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早先聽了此事后，心里早把孟姨娘罵了成百上千遍，平時看著是不聲不響的一個人，真鬧了動靜竟是如此這般翻天動地。

    此刻聽得四奶奶這般煽風(fēng)點火的話來，臉色驀地陰沉了下來，咬著牙回道：“我自是沒有四弟妹那般本事，把屋里的姨娘訓(xùn)誡地比丫鬟還要乖巧?！?/br>
    說罷，也懶得去看四奶奶臉上是何表情，起身到郎氏跟前，沉聲道：“孟姨娘犯下這等大罪，孫媳管教不嚴(yán)，叫沈家蒙受這等污名，勢必有不讓之責(zé)，實不敢逃脫。只是有些話憋在嘴里實在難受，還請老太太慈悲允我問一問她。”

    郎氏沉默不語地盯了大奶奶一會兒，才不耐地擺了擺手。

    大奶奶得了恩準(zhǔn)，轉(zhuǎn)身走到了孟姨娘跟前，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咽下心中的厭惡，沉聲問道：“從前你是在太太屋里伺候的，承蒙太太隆恩，把你給了大爺，這一晃有不少年了。”

    大奶奶不像是問話，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自來膽小的毛病在院里是眾人皆知的，不過總算本分受禮，不像別人竟是些彎彎腸子，今日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明白，你這么做對你有何好處？大姑小姐與你無冤無仇，你定不是沖著她的，如此，那是不滿于我，還是不滿大爺，亦或是覺得沈家虧待了你？你就是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豪哥兒，往后你叫他如何自處！”

    這話聽進(jìn)孟姨娘耳朵里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猛然從地上爬坐了起來，拽著大奶奶的裙角揚著嗓子急切地道：“是余mama，奶奶，是余mama叫我這么做的，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啊！”

    這話就如同炮仗一般，炸響在眾人頭上。屋里的丫鬟婆子們都有些不安地挪動起了腳步，有那膽子大的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

    大奶奶蹲到她跟前，厲聲問道：“這話怎么說？大姑小姐可是太太的親骨rou，余mama豈會叫你去害她！你莫要在這里信口開河！”

    孟姨娘經(jīng)過了一番驚嚇，魂魄已丟了大半，恍恍惚惚地抬起頭，喃喃問道：“不是，不是大姑小姐……余mama，余mama是叫我害二奶奶……”

    屋外下人們先是一怔，隨后唏噓的議論聲頓時嗡嗡響了起來。

    夏堇在一旁聽的真切，立刻上前跪倒在地上秉道：“老太太，孟姨娘確給我們奶奶端了碗要藥來，碰巧那藥不小心打碎在了地上，不過那碗里的藥僥幸還留下了一些?！?/br>
    郎氏繃著臉，一拍床道：“好，拿去給大夫好好查查，到底藏了什么毒進(jìn)去！”

    說完，擺手招來了一個婆子隨夏堇一同回墨竹院取了藥。

    因為沈云娘的事，大奶奶一下子請來了全朔州府的名醫(yī)，只一聲招呼便過來了一個留山羊胡子的中年郎中，只那指頭沾了些放進(jìn)嘴里嘗了嘗，便有了定奪。

    “回太夫人，奴婢已經(jīng)請大夫看過了，確是補藥不假，只是里面那郁金、桂枝兩樣，都是孕婦沾不得的。”跟夏堇一同過去的婆子一五一十地回道。

    璧容顯然沒料到孟姨娘還能有這心思，她原以為不過是送了碗墮胎藥過來。

    不過，眼下可不是琢磨這事的時候。

    璧容使勁地在手心里掐了一下，一吃痛擠出了幾滴眼淚來，搖晃地從椅子上起來，直直地朝著郎氏跪了下去，哽咽著道：“孫媳自知比不上其他幾位嫂子、弟妹都是大門大戶出身，規(guī)矩上有許多不周到的地方惹了太太不高興，可，可孫媳肚子里的孩子是沈家的子孫，太太怎樣處罰與我，媳婦都不敢有怨言，老太太，我的孩子卻是沒有錯處的??！”

    郎氏此刻面沉似水，說不出的陰郁，“好啊，好啊，一個個都是有本事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敢這么禍害人命！”郎氏抖著手，叫全mama去扶了璧容起來，“你放心，這事有祖母給你做主，必叫那些個歹毒的東西們得到懲罰?！?/br>
    璧容下跪不過是裝裝樣子，心里早就緊張的不得了，她這是頭胎，本就沒什么經(jīng)驗，生怕自己的不小心會傷著了孩子。

    借著全mama的手，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去把余mama給我叫來?！崩墒戏愿懒宋堇镆粋€身形粗壯的婆子道。

    ☆、第90章 烽煙乍起

    那婆子是壽和院里專負(fù)責(zé)刑罰的管教嬤嬤，帶了兩個同是一副兇樣的婆子過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把余mama帶了過來。

    沈云娘流產(chǎn)這么大的事，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余mama自然早就聽說了的。但是事情是孟姨娘做的，而且聽說那藥碗已經(jīng)砸了，莊氏又完好無損，故而料想著應(yīng)該不會查到她的身上。不過即便查到查到了她身上，單憑孟姨娘的話，她只要抵死不承認(rèn)，太夫人也拿她沒有辦法，畢竟大夫人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玉石俱焚的結(jié)果沒有人愿意看到。

    所以，聽見太夫人要見她，她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并沒有多少慌張。

    身后的那兩個婆子倒也算是客氣了，沒有直接將她推倒到地上。

    “奴婢給老太太請安?！庇鄊ama走到郎氏跟前屈膝行了個禮。

    郎氏冷哼了一聲，揚聲道：“你快起來吧，我可不敢受你的禮！”

    余mama顯然嚇了一跳，見眾人或是兇狠、或是挑著眉毛等著看戲，只目光都是沖著一個方向，齊刷刷的落在她的身上。

    余mama暗叫了一聲不好，忙抬眼環(huán)顧了一圈，找著孟姨娘的身影，只待邊邊角角全看過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還倒是自己太過疑心，不由得給自己撞了撞膽子。

    “不知道老太太叫奴婢過來，有什么要緊事，來人催的急，奴婢也沒來得及和丫鬟交代兩句，太太那邊沒得人伺候著，著實有些放心不下?！?/br>
    郎氏見她竟拿大夫人來壓自己，看向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鄙夷：“沈家這么多下人，大夫人那邊還能少了人伺候不成！倒是你這樣的奴才在身邊伺候著，沒得帶壞了你家主子?！?/br>
    余mama被郎氏那目光一盯，忙跪在了地上，裝起了糊涂：“奴婢愚笨，聽不懂太夫人的意思?！毖凵褚怀粒值溃骸霸S是太夫人聽了什么閑言碎語，對奴婢有了些誤會?！?/br>
    郎氏冷哼了一聲，“把孟姨娘帶上來，與她好好對峙一番，倒是要看看，我可是犯了糊涂，誤會了她去！“不一會兒，孟姨娘便被人帶了上來，臉上的妝早就花的不成樣子了，鬢發(fā)濕漉漉的，架著她的兩個婆子一松手便癱軟在了地上。

    那孟姨娘方才被關(guān)在了壽和園后頭的一件小黑屋里，屋里四面都是灰墻，連扇窗戶都沒有，婆子們把她扔進(jìn)了屋里，便關(guān)上了門。她待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嚇得魂魄都少了一大半。

    此刻抬眼見了跪在地上的余mama，麻利地朝她爬了過去，口中連連叫嚷道，“mama，余mama救我，我是無辜的，我全是按著mama的話做的！”

    余mama此刻恨得幾乎咬碎了牙，但凡可以，她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堵住她的嘴，可滿屋子的人都在頭頂看著，她如果真這么做了，就是不打自招。遂只能用眼神示意孟姨娘閉嘴。

    豈料孟姨娘越發(fā)大聲了起來，“mama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是你要害二奶奶，我是被逼無奈的，我不想這么做的?！闭f著，便緊扯著余mama的衣服不撒手，生怕她跑了一樣。

    余mama使勁掰著孟姨娘的手指頭，尖利的指甲深深扎進(jìn)了孟姨娘的手掌里，孟姨娘吃痛，微微松了一下，余mama趁勢忙掙脫了開，麻利地站了起來。

    指著孟姨娘道：“老太太，孟姨娘這幅樣子分明是因為害了大姑小姐，被嚇的得了失心瘋，老太太萬不可相信她的胡言亂語，老奴整日一門心思地伺候太太，連院子都不曾踏出去過，倒是孟姨娘這些日子往太太屋里跑的勤，這件事大姑小姐也是知道的。”

    孟姨娘難以置信地看著余mama，因為絕望而萌生的恐懼愈演愈烈，兩手在空中近似瘋狂地亂揮起來，凄厲地伸向余mama。

    “原來大姑小姐早就知道了，怪不得跑到了二奶奶院子里去。”

    人群中，也不知誰嘟囔了這么一句，壽和院里里外外頓時一片寂靜。

    事情的發(fā)展從她一進(jìn)壽和院的門，就已經(jīng)脫離了她早前做的全部預(yù)想，莊氏安然無恙，沈云娘卻沒了孩子，孟姨娘供出了一切，最主要的是老太太此刻的態(tài)度！

    如今的形式怎么看對她都是不利的。余mama不由得有些焦急，拿袖子擦了擦汗。

    “二爺回來了。”外面突然傳來一個丫鬟的聲音。

    簾子“刷”的一聲被撩開，一個穿藏青色忍冬藤纏絲直綴的身影大步跨了進(jìn)來，束發(fā)的玉冠有些微微偏斜，緊繃的面上偷著隱隱殺氣，眸子利劍一般快速地從眾人身上略過，直直地停駐在了某個地方。

    璧容驀地轉(zhuǎn)過了頭，那雙熟悉的眸子里滿是緊張和關(guān)切，那一刻，她的心一片暗沈君佑先去了郎氏面前請了安，“聽小廝說家里出了事情，孫兒心急便趕了回來?！?/br>
    郎氏往璧容身上看了一眼，點點頭，叫他去了璧容身邊坐下。

    “方才那話是誰說的來著，余mama，老太太可還等著你的解釋呢?！彼哪棠痰?。

    余mama剛想慶幸沈君佑這一來把方才那事打岔了過去，卻不想四奶奶會不依不饒。

    余mama跪到郎氏面前，一臉心痛地道：“老太太，大姑小姐來的時候好好的，這會兒卻成了這般模樣，陳家那邊想必不會輕易罷了的，眼下老太太應(yīng)該把孟姨娘好好關(guān)起來，陳家人來了，也能給個交代！”

    孟姨娘聽了這話嚇得血色全無，一路匍匐到大奶奶腳底下，痛哭流涕了起來，“奶奶救救婢子，婢子當(dāng)真不是故意的！余mama，全是余mama，叫我去害二奶奶，大姑小姐也是知道的……惡有惡報，惡有惡報，大姑小姐不是我推的，是報應(yīng)，是遭了報應(yīng)！”

    孟姨娘突然發(fā)起癲來，兩眼因為恐懼而睜得老大，掩著嘴喃喃自語起來。

    郎氏聽了這話眉頭皺的越發(fā)緊了。

    大奶奶沖身邊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厭惡地道：“孟姨娘這會神志不清，還不快把她帶下去，嚴(yán)加看管。”

    那婆子得了吩咐立即和郎氏屋里的一個婆子一人一只手架起孟姨娘的兩只胳膊就拖了出去，孟姨娘的嘴被人捂著，只能發(fā)出陣陣嗚咽聲，直到消失在門外。

    沈君佑轉(zhuǎn)過頭，眼神犀利地在余mama身上掃過，余mama抬了下眼只看見面前那張臉寒若冰霜，心里驀地打了個突，好似有什么尖利的東西卡在了胸門口，不由自主地發(fā)起了顫，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收買姨娘，拿毒藥去害主子，余mama似乎對這樣的事頗有一番經(jīng)驗，我原還納悶太太的病怎么毫無征兆，如今想來免不了也是遭了你的毒手！”沈君佑的話說得鏗鏘有力，字字釘在余mama的心尖上。

    余mama聽了一愣，片刻后突然瘋了起來。

    她之所以還能毫發(fā)無損地站在這里，不過是仗著大夫人而已，可沈君佑這般一說，便是讓她沾染了謀害大夫人的嫌疑，太夫人大可以借著為大夫人查證一名，收拾了她。

    強自鎮(zhèn)定地道：“二爺在說些什么，奴婢怎么聽不太懂，奴婢從太太未出閣時就跟在身邊服伺候，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從無二心，太太吩咐去東邊，奴婢絕不敢去西邊，二爺若是懷疑奴婢害太太，老天爺也是不會相信的。”

    “按你這么說，莫不是收買孟姨娘去害二奶奶，是太太的吩咐？”四奶奶驚訝地掩住了嘴。

    “四弟妹這是說什么呢，太太雖不是二爺?shù)纳?，可二爺卻也是太太的孩子，哪有母親害自己孩子的道理，你可莫要胡說?！币幌蛉f事不關(guān)己的三奶奶突然開了口。

    這話一說出口，屋里瞬時一片寂靜，連外面風(fēng)吹樹葉的簌簌聲都清晰可聞。

    三奶奶這話看似是向著大夫人，止住了四奶奶的下言，可屋里的人卻不是傻子，大夫人對沈君佑如何，但凡是個有眼睛的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郎氏自然也不例外。

    郎氏坐在炕上瞇著眼睛看著下面的眾人，半天也沒有反應(yīng)。

    “祖母，這奴才實在膽子大，自知犯了滔天大罪竟然妄想拿太太頂包，如此看來，太太這病實在難以叫人心生疑竇?！?/br>
    大奶奶自然對沈君佑那般孝子的話她是半個字也不會相信的，只是她心里實在納悶，眼前正是拖大夫人下水的時機，怎么他卻只一味地定余mama的罪，不但只字不提沈云娘和大夫人，甚至還幫著開脫。

    看著郎氏微瞇著眼沉思的表情，她突然明白了過來。

    郎氏眼下需要給陳家一個交代，而人毋庸置疑就是孟姨娘，若是此時懲治了大夫人，勢必也會牽扯到沈云娘暗地里做的事情，到時候沈陳兩家的臉面將會蕩然無存。

    所謂家丑不外揚，縱是孟姨娘方才說的都是真的，也注定只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

    既然不可能一次掘了根，砍下幾支枝椏也是不錯的。

    大奶奶佯作一番思索樣遲疑地道：“二弟這么一說我才想起來，原先給太太瞧病的一直是寶豐堂的廖大夫，最近好像突然換了慶恩堂的宋大夫，廖大夫還派人問我究竟呢?！?/br>
    余mama此刻恨得不行，那廖大夫是因為性子怪癖才為太太不喜，豈會跑到大奶奶跟前問究竟！

    可郎氏顯然是信了這樣的話。

    “此事確實可疑，需得好好調(diào)查才是，來人啊，把余mama關(guān)去后頭嚴(yán)加審問，再找兩個本分的婆子去太太那里伺候，免得再有那些個惡奴做出欺主的事情來！”

    說罷，身邊的兩個粗壯婆子便拖了余mama下去，與孟姨娘那般一樣，一個婆子利落地捂住了余mama的嘴，余mama來不及掙扎就被拖出了屋子。

    回到墨竹院，日頭已經(jīng)西落，萬道霞光伴著如血夕陽映襯的半邊蒼穹火一般的絢麗。

    才一出軟轎，璧容只覺得身子一輕，落進(jìn)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身邊一眾丫鬟都瞧得仔細(xì)，俱皆低下了頭去，璧容的臉頰上驀地染上了兩抹緋紅。

    “都在呢，快把我放下來……”

    沈君佑垂下眼簾，直直地盯著她，只看得她心里發(fā)毛，只得無奈地把頭埋進(jìn)他的懷里，做起了縮頭烏龜。

    一進(jìn)了屋，身后的一行丫鬟不待主子吩咐就明智地退了下去，順便帶上了槅扇的門，留下屋里的兩個人，面對面站著。

    “我沒事，真的，你別擔(dān)心?！辫等萏а鄢Ａ苏Ｑ?，看他面色有了些緩和才小心翼翼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君佑被那雙清澈的眸子眨的心里癢癢的，強自定了定心神，轉(zhuǎn)過了身去，“方才不是說餓了嗎？”

    璧容聽他這么說，一顆心才松了下來，忙道：“是有些餓了呢，我這就去叫三娘準(zhǔn)備晚膳?！辈乓獎泳捅簧蚓愚糁讼聛怼?/br>
    “看來你是真的沒事，還敢冒冒失失的?！鄙蚓訌难揽p里擠出這么句話來，隨后出去吩咐了廚房備飯。

    其實沈君佑心里怎么想的她是很清楚的，早先她答應(yīng)了好好養(yǎng)身體，一切都交給他來做，只是這一次的事情著實來的突然，她也只能自己應(yīng)對了。

    晚飯上璧容一直努力找著話來說，試圖分散沈君佑的注意力，譬如今個兒莊子里送了新鮮的櫻桃來，明日正好拿來做些酥酪。

    “爺明個兒早上想吃些什么，一會兒我去告訴三娘?！?/br>
    沈君佑緩緩放下了筷子，看了璧容一眼，那雙眸子正一副期待地看著自己，淡淡地道：“平日里那些就挺好，不用多費心思?！?/br>
    其實他在見到她平安無事的時候，心中的陰郁和怒火就已經(jīng)沒了，他只是忍不住那顆心的顫抖，從聽到關(guān)恒說墨竹院出事的時那一刻，懊悔、無力還有深深的自責(zé)，他一直再說要保護(hù)她，卻總是留下她一個人面對他自己都厭惡的家族。

    其實她不知道，他責(zé)怪的從來都只是他自己而已。

    沈君佑難得和自己開了口，雖然語氣冷的要命，不過璧容心里卻是樂開了花，嫣然巧笑：“那就加幾道小菜，今日有新鮮的蔬菜送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