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老子認(rèn)為,這是普遍真理。 于是老子說──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4 下流就是下游。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大國應(yīng)該像江河的下游,成為天下的女人或雌性。 下游好嗎? 好!那是“百谷王”。 百谷就是百川,王就是往。百川所匯,就是江河的入海口。眾望所歸,即為王。 那么,為什么所有的水都往江里海里流?當(dāng)然是“以其善下之”,即謙恭自下,善于放低身段,做低姿態(tài)。這就叫“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5 也許,這就是老子的王道。 它當(dāng)然是生存之道。 誰的生存? 弱者。 這并不奇怪。畢竟,老子的政治理想,是“小國寡民”,是“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6 那么請問,這樣的社會是什么時候的事?最晚也是邦國時代初期,甚至遠(yuǎn)在部落和氏族時代。到戰(zhàn)國,氏族、部落和方國(部落國家)還有嗎?早就沒了,只能憑吊。 于是,天擇物競,弱者生存,便成了王道。 因此,老子不厭其煩地說,大國和君王,一定要“去甚,去奢,去泰”,7 也就是不要貪得無厭,不要驕奢yin逸,不要飛揚跋扈。相反,作為強勢者,一要慈,二要儉,三要不敢為天下先,8 最好還能“為之下”。9 居于下才近于道,也才能持久。 換句話說,大國即便要兼并,也請你低調(diào)一點,溫柔一點,緩慢一點,不要霸道,好嗎? 呵呵,這當(dāng)然是王道。 奇怪的是,它在實際生活中卻常常被看作兵道。10 兵道與兵法 的確,老子像孫子。 孫子就是孫武,《孫子兵法》的作者。據(jù)說,他當(dāng)過吳王闔閭的軍事顧問、教官和將領(lǐng),年代比《老子》一書的作者早,所以說老子像孫子,而非孫子像老子。 老和孫,都喜歡水。孫子就說── 兵形象水。 這里說的兵,就是用兵作戰(zhàn);形,則是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方式方法。所以,兵形就是形兵,即指揮戰(zhàn)斗;象則是象形,即模擬和仿效。所謂“兵形象水”,也就是用兵之道和形兵之法,要向水學(xué)習(xí)。 學(xué)習(xí)也容易。比方說,水“避高而趨下”,兵就要“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就要“因敵而制勝”。水并不一定非得怎么流,仗也不一定非得怎么打。這就叫“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因此孫子認(rèn)為,戰(zhàn)爭的最高境界,就應(yīng)該像行云流水,順其自然又變幻莫測。只要能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就是用兵如神(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于是孫子又說── 形兵之極,至于無形。11 呵呵,他也崇尚無。 但,“上善若水”跟“兵形象水”,一樣嗎? 不一樣。 表面上看,老和孫都主張“水往低處流”。然而老子的“為之下”,是真的低姿態(tài),甚至當(dāng)真與世無爭。孫子的意思,卻是專挑敵人虛弱的地方下手。就像水,哪兒低,哪兒有空隙,就往哪兒去。 那么,空隙在哪兒? 孫子列了五條。 第一條叫“必死可殺”,就是還沒開戰(zhàn),先想犧牲,這樣的人不難讓他去死。第二叫“必生可虜”,就是還沒殺敵,先想活命。這樣的人,一抓一個準(zhǔn)。第三叫“忿速可侮”,就是但凡性急、暴躁、易怒的人,都可以戲弄。第四叫“廉潔可辱”,就是對那些愛惜羽毛看重名譽的人,可以用羞辱的辦法讓他中計。第五叫“愛民可煩”,就是可以利用對方的心軟,進(jìn)行sao擾和要挾。12 類似的話,老子也說過。 只不過,是反過來說的。 老子說,善于當(dāng)兵的,不英武;善于作戰(zhàn)的,不憤怒;善于勝敵的,不與敵人交鋒。這就叫“善為士者不武,善戰(zhàn)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13 為什么要不武、不怒、不與? 如果按照孫子的思路,當(dāng)然是不給敵人可乘之機。孫子有句名言,叫“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14 也就是說,敗不敗,在自己。勝不勝,在敵人。自己不犯錯誤,就不會失敗。敵人不犯錯誤,我方也不可能勝利。勝與敗,不看誰有本事,全看誰犯錯誤。 這就不能武,不能怒,不能與。因為武,則“必死可殺”;怒,則“忿速可侮”;與,則“廉潔可辱”。如此這般,豈非把勝利送給敵人,失敗留給自己? 如果孫子來做解釋,理應(yīng)如此。 老子也是這意思嗎? 不是。 在老子看來,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謀略,也不在策略,甚至不在戰(zhàn)略,而在如何看待戰(zhàn)爭,看待勇敢。戰(zhàn)爭當(dāng)然需要勇敢。兩軍相敵勇者勝,也幾乎是常識。然而老子卻告訴我們,世界上有兩種勇敢,一種叫“勇于敢”,一種叫“勇于不敢”。老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