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傅臣臉上那隱約的笑意終于消失了。

    他看著姜姒，仿佛頭一回認(rèn)識這么個(gè)姑娘家，她眼底藏著那種隱晦的、刺探的陰暗，還有那種懷疑，讓他難受極了。

    如果不是她始終在自己懷里，并不曾離開過，他近乎要以為，這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gè)姜姒。

    “姒兒，誰告訴你的？”

    姜姒也不想說，她是一個(gè)很矛盾的人，便靠在精舍竹壁上，借以支撐自己的身體。

    看著傅臣，也看著他驟變的臉色。

    姜姒陡然覺得有幾分帶血的悲愴，她知道這對傅臣而言是個(gè)難以言喻的傷害，也不知到底是心里的同情憐憫作祟，或是她這兩輩子對他的喜歡搗鬼，她忽然強(qiáng)拉出一個(gè)笑來，道：“我胡說八道呢，你別多想，我走了?！?/br>
    一句話將一把刀插他心頭上，一轉(zhuǎn)眼就想與沒事兒人一樣走？

    傅臣將她拉了回來，按回去，眼底是那種自卑與自負(fù)的交纏，痛苦又隱忍，還有幾分嘲諷與傷懷：“你以為，我乃賣妻求榮之人嗎？在你眼底，我傅臣，便是這樣的人嗎？”

    姜姒的擔(dān)心不過是正常的，她看見傅臣，忽為他疼。

    她別過眼，不想看見他，她只道：“我信你，可我們又能怎樣？天子決定一切，你又如何能反抗？”

    這件事，傅臣從沒想過告訴姜姒，他也覺得自己不會與父親一樣，可如今姜姒問了，他也只能道：“所以太子不能登基，而我支持七皇子?！?/br>
    正是因?yàn)橛羞@一件事，傅臣并不支持太子，皇爺中意太子，必定叫太子做這等骯臟下賤事，若他支持七皇子，這一段事按理也自然該擱下。

    可姜姒道：“七皇子便不會嗎？”

    傅臣暫沒開口，垂了眼簾，顯然想起了此前的種種，沒說話。

    謝方知曾對姜姒說過七皇子那邊的事，姜姒也只是想讓傅臣想清楚，若他不能想清楚，那她也不嫁了。

    過了許久，傅臣道：“七皇子之事，我尚在斟酌?？晌覍δ阏嫘膶?shí)意，半分不敢叫你受他人之辱，姒兒……茲事體大，我擇日再回你可好？”

    其實(shí)這件事，傅臣已經(jīng)謀劃了許久。

    這也是他心病和隱憂。

    抬手按了按自己額頭，傅臣勉強(qiáng)笑了一下，道：“我卻不知你何時(shí)也能cao心這樣多了……事情只管交給我，你不必憂心。”

    “那有事你要告訴我，不可將我蒙在鼓里。”

    姜姒又問了一句。

    傅臣吻她眉心，彎唇笑：“知道了，是我叫你憂心了……府內(nèi)事……我自會處理好?！?/br>
    兩個(gè)人又說了一陣，這才離開去。

    姜姒走得很慢，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傅臣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樣喜歡，因?yàn)橛猩弦皇罏樾慕Y(jié)，她對傅臣……

    早沒了昔年那樣的心。

    天高云淡，姜姒的目光也疏淡起來。

    罷了……

    清幽小筑里，傅臣站了許久，看姜姒離去了，才踱步回去。

    經(jīng)過傅淵書房的時(shí)候，傅臣想了許久，還是停下了腳步，上前去問道：“侯爺可在書房內(nèi)？”

    “在，老奴為您通傳。”

    不一會兒，張管家出來，便請傅臣進(jìn)去。

    傅淵容長臉，身材頎長，站在書架前面，剛將一卷書放了進(jìn)去，又抽了一只小匣子來看，里頭放著半塊玉璧。

    不回頭，他也知道傅臣進(jìn)來了，便問道：“尋常你不會往我這邊走，花園那邊姜四姑娘也來了吧？可偷偷見著了？”

    “父親明察，見了?！备党脊硪欢Y。

    傅淵道：“有什么事？”

    傅臣道：“孩兒，想問問父親，是否知道母親的事……”

    手里動作一頓，傅淵臉上笑意加深，他回過身來，叫傅臣坐在書案對面，便笑道：“你終于忍不住了？”

    這話叫傅臣心里一驚，他抬眼看傅淵。

    傅淵卻道：“那娼婦不是你娘，你也不必懷疑自己身世。傅家打從第二代起，便有慣例，將侯夫人生下的第一個(gè)男孩都用旁的庶出血脈替代，以保證血緣之純粹，這許多年來，不過是咱們騙騙皇族，皇族騙騙咱們……”

    “……”

    一時(shí)之間，傅臣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傅淵還是個(gè)中年美男子，便是一聲嘆：“原該早告訴你的，不過你打小被皇爺接去養(yǎng)，我只恐你血脈雖是我傅家，心已不是。如今看來，你還是痛恨皇家的吧？想來你才見過姜四姑娘……”

    那就是姜姒說了什么了。

    傅淵的意思其實(shí)說得很明白了，傅臣原以為傅淵不知道，可傅淵竟然一清二楚，開口便叫侯夫人為“娼婦”，傅臣原以為傅淵血脈也是混的，可傅淵一轉(zhuǎn)眼便說傅家血脈從未亂過！著實(shí)叫人……

    傅淵只道：“姜還是老的辣，你固然聰慧，可人情世故是漸漸才練達(dá)出來的。如今你可有什么打算？”

    “……父親如此問，約莫是有什么打算了。”

    傅臣乃是敏銳之人，自然聽出傅淵話里有話。

    傅淵笑道：“祖父與高祖一同開創(chuàng)大123言情山，乃得一璧，名之曰‘天下’。高祖與祖父說，此秀麗江山，傅兄當(dāng)享一半。祖父如何肯？高祖遂將此玉璧一破為二，贈一半與他。我兒，且看看?！?/br>
    將手里匣子遞給傅臣，傅淵拍了拍手，又拿起一旁的棋自己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