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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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因為家庭因素,他這人相當(dāng)?shù)拿孕?,把母親,也就是魏陽奶奶的話信了個十成,雖然有些憐惜這個從小沒爹沒媽的侄子,但是態(tài)度上卻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之前父親在時勉強(qiáng)還能控制的住,但是父親走了后,他就不太敢跟魏陽接觸了,魏陽當(dāng)年出去上學(xué)時他還大大松了口氣,雖然生活費(fèi)從來沒有短缺,但見面也越來越少,只能算維持住“親戚”關(guān)系罷了,也虧得他老婆是個爽利人,才沒把事情弄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看到自己這時候回來,大伯心里應(yīng)該也有些不知所措吧?嚼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魏陽心底不由有些自嘲,當(dāng)初奶奶死后可是留下了話的,他肯讓自己進(jìn)門就已經(jīng)下了很大的決心,當(dāng)然不會希望自己再去祖宅。不過就算在怎么說,他還是要回去看看的,至少要找到爺爺留下的另一半字條。而且,那畢竟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宅…… 一頓飯吃得沒什么滋味,大伯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妻子攔了下來,吃完飯后,大伯母找來了新鋪蓋,給兩人換了被褥,又反復(fù)勸了兩句,讓他別跟大伯一般見識,才離開了房間。 人走之后,魏陽身上的骨頭似乎也被抽掉了,咕咚一聲倒在了床鋪上,木板床發(fā)出咯吱輕響,就像在抗議一樣。在床上悶頭趴了一會,魏陽翻了個身,有些意外的看到張修齊坐在了身邊,他笑了笑:“怎么坐過來了?今天晚飯吃飽了嗎,我大伯母的手藝不錯吧?” 張修齊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你不好?” 不開心?不舒服?那句話里包含了太多意思,多得幾乎都要超出了張修齊的情緒閾值,魏陽嘴角扯了扯:“哪里,習(xí)慣了就好,誰家沒本難念的經(jīng)呢……啊,這話你應(yīng)該聽不懂,放心好了,我還能受得住。” 幾年前,他背著個包袱,倔強(qiáng)的往城里走時,就已經(jīng)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咽到了肚里,現(xiàn)在怕是消化的連渣子都不剩,還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不過我真沒料到他們這么早就開始籌備奶奶的三年儀式了,早知道的話……”魏陽想說,早知道的話,他可能會晚些回來,避過這些麻煩,但是這話終究沒有出口,因為他自己心里明白,就算早知道這事,他恐怕也會來的,因為這里存在找回小天師神魂的可能,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點(diǎn)可能。 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話鋒一轉(zhuǎn),他笑著說道:“不過也不算奇怪,奶奶那邊的親戚有個洗骨葬的傳統(tǒng),估計是早早擺上靈柩,準(zhǔn)備洗骨,等到三年時好下葬吧。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家祖輩都出神婆神漢,才鬧出這么個古怪規(guī)矩。管他呢,怎么盡量避開,干自己的活就好?!?/br> 張修齊微微皺了皺眉,像是在考慮他這副樣子是作態(tài)還是真心實(shí)意,這時屋里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魏陽抬頭一看,差點(diǎn)沒笑出聲來,原來烏龜老爺在盆里呆煩了,爪子踩著盆邊想要爬出來,結(jié)果盆子扛不住它的體重,整個翻倒了,水撒了一地,塑料盆卻像個籠子一樣牢牢的罩住了烏龜,惹得老爺在里面憤怒的扒拉盆子。 這笑話可不敢看太長時間,魏陽只是傻笑了片刻,就趕緊去把老爺解救了出來,為了安撫氣哼哼的烏龜,還專門跑去跟大伯母討了些小魚作為貢品。折騰了沒多久,就到了入睡時間。 這種真正的鄉(xiāng)下村子可不像城市里,還有夜生活之說,家家戶戶都早早關(guān)門閉戶,就算娛樂也不過是在家看看電視、上上網(wǎng)絡(luò)而已,整個村子安靜的就像被一層夜幕包裹,寂靜無聲,感受不到任何屬于夜晚的喧囂。 早早洗漱完畢,魏陽連手提電腦都沒打開,直接在木板床上躺了下來,大伯母并沒有準(zhǔn)備兩床鋪蓋的打算,他自然也從善如流,就這么躺在了張修齊身旁。臺燈不一會兒就熄滅了,烏龜老爺也乖乖趴在了新?lián)Q的水盆里,不再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在身邊人沉穩(wěn)的心跳聲中,魏陽陷入了夢鄉(xiāng)。 71詭夢 有一道光投在了魏陽身上,他茫然的抬起了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間大屋中,那屋子大的可怕,高挑的木質(zhì)大梁似乎都能挨到天頂,隱隱約約能看到上面雕刻著張牙舞爪的兇獸,靠近墻壁的地方放著張很高的書案,上面堆著些瓦罐和木板,還有正在燃燒的香燭,裊裊青煙籠罩了整個書案,散發(fā)著一種讓人頭暈的檀香味道。 魏陽伸出了手,輕輕碰了碰投在身上的光柱,抬頭向上望去,他發(fā)現(xiàn)面前的雕花木門不知什么時候敞開了一條縫,隱隱約約有哭喊聲從門外傳來。不由自主的,魏陽挪動腳步向外走去,門檻高的嚇人,長長的回廊像是總也走不到盡頭,在常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還有些讓人望而生畏的花紋和雕像,他磕磕絆絆的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間庭院出現(xiàn)在面前。 庭院里面站著一堆人,全是男人,不少人頭上、胳膊上都纏著血紅的帶子,還有人拿著繩索和木棒,然而他們的面孔上都透出畏懼的神色,有幾個圍在院子中間,把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按在了地上,那女人的身子很白,似乎沒有穿上衣,頭發(fā)則鴉黑濃密,散落在光裸的背部,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wǎng)。那女人垂著頭,身子不停的顫動,就像在哭泣一樣。 魏陽忍不住向前挪動了兩步,他們?yōu)槭裁匆圬?fù)這個女人,她看起來很可憐……然而還沒等他靠近,那女人突然掙扎了起來,垂在地上的頭顱嗖的一下抬起,惡狠狠的瞪了過來,她的眼睛又長又圓,瞳孔散亂,像是兩枚豎瞳,血紅的嘴大大翕張,唇角咧到了耳根,那女人像是在瘋狂大笑,長而鮮紅的舌頭伸了出來,如同蛇信一樣舔過嘴角。 心臟被猛力揪住了,魏陽嚇得倒退一步,轉(zhuǎn)身朝屋里跑去,那女人怎么了?她為什么會變成那樣,那些男人要干什么?誰來……誰來……幫幫她! 腳下一滑,他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手上、身上、腿上都摔得生痛,強(qiáng)忍著沒有哭,魏陽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小手按在了一邊的門板上,想要撐住身體,然而不知怎地,那門悄然無聲的向內(nèi)滑去。這時魏陽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跑到了內(nèi)宅,這間屋子是奶奶的房間,爺爺從來都不讓他進(jìn)這間房…… 一陣詭異的香氣從屋里飄了出來,像是烤雞時散發(fā)出的rou香,也像是點(diǎn)燃鞭炮時的硫磺味道,還有些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道,他不由自主向里看去,只見一個干瘦的身影背對著大門坐著,花白的頭發(fā)散落在肩上,一只枯瘦的手掌持著木梳,正在緩緩梳頭,那動作里透出股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優(yōu)雅,仿佛最最恬靜的閨秀正在梳妝打扮,然而在她面前,放著的卻不是梳妝鏡,而是一只冒著騰騰熱氣的大海碗,那詭異的香氣正從碗里飄來。 魏陽看的幾乎都傻住了,像是被這詭異的一幕攝住了心神,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認(rèn)識那個背影,那人是……奶奶? 他叫出了聲音,聽到聲音,梳頭的手驟然停了下來,只是微微一僵,那道身形動了,非常非常緩慢的扭過了頭。強(qiáng)烈的恐懼突然蒸騰起來,魏陽幾乎要尖叫出聲,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看這一幕,他該……離開! 一雙大手驟然而至,蓋在了他的眼睛上,同時,他被人抱了起來,那個懷抱帶著融融暖意,以及讓他安心的熟悉氣息。有個聲音在耳邊回響,蒼老但柔和,像是在安慰他一樣:“陽陽,跟爺爺來,不要看這些,不要看……” 不要看…… 渾身一個激靈,魏陽猛然睜開了雙眼,面前時一片濃稠的黑暗,他躺在張陌生的木板床上,背后冰冷粘膩,汗水已經(jīng)打濕了身下的被褥,驚悸如同利爪,緊緊地攥住了他的心臟。猛力喘了兩聲,他掙扎著想要起身,然而手臂碰到了另一具軀體,那人的體溫很暖,輕微的呼吸聲安定而沉穩(wěn),就像陷入了最為寧靜的夢鄉(xiāng),清爽的沐浴液味道飄散在空氣中,帶出一種讓人熟悉的安心感。 魏陽掙扎的身形停了下來,瘋狂躍動的心臟也漸漸恢復(fù)平靜,他想起了自己身處哪里,躺在身邊的又是誰,那種讓人發(fā)狂的恐懼感消失不見,一切都?xì)w于平靜。深深吸了口氣,他又躺回了床上,雖然背后依舊不太舒服,但是那種讓人發(fā)瘋的恐懼感消失不見。 然而夢中那一幕幕卻更加清晰起來,他不記得見過類似的場面,可是那座大宅的細(xì)節(jié)如此逼真,就像是真實(shí)發(fā)生過一樣。難道他小時候真的見過類似的除靈場面?爺爺不讓他看的又是些什么? 思緒紛亂,魏陽輕輕翻了個身,離身邊那人更近了些,悄然閉上了雙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伯母打開房門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魏陽,不由驚訝道:“小陽,這么早就起床了?怎么不多睡會兒?!?/br> “就是昨天睡的太多了,今天才要早點(diǎn)起,正好回頭還要上山,也能省出些時間。”魏陽笑著答道。 他家祖墳在村邊的小山坳里,距離村子足有十來里地,光是上山下山一趟就要花不少時間,還要去祖宅看看,當(dāng)然要早點(diǎn)起才好。 大伯母頓時露出恍然神情:“噯,那你等著,飯馬上就好了?!?/br> 有了這么兩位客人,大伯母做飯的速度的確加快不少,不一會熱騰騰的飯菜就上桌了,不僅有香噴噴的黃面糊糊、白面饃,還有腌入了味的小咸魚和亮黃色的咸鴨蛋,加上幾個綠色菜蔬,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魏陽也不客氣,跟小天師一起飽飽的吃了早飯,又帶了些飲用水和祭拜用的貢品,才出了大伯的小院子,往山里進(jìn)發(fā)。 這時不過剛七點(diǎn)出頭,山路上還靜悄悄一片,通往山坳里的路可沒有人修,都是最原始的土路,坑凹不平,路邊還長滿了郁郁蔥蔥的野草和低矮的小樹,偶爾還能看到遠(yuǎn)處山坡上被籬笆圈起來的果園子,才多多少少給這片山頭增添了幾分人氣。 如果放在平時,魏陽應(yīng)該說些什么活躍下氣氛,但是今天難得的,他有些不想開口,不僅是因為昨天那個噩夢,更因為他要去祭拜的是從小養(yǎng)大自己的爺爺。自從奶奶去世后,他就再也沒回過老家了,那句“別再回來,別進(jìn)祖墳”的話實(shí)在太傷人,多少也讓他生出些逆反心理,然而回到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踩在踩過無數(shù)次的土地上,卻讓他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就像近鄉(xiāng)情怯。 抱著這樣復(fù)雜的心思,花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才走到了魏家祖墳所在的山坳,這里距離魏家村已經(jīng)相當(dāng)遙遠(yuǎn)了,如果站在山頂,還能隱約看到村子一角,但是處在墓園中,就只能看到環(huán)繞著的低矮丘陵,和一條蜿蜒繞過山腳的淺淺河灘。 雖然距離村子很遠(yuǎn),但是墓園顯然被維護(hù)的很好,墳頭上的草都有清理,石碑雖然落了些塵土,但是字跡依舊清晰,爺爺?shù)哪乖谀箞@側(cè)面,上面立著一塊大大的黑色墓碑,當(dāng)時專門找得名家雕刻碑文,勁瘦的字體看起來就像老人的身形,帶著股瀟灑氣意。 魏陽還記得當(dāng)年出殯時的場面,整個村子的人幾乎全部出動了,浩浩蕩蕩穿過小徑,跋涉到這個小山坳里,只為給老人送葬,還有不少他認(rèn)不出的江湖人,一個個面容肅穆,神態(tài)恭敬。若說人生前得到的尊敬可能源自身份地位,那么人死后獲得的尊敬,則一定是因為他自己的人格魅力。而他爺爺,正是那種值得人尊敬的亡者。 從背包里取出了盤子,放上水果和幾樣爺爺最愛吃的點(diǎn)心,又插上香火,擺上酒盅,魏陽才恭恭敬敬的在墓前叩了三個響頭,他心底有不少想跟爺爺傾訴的東西,但是開口的卻是:“爺爺,這是我新交的朋友,名叫張修齊,是龍虎山上的小天師,來頭大著呢,我?guī)麃砜纯茨?。齊哥,這是我爺爺魏長風(fēng),我從小就是被他養(yǎng)大的,足足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上А?/br> 他的話沒說完,一旁站著的張修齊也跪了下來,沒有顧忌膝下的黃土,恭恭敬敬沖著墓碑磕了一個頭。作為朋友,這樣的禮數(shù)絕對是過了,更勿論小天師這種似乎完全不通禮數(shù)的人,但是他的動作十分鄭重,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 魏陽喉頭一噎,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兩人就這么靜靜跪了片刻,等到那根線香燃燒過半時,魏陽才站起身,順便把身邊的小天師也拉了起來,彎下腰拍了拍他膝上的塵土:“齊哥,謝謝你陪我過來。如果爺爺能多活兩年,一定很開心我抱上你這么條大粗腿?!?/br> 他的話里帶著點(diǎn)調(diào)笑的味道,張修齊并沒有聽懂,卻像看出了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魏陽的額頭:“別哭?!?/br> “我可沒哭?!蔽宏栒娴臎]哭,反而露出了點(diǎn)算不上笑容的笑容,“畢竟都過去那么久了,時間才是最好的慰藉。對了齊哥,我們這祖墳風(fēng)水很不錯吧?當(dāng)年跟爺爺來,我光惦記著路遠(yuǎn)了,都沒察覺這個?!?/br> 當(dāng)年魏陽只是個屁大的孩子,當(dāng)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概念,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個有不少專業(yè)知識的神棍了,就算不會尋龍點(diǎn)xue,看看現(xiàn)成的墓xue總不是問題。 和魏家村大部分人安葬的村墓不同,魏陽家祖上顯然是專門挑了這么個地方埋人的,葬xue周遭雖然都是些低矮的小丘陵,但是山巒和緩,植被豐茂,又有淺水環(huán)繞,多少符合龍虎砂逆關(guān)收水的格局,只不過山勢太過低矮,讓氣xue余氣有些綿長,雖不成王侯將相,但是富足安康應(yīng)該綽綽有余了。 張修齊顯然也是懂這些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又皺了皺眉:“只有爺爺?” 小天師看得十分仔細(xì),那座墓碑上顯然只有魏長風(fēng)一人的名諱,墓碑后方的子孫席也沒有葬人,但是魏陽的雙親、奶奶都已經(jīng)過世了,怎么可能不埋在這座祖墳里? 這話的確切中了要害,魏陽扯了扯嘴角:“奶奶是神婆出身,她死后是不能直接葬的,需要經(jīng)歷一個洗骨葬才能真正入土,跟爺爺合葬。我父母則是因為車禍橫死,不能遷入祖墳,火化后葬在縣城的墓園里了?!?/br> 張修齊皺起的眉峰依舊沒有松開,輕輕搖了搖頭:“車禍,不用?;鸹纯伞!?/br> 再怎么橫死,只要做了法事,除掉怨氣,就可以安葬了,更別說還有火化除煞,理論上不存在“不能入祖墳”的道理,張修齊是懂這些的,話一出口,就讓魏陽愣了愣,這些理由都是爺爺親口跟他說的,從小被老人一手拉扯大,他當(dāng)然也就習(xí)慣性的信了對方的說法。 可是如今,卻得到了一個截然相反的答案,猶豫的看了眼這座不大的墓園,魏陽輕聲問道:“那有什么情況會讓人死后不能入祖墳,連村子里的大墓都沒法進(jìn)呢?” “惡煞沖身,死后尸起。”干脆利落的八個字,在這樣的天光下都顯得鬼氣森森,一陣微風(fēng)吹過山坳,變做嗚咽回響,像是在應(yīng)和他的話語。 魏陽沒有答話,其實(shí)在心底,他也有了些猜測,為什么爺爺從不跟自己說父母的事情,為什么他會把龍虎山符玉說成是父母留下的遺物,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他們才能遇上張修齊的父親,從他手里拿到這塊符玉呢? 惡煞沖身者,死后化鬼者,不能葬入祖墳。他的父母沒能安葬,就連他自己,也被奶奶拒之于祖墳之外。這一切,是否跟當(dāng)年那場“車禍”有些關(guān)系呢?再往深想點(diǎn),他的大伯是個真正的老實(shí)人,就算是迷信也不該信的那么執(zhí)著,是什么讓他堅信奶奶的話正確無比,而自己是個會惹來禍?zhǔn)碌臑?zāi)星呢? 拳頭握緊了些,魏陽輕笑一聲:“看來我們找到可以切入的口子了,等回家就探探大伯的口風(fēng)吧?!?/br> 張修齊沒有回答,只是又輕輕拍了拍魏陽的額頭。被這笨拙的動作安撫,魏陽臉上的表情輕松了很多,等到燭火燒盡之后,彎腰把地上的貢品都收了起來,重新挎起了背包:“齊哥,咱們下山去吧,還要去祖宅轉(zhuǎn)轉(zhuǎn)呢?!?/br> 下山比上山的路要遠(yuǎn)了些,他們沒有往村口大伯家那邊走,反而繞了個道,沿著山側(cè)的小路緩緩下山,途中還吃了些貢品稍稍果腹,比上山多花了半個多小時才靠近村子邊緣。這時兩人都餓得前心貼后心,也沒繼續(xù)趕路,而是在路邊找了家小餐館,先點(diǎn)了一堆飯菜。 飯還沒擺上,就有一堆扛著靈柩白幡的人路過,魏陽只看了一眼,突然向一邊的店家問道:“大娘,這是有人出殯嗎?怎么人這么少呢,現(xiàn)在流行節(jié)儉安葬?” “哪兒??!小伙你不是魏村人吧?咱村出殯怎么也要吹吹打打,有人嚎喪才行?!蹦谴髬屃⒖虂砹司?,把手里的盤子往桌上一放,神秘兮兮的說道,“他們這可不是出殯,是辦洗骨呢!” “洗骨?”魏陽皺了皺眉,“要洗死人骨頭嗎?我怎么聽說那是南方的規(guī)矩,咱們北方應(yīng)該是入土為安才對嘛?!?/br> “喲,你知道的還不少呢!”大媽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一臉萬事通的得意模樣,“不過咱們這邊普通人也不弄洗骨葬的,就是臨縣姜家才愛搞這個,這事情也是有說頭的,據(jù)說那些神漢神婆經(jīng)常請神上身,尸骨內(nèi)多少都有點(diǎn)邪氣,害怕埋了之后出什么問題,才會挖出來洗骨驗棺,確定沒事了再埋起來。不過這些年他們家的傳承也斷了,估計這洗骨也辦不了幾次了吧?!?/br> 魏陽做出了好奇的表情:“那就是說這次是給個神漢或者神婆洗骨嘍?這村子里還出過這號神棍呢。” “噯,你這孩子,不信也不要亂說啊。辦洗骨這位可是原先鼎鼎有名的姜女呢,別說村里,十里八鄉(xiāng)有事都會來求,名氣大著呢。只是后來幾年不知怎么了,辦砸了幾次事情,風(fēng)頭才漸漸弱了下來,現(xiàn)在年輕一輩都不信這個了,都跑什么精神病院,這事醫(yī)生能治好嗎?還不是白花錢,所以說啊,有時候老一輩兒的東西不是不好,就是傳不下來罷了?!?/br> 興許是開店開活了腦袋,這位大媽還挺有一套哲學(xué)理論,但是在炫耀過之后,她又趕緊加了句:“不過你們這些小子可不能好奇就瞎去湊熱鬧啊,人家洗骨是不讓外人看的,去偷瞧小心被人打出來!對了,你倆是來這邊干啥的?” “來爬山玩水的,自由行,‘驢友’大媽你聽說過嗎?”魏陽笑得一派天真,這大媽顯然不是本村人,他離開的時間也不短了,對方肯定不認(rèn)得他這個“土著”。 果不其然,大媽冷哼了一聲:“什么驢友,不就是不掏門票瞎逛的嗎!我還不知道你們這種人,年輕輕的,可不能亂去冒那個險啊,玩玩也就罷了,還是命更重要些?!?/br> 面對這樣的諄諄教導(dǎo),魏陽輕笑一聲就扯過了話頭,目光卻遙遙綴在了那群身披白麻的人身上。剛才那一眼,他就看到了隊伍里一個身材枯瘦的老者,那是他奶奶的親哥哥,也是他的親舅爺,乃是姜家一脈的嫡系正枝,估計這次洗骨就是由他來主持的。當(dāng)年奶奶雖然對自己很不好,這位舅爺卻意外的挺樂意跟他親近,然而魏陽卻不太喜歡舅爺身上那種陰冷的味道。不管他們想怎么辦這個三年禮,還是先避開為好。 草草吃完飯,魏陽不再耽擱,繼續(xù)向村子另一頭走去,魏家村是個有年頭的老村落,雖然這兩年擴(kuò)建了不少,但是老村新村的邊界依舊十分明晰,各種界標(biāo)牢牢矗立在原位,村子最西頭,就有這么一座界標(biāo),一個從不會被擴(kuò)張到的角落。 繞過一條坑凹不平的羊腸小道,一間大宅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 72老宅 那是一間很大的宅子,占地怕得一畝有余,高聳的院墻早就斑駁不堪,卻依舊黑壓壓的矗立在小路盡頭,就像個陰沉的守衛(wèi),牢牢把守著村子西口的通道。在這附近,別說其他人家了,就連個能喘氣的活物都沒有,更襯得這間老宅陰森的有些可怖。 看到這幕情景,魏陽不由停下了腳步,這座大宅著股讓人懷念的熟悉味道,卻也跟他記憶中的印象相差甚遠(yuǎn),就算是久經(jīng)歷練,也不禁讓他有些晃神。 張修齊也停了下來,疑惑的扭頭看了魏陽一眼:“陽陽?” 被這聲呼喚驚醒,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從嘴角擠出抹笑容:“這就是我家祖宅了,走吧,我?guī)闳タ纯??!?/br> 兩人并肩走到了大門前,離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間宅子不知荒廢了多久,那扇大木門早就破敗的不成樣子,蛛網(wǎng)密密麻麻掛在屋檐下,連門環(huán)上扣著的黃銅鎖頭都已經(jīng)生銹。 在心底微微一嘆,魏陽從包里摸出了一把大大的黃銅鑰匙,插在鎖頭里左右扭了兩下,咔嗒一聲,鎖簧彈開,他伸手摘掉了鎖頭,用手輕輕一推門扉,失去了束縛,大門發(fā)出一陣咯咯吱吱的聲響,向內(nèi)滑去。 大門之內(nèi),迎面就是一個寬敞的院落,院里兩邊都是木質(zhì)廂房。跟那些山西大院或者北京四合院不同,這宅子的建筑面積雖然不小,但是規(guī)制卻樸素的很,連影壁、屏門都沒設(shè)置,反而更像是鄉(xiāng)村小院的放大版,只是分了里外兩進(jìn),一道長長的抄手游廊連接起了兩邊,樸素之中又帶出了幾分典雅。 抬手揮掉了頭上垂下來的蜘蛛絲,魏陽笑著沖張修齊解釋道:“這棟祖宅是我家長輩搬到魏家村時建的,三代單傳,很有些年頭了。之前爺爺奶奶一直都在這邊住,不過我大伯實(shí)在是對算卦占卜沒什么興趣,也不喜歡這間老宅,結(jié)婚后就搬去村東頭住了,后來奶奶生病,房子就空下來了?!?/br> 魏陽的臉上雖然帶著笑,聲音里卻有股悵然味道:“我小時候一直住在這邊,距離兩村合辦的學(xué)校不算太遠(yuǎn),可是從沒有朋友肯來家里玩,當(dāng)年還讓我沮喪了很久呢,明明是這么大這么好玩的宅子,不過現(xiàn)在想來,那些小朋友不敢來才是真的吧,這院子,對大人來說恐怕都太陰森了?!?/br> 這也是魏陽回來之后最強(qiáng)烈的感受之一,當(dāng)年的好玩,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一堆暗沉沉的木頭,屋檐門廊都是老式結(jié)構(gòu),房梁上雕刻著張牙舞爪的鴟吻和垂獸,連那些雕花游廊都已經(jīng)發(fā)烏,垂下來的廊檐早就沒有了詩情畫意,反而有些像枯枝蔓藤。 不過這宅子的古舊還是其一,更讓人畏懼的則是奶奶那個神婆名號吧?他一直以為神婆是像金點(diǎn)先生一樣的神棍騙子,而村民不過是被蒙騙的愚人,但是現(xiàn)在想來,那位大媽說的“后來不靈了”,恐怕才是事情的癥結(jié)所在??墒菭敔敒槭裁磸牟粚λ崞鹉?? 魏陽在一旁沉思,張修齊也仔細(xì)打量著這座大宅,看了看大門正堂,目光又在屋脊和游廊轉(zhuǎn)了一圈,才說道:“結(jié)構(gòu)很好,望氣吉宅?!?/br> 也只有這么個小天師會以風(fēng)水而非外觀論房子吧,魏陽這次是真笑了:“別說,建這棟房子,以及定下祖墳的都是太祖爺爺那代,魏家一脈的金點(diǎn)功夫也是從他老人家那兒傳來的,現(xiàn)在看來,我家祖上恐怕還有些真本事呢。走,齊哥,我?guī)憧纯次倚r候住的地方?!?/br> 虛掩上房門,兩人朝院內(nèi)走去,中庭正面那間大屋就是迎客的大堂、左右兩廂分別是廚房、庫房等生活區(qū),大堂側(cè)面有一條游廊,直通后面內(nèi)宅。所有房間都空蕩蕩的,除了極少數(shù)的舊家具外,一切值錢的東西都被搬走了,也不知是賣掉了還是放在了大伯新家里。地上積著一層厚重的塵土,從上面走過,就會留下兩排整齊的腳印。 邊走魏陽還邊向張修齊介紹著這些房間曾經(jīng)的用途:“左廂的庫房以前都是空蕩蕩的,我很小的時候經(jīng)常跟爺爺一起在那邊捉迷藏,還有書齋和次臥,都是我的地盤,爺爺就會抱著個本子坐在搖椅上寫寫畫畫,偶爾還教我練字……” 吱呀一聲,另一扇大門被推開了,一陣陰冷的霉味撲鼻而來,魏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向里面,只見一臺長長的香案擺在墻壁旁邊,雕花的木梁高挑,上面還垂著半截絲絳。 沉默了片刻,魏陽開口道:“這里是我家的祠室,專門用來祭祖的,以前放著好些牌位和骨匣,后來爺爺去世后,祖宅沒人打理,牌位就供奉在了縣里的廟里,這邊就空了下來。我記得小時候,祠室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對家里人敞開,平時都大門緊閉,一副陰沉沉的樣子,大宅里我最害怕的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 是啊,自己當(dāng)年那么害怕祠室,為何會夢到身處祠室之中呢?從這間屋子出來,他又去了哪里? 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門檻,他突然發(fā)現(xiàn)高聳的門檻之外,有個小小的螭龍紋印在墻壁角落,細(xì)瘦的花紋簡直微不可查,纏繞在墻壁邊緣,在那個花紋前方,則是狻猊像,小小一只,但是頭尾俱全,身上還刻出了毛茸茸的獅鬃,威嚴(yán)之余又有些憨態(tài)可掬,接下來還有猰貐、獬豸、行什、青兕、當(dāng)扈之類的異獸,有點(diǎn)像是安置在垂脊上的仙人走獸,然而卻比那些垂獸多出了幾倍,還偶爾會出現(xiàn)一些兇名在外的惡獸。 要知道舊社會房檐上的垂脊都是有定勢的,龍生九子、仙人領(lǐng)路之類的垂獸只能用在廟宇殿堂,平常住家就算想用也沒工匠敢雕,更不會有人把他們刻在走廊角落之中,然而那些圖案雖然淺淡,卻栩栩如生,根本就不像是偶然為之。 當(dāng)看到最后一只走獸時,魏陽猛然一抬頭,一個狹窄的庭院撞入眼簾,那是內(nèi)宅的內(nèi)庭,比外庭狹小很多,但是依舊鋪著一層厚厚的地磚,原本的水磨青磚已經(jīng)被污垢掩去了本色,變得骯臟不堪,當(dāng)年它不該是這個顏色…… “陽陽!” 一只溫?zé)岬拇笫志o緊扣住了他的腕子,魏陽打了個寒顫,突然就醒過了神,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不由自主邁出了腳步,想要往內(nèi)宅走去,那個方向正對著的就是奶奶的繡房,爺爺曾經(jīng)告訴他,不能隨便闖進(jìn)繡房打攪奶奶,繡花可是樣精細(xì)活…… 那房間,真的是繡房嗎? 心臟砰砰跳的厲害,魏陽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張修齊的手臂:“齊哥,這房子真的是座吉宅嗎?如果是的話,為什么要在游廊里刻那么多鎮(zhèn)獸兇獸,又為什么擺出這種沒有影壁的玉帶格局,它要引的究竟是財還是其他什么東西?” 引氣、引煞,還是引一只名為胡姑的家仙…… 張修齊并未回答,這種問題若是不經(jīng)推演,不問脈絡(luò)也是答不出來的,畢竟他的本職是天師,不是三僚村的陰陽先生。只是脫口而出,魏陽立刻就緩過了神,自嘲一笑:“管他呢,人都去了這么久,現(xiàn)在看看應(yīng)該也沒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