接走了過來,道:“不用多禮,不藥如何?” 不藥乃是姜荀的字。 姜姒抬眼一覷,蕭縱身形偉岸,帶著幾分沉凝,威勢卻比多年之前內(nèi)斂了許多,為帝王者的溫潤之氣掩蓋原本的殺戮戾氣,竟然活脫脫一個上位皇者。 如今這一位開始登上了天了。 姜姒回道:“堂兄病勢沉篤,太醫(yī)們?nèi)缃裰桓议_些溫補(bǔ)的方子,說是要養(yǎng)?!?/br> “也怪朕給的事情太多,倒忘記他身體不好了……”蕭縱言語間似乎有些后悔,掀簾子進(jìn)去之前,卻忽然頓住腳步,一回身,上上下下打量她,仿佛這才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乃是姜姒一般,他問道,“謝乙呢?” 姜姒攏在袖中的手捏了捏,垂首回道:“往衙門里處理公務(wù),暫沒能脫開身,待得晚一些也該來了?!?/br> “也是,如今謝乙是太閑?!?/br> 蕭縱說了一句,又掃了姜姒一眼,見她眉目低垂,也不多言,就進(jìn)去看姜荀。 姜荀睡得并不好,實(shí)則在知道蕭縱來了的時候,他就醒了。 如今蕭縱乃是君,姜荀是臣,到底還是拘禮,不過蕭縱動作快,也按住了他要下來行禮的動作,道:“不藥不必多禮,如今你病了,朕也是擔(dān)心,慈寧后太后也多番問詢,若是你不好,回去誰知道太后又要說朕什么閑話呢?!?/br> 現(xiàn)在蕭縱說話真跟沒架子的一樣,興許真應(yīng)了那一句老話,越是有架子的人,越是不端著架子。 也或許,是姜荀與他認(rèn)識太久,自然也端不起架子來。 反正不管怎么說,蕭縱很重視如今的姜荀就是了。 他們君臣兩個說話,姜姒不好多聽,便退了出去,她腦子里忽然冒出蕭縱方才說的話來:慈寧宮太后也多番詢問…… 有一件事,姜姒從來不曾告訴姜荀,那就是當(dāng)年他病糊涂了在毫無知覺的夢魘之中叫出來的“太妃”兩個字。 如今被蕭縱提了一句,姜姒倒無法抑制地想起來。 姜荀在凈雪庵許久了,與章太妃相識,也是一場緣法,當(dāng)年若沒章太妃,又哪里來姜姒如今一帆風(fēng)順的日子? 縱使有個什么小小的不如意,可天底下更大的不如意,多是降臨在了別人的身上。 姜姒原該謝謝老天爺,叫她這一世尚算得平安。 她回過神來,便聽見里面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約莫是二人商議過七皇子的事,準(zhǔn)備給他一塊封地,遣他出京,不過出京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就難說了。 議完事,簾子一掀,姜姒便看見蕭縱出了來。 當(dāng)朝天子親自到臣下的家里探病,是何等的殊榮?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些驚訝,待要送蕭縱走的時候,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可偏偏,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人,出現(xiàn)在了姜姒的面前。 蕭化凡也不認(rèn)得蕭縱,他在檐下看見姜姒出來,柱子擋著了蕭縱的身影。 他跑了過來喊一聲“干娘”,笑著一轉(zhuǎn)眼,就看見了同樣扭頭過來看的蕭縱。 蕭縱的腳步,一下頓住了,他森然的目光從姜姒身上掠過,然后落回蕭化凡的臉上:“干娘?” 蕭化凡只覺得這人有些面善,不過到底沒見過,似乎疑心自己闖了禍,就往姜姒的身后躲,又喊了一聲“干娘”。 姜姒這會兒手腳都冰冷了,道:“是臣婦收養(yǎng)的可憐孩子,母親去世,因與臣婦投緣,遂喊了臣婦一聲干娘?!?/br> 心頭種種疑慮壓下,蕭縱沒有再問,只是又看了那蕭化凡一眼,才離開姜府。 才出了姜府大門,蕭縱臉色便陰了下來,問身邊掌事太監(jiān)道:“去查那孩子底細(xì),另一則慈寧宮那邊盯緊了,若是太后有個什么動靜,必要報給朕?!?/br> 第一零五章 風(fēng)雨長 庭院深深,芳草早衰,四下里瞧著也是慘淡模樣。 蕭縱走后,姜荀沉默了良久,看見外頭一片凄冷景象,灰黃的一片,不由道:“碧痕,關(guān)了窗吧?!?/br> 正收拾著屋內(nèi)藥碗的碧痕頓了一下,依言過去將窗合上,才返身回來就瞧見姜姒進(jìn)來了,下意識就喊了一聲“四姑娘”。 姜姒微怔了一下,不過也沒介意,她心里有些亂,可是在看見姜荀模樣的時候,又隱隱然明白了什么。 “堂兄……” 她還沒開口說什么話,姜荀便道:“他看見化凡了?” “……是?!?/br> 姜姒不曾想,姜荀如此地料事如神,到底是料事如神,還是有心算計(jì),到底已經(jīng)是分不清了。 姜荀似乎并不很著急,他叫姜姒坐到自己身邊來,用枯瘦的手掌撫摩著她的發(fā),然后碰著她額頭,彎唇笑道:“我曾言,要成一朝宰輔,護(hù)你個平安。如今我成了一朝宰輔,卻護(hù)不得你了。想來,還是叫那小謝相成了真的謝相,怕才能叫你這一生平平安安……” 話里透出來這一等看破生死的味道,姜姒聽明白了,眼前也忽然模糊了一片。 她道:“已經(jīng)叫人去徽州請莊先生回來,堂兄不過是老毛病犯了,謝乙哪里有堂兄靠得???” 這話若是叫謝方知聽見,必定要跳腳的。 姜荀一想那場面便覺得有點(diǎn)意思,咳嗽兩聲,只戳著她腦門兒道:“原是我不大了解此人,不過如今看來,連謝乙都靠不住了,天底下還有誰可靠?不過瞧著你這樣舍不得我……咳咳……咳……” 話說到一半,便又開始咳嗽。 這一回猝不及防咳了滿手的鮮血出來,姜荀自己波瀾不驚地用綢帕擦了手,才續(xù)上方才的話,道:“堂兄還護(hù)著你呢?!?/br> 姜姒心中那悲愴忽然像是暈染開的水墨,再也止不住地漫散了開去。 彼此心里都知道的,可偏偏還存有那樣小半分的希冀,有轉(zhuǎn)機(jī)也不一定呢? 姜荀原是不相信命數(shù)的人,不過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看著緊閉著的雕窗,姜荀忽然道:“姒兒,現(xiàn)在我想見見謝方知,你叫他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