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也愛師傅？”花蕊尖銳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因為方才罵得太厲害，聲音有些嘶啞，還帶著陰森森的怒意。

    衛(wèi)若沒有答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幻鏡。

    “回答我！”花蕊怒道。

    “我告訴你，花蕊。”衛(wèi)若冷冷道：“你若是再借助我的手殺人，我立時自爆丹田！”她不知道花蕊為什么害怕她自殺——按照道理來說，她自殺之后，對花蕊是有利的，可是既然她想要阻止，自己便有了講價的籌碼。

    花蕊果然不再說話，沉默了下來。

    衛(wèi)若自然不會再跟她多說一句，閉上眼靜靜養(yǎng)神。

    因為是被關押，花語等人進不來，寢殿里靜寂無聲，只有晌午的陽光映照進來，仙界的空氣不論如何清新，總有幾分荒無人煙的寂靜，衛(wèi)若忽然覺得，自己穿來這么多年，竟有些舍不得這種寂靜了。

    只是，舍不得又如何？

    “蹬蹬”有人敲門，衛(wèi)若睜開眼，見冷月推門而入，冷冷道：“衛(wèi)若，跟我去天玄殿?！?/br>
    “好。”衛(wèi)若對冷月做了個鬼臉，就在冷月蹙眉之間，衛(wèi)若已經不見蹤跡。

    閃身訣！

    冷月咬了咬銀牙，化成劍光追去。

    衛(wèi)若到天玄殿的時候，見清遠清理清遠幾個大修士都在，還有所有的隨侍弟子，包括莞爾簫信等人，見她到了，頭抬頭望著她，衛(wèi)若繃著臉，看到冷明在臺上說著什么，低頭看到她，對她微微一笑。

    衛(wèi)若也是一笑。

    這笑容就像漣漪，飄落在清遠的眼眸里，清遠垂下眼簾。

    “衛(wèi)若你也到了?！鼻咫x咳咳了兩聲，看了看衛(wèi)若，又看了看莞爾道：“本派開山立祖以來，就以仁義行天下，斷斷沒有自相妄殺的先例，修道之人族講究修心，無辜殺人對道心是極大的損傷……”

    眾人見清離說這番話，仿佛知道已經查出兇手是誰了，都偷偷打量著兩人。莞爾神色木然，似乎對眼前一切都恍然未覺，置之度外，衛(wèi)若則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隨侍弟子是昆侖派下一輩最杰出的弟子，此事出現(xiàn)在你們身上，我們都很痛心，所幸在方菱的身上查出了線索，證明不是本派人做的！”

    這話一出口，眾人都抬起頭來，宋悅忽然開口問道；“清理師尊，請問如何證明不是本派人做的？”說完，見簫信極怒的神氣，忙又補充道：“我也相信不是小師妹與莞爾師弟所為，他們平日相處倒好，怎么為這么點小事殺人呢，而且還在眾位師尊眼皮底下，于理不通！”

    眾人見她立場大變，居然為衛(wèi)若說情，都有詫異起來。

    清離對宋悅點了點頭道：“宋悅說的不錯，事實證明我們千挑萬選來的隨侍弟子，不可能是如此狹隘任性之人，之所以肯定不是本派做的，乃是因為方菱身上有魔氣?！?/br>
    眾人聽了這話，一片嘩然。

    “師尊，怎么會有魔氣？難不成魔修偷襲我們這里？”簫信忍不住開口，魔修偷襲天玄峰，要比隨侍弟子自相殘殺嚴重多了。

    清離鄭重點頭道：“是，所以我跟掌門師弟商量過了，決定派你們下山尋找根由?！?/br>
    下山？

    衛(wèi)若聽了這話，忍不住抬頭望向了清遠，見清遠眼眸空洞，淡淡望著他們，雖然與平日的表情沒有任何差別，卻掩飾不住幾分異樣。

    衛(wèi)若低下了頭，忽然舉手道：“請問師尊，是一起下山嗎？”

    “可以一起，但是也可以分組結伙。”清離眼眸掃過幾位隨侍弟子，他深知這幾個未必相處和諧，真的硬是讓他們在一起，說不定會再出麻煩，還不如自由組合。

    衛(wèi)若聽了這話，忽然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嘴角彎彎，像是在笑，可是仔細看去，卻是象在哭……

    夜深了，衛(wèi)若站在太極苑的花苑處，看著那月光，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要全心全意地記在心里，卻感覺氣波微動，聽背后道：“小師妹覺得今夜的月色如何？”

    衛(wèi)若轉過身來，望著冷明的臉，笑道：“師兄，怎么你……”

    “小師妹找我來，是問我要跟誰一起去吧?！崩涿髯旖青咧矏偟男σ狻?/br>
    “是?！毙l(wèi)若也在笑，只是笑得并不自然，只道：“我想跟師兄一起，所以找你來問問?！?/br>
    “那就一起?！崩涿骺觳阶吡松锨埃c衛(wèi)若并肩站著，抬頭望著那月亮，面上顯出幾分感慨，道：“師妹，你記得幾年前我迎接你筑基時的情形嗎？”

    衛(wèi)若卻沒有立時回答，在這樣的月色下，她終于抹去了那強行的笑意，神情似乎有些悲傷，卻有些歡喜，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成了感慨——只不過是與冷明完全不同的感慨。

    “難為師兄還記得。”衛(wèi)若帶著微微的嘆息。

    冷明覺得衛(wèi)若的笑容有些異樣，可在這樣的氛圍里他不愿多想，笑道：“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師妹一定會有大成，果然如此?！?/br>
    “哪里。”衛(wèi)若搖頭道：“我這算是算什么大成，連結丹都沒有呢。”

    冷明忽然伸手握住了衛(wèi)若，道：“已經很厲害了，小師妹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修呢?！?/br>
    衛(wèi)若聽了這話，忽然很想問問“師兄，那你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很厲害？”

    可是她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問，她不想問，這樣的感情，就像后世為了結婚而結婚的相親婚姻，只是因為彼此擁有的，是彼此需要的，本來就是商品交易式的感情買賣，付出的那部分要精打細算才安心，所以問清楚是窮折騰自個兒。

    何況現(xiàn)在連折騰也不算……

    衛(wèi)若想到這里，覺得有些對不起師兄，反手握住了冷明，冷明感覺衛(wèi)若的心意，心中越發(fā)歡喜，想把衛(wèi)若攔在懷里，終于還是不敢，只是緊緊握住，低低道：“師妹，我……我結丹了，一直在等這個時刻，我寧愿做掌門，也不做守護神士?！?/br>
    衛(wèi)若知道這是冷明在表明，為了自己可以放棄守護神士的位置，若是普通女子，聽了自然會十分歡喜，衛(wèi)若卻只覺得心酸與愧疚，道：“師兄，你也不必如此?！?/br>
    “是要如此的?！崩涿髂鞘拦实哪槑е鴰追只秀钡墓虉?zhí)，怔了怔，訕笑道：“象我這種人，應該不會這么做的，可我竟然這么做了。”

    衛(wèi)若不答，笑了笑，抬頭看著月亮，此時的月亮已經成了彎鉤，掛著幾絲星光，映著她的眼睛，清涼的空氣吹佛著長發(fā)，這樣異端的世間，這樣異端的……

    若說師兄的喜歡，是后世里的那現(xiàn)實愛情，師父的愛又算什么呢？

    算……

    衛(wèi)若的心忽然疼了起來，她其實并不知道師傅愛她什么，又或者這份愛就像師兄一樣，是因為自己的某部分優(yōu)點而喜歡上了自己，師兄是因為自己“很厲害”，師父或許是因為自己“很開朗”？也許吧，男人欣賞自己的某一點，然后就喜歡了，可是這樣的喜歡，她其實不喜歡的……

    不知為甚，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其實也不知道為什么哭，因為并不悲傷，甚至也不算是難過，只是有些……有些……

    “師妹？”冷明衛(wèi)若看著月亮哭了起來，不由一怔，轉過身來道：“師妹，你怎么哭了？”

    “看著月亮，跟師兄一樣，有些感慨，所以就風花雪月了。”衛(wèi)若嘻嘻一笑，用袖子擦了擦臉，正要說話，忽聽冷明“咦”了一聲，到處望了望，面上顯出驚疑之色。

    “怎么了？師兄?！l(wèi)若眨了眨眼。

    冷月不說話，忽然對著半空拱手道：“師父？您怎么來了？”

    衛(wèi)若渾身一震，鼓起勇氣抬起頭，見清遠的身形漸漸在空中閃現(xiàn)，墨黑的長發(fā)隨著道袍隨風飄搖，臨空而立，便是年畫里那些飄飄欲仙的仙人……

    衛(wèi)若眨了眨眼，嘴角露出苦澀的笑意，她覺得自己會永遠記得他的，不管他為了什么孤單，為了欣賞自己的“開朗”，為了緩沖寂寞，她都會一直，一直記得他的……

    清遠面上毫無表情，只在余光里掃著冷明與衛(wèi)若相握的手，冷明似乎感受到了這種威懾，臉上一紅，放開了衛(wèi)若的手，誰知衛(wèi)若卻反手又把他的手握住了，仿佛故意要在師父面前表明著什么……

    冷明想到自己方才的許諾，若是再放開，那就證明自己對守護神士有貪圖之心了，因此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卻也由著衛(wèi)若緊緊握住了。

    “我只是路過?！鼻暹h淡淡道，袍袖一抖，轉身要離去。

    “師父……”衛(wèi)若忽然開口，清涼的聲音撕開了夜幕，震得清遠輕微顫抖，他沒有轉身，她把他要傷透了，他不想轉身，可又忍不住要去聽，誰知還不如不聽——

    “師父，正好遇到您，跟您說一下，下山的時候，我申請跟冷師兄在一起?！毙l(wèi)若的聲音清冷的沒有任何情緒。

    “好?！鼻暹h回答得極快，閃身不見。

    “師兄，師父答應了。”衛(wèi)若笑嘻嘻地揚起頭望著冷明，冷明卻微微蹙著眉，道：“師妹，怎么師父好像有些不歡喜似得？”

    “也許是因為魔氣的事情吧。”衛(wèi)若回答十分自然，道：“天玄峰居然有魔氣殺人，這是傳出去非同小可，師父和師尊們怕是睡不著覺了?！?/br>
    冷明“嗯”了一聲，點頭道：“果然如此，我也覺得奇怪?！鳖D了頓又道：“我去申請那個法寶的時候，見清離師尊與清逸師尊差點吵起來呢?！?/br>
    “咦？為什么？”衛(wèi)若奇道：“兩個師尊都是很慈和的人啊?！?/br>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崩涿髂樕下冻鲞t疑不定的神氣，很快又笑道：“既然師尊們決定我們去找，應該會給我們線索的。”

    衛(wèi)若笑了笑，道：“是啊?！?/br>
    雖然笑著，可天涯共此時的感慨卻再也找不回來，眼前晃動的是師父那面無表情的臉，像是無聲的譴責，一點點擊碎著她的心?！皫熜郑依哿??！毙l(wèi)若低低道。

    冷明見衛(wèi)若神色黯然，關切地問道：“師妹，怎么了？不舒服？”

    “沒事，回去歇息就好了?！毙l(wèi)若笑盈盈地看著冷明，攥著冷明的手道：“師兄送我回寢殿。”

    “好?！崩涿鼽c頭，兩人相攜到了寢殿，花語見冷明也來了，不由詫異，道；“冷明主君……”

    衛(wèi)若笑著推開門道：“怎么，你不認得他？”

    “不是?！被ㄕZ臉上一紅，道：“也不是，主君，你的行李已經做好了，放在案幾上?！?/br>
    衛(wèi)若點頭，進了門把那幻鏡從地上撿了起來，見花蕊在里面怒道：“你去……”忽見到有外人在，迅疾閉了口。

    “咦？”冷明是結丹修士，鏡子里的人說話，自然聽得到，驚奇地望著那幻鏡道：“小師妹，這里面是你的……”

    “分/身，心魔?！毙l(wèi)若干脆道，卻沒有愁容，反而似乎很歡喜的摸樣，把幻鏡掛在了墻上，左右看了看，回頭道：“師兄，這鏡子里的人好看，還是我本人好看？”

    冷明早就聽說這幻鏡的珍貴，此時見到里面人的神情居然與衛(wèi)若并不對準，十分好奇，走上前仔細看了看道：“各有各的好看。”說著，轉過頭，溫柔一笑。

    衛(wèi)若抬頭見鏡子花蕊羞怒交加的摸樣，抿嘴笑道：“師兄，以后我們結為道侶，可以天天對照看……”

    鏡子的花蕊聽到“結為道侶”四個字，倒吸一口涼氣，卻礙于冷明在旁，不敢開口，衛(wèi)若則笑吟吟地拉著冷明坐在案幾前，東拉西扯，說得十分投入。

    冷明性子沉穩(wěn)，即使感覺小師妹在故意拖延時辰，卻也不惱，只耐心地跟她閑聊，過了許久才告辭而去，花蕊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見冷明走了，這才道：“你說什么，你要跟這個男人結為道侶？”

    “是?！毙l(wèi)若坐在幻鏡對面，慢條梳理地捋著長劍上的穗子，神情悠閑安然。

    “你……那主君怎么辦？”花蕊似乎真的慌了道：“你太無恥了，你不要忘記，這身子是我的，我的！你怎么能背叛主君？”說著，扒拉這鏡子，忽地伸出一只手出來！

    卻在整個身子要出來的時候，生生止住，嘩啦啦退了回去，笑道：“差點上了你的惡當，你就是想背叛，主君怎么肯讓你跟別的男人歡好？”

    ☆、第81章 奔去

    衛(wèi)若不答，只靜靜地望著鏡子里的花蕊，說實話，她挺佩服她的，這么堅決的，執(zhí)拗地，堅持不懈地做一件事，愛一個人，下輩子也不肯放過，也真是蠻拼的……她自謂是做不到的。

    衛(wèi)若幽幽地嘆了口氣，爬上了石床，做了一個蝦米卷的睡姿，閉上了眼。

    “衛(wèi)若！”鏡里的人見她居然不搭理，憤憤道：“衛(wèi)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若是你敢如此，信不信我會再讓你殺人？昆侖派那些寵奴都該死，該死，還有那個女修，她居然對主君生出貪圖之心，無恥，下流、卑鄙……”

    衛(wèi)若翻了個身，臉沖著墻，聽著花蕊那些五花八門的怒罵，慢騰騰地想，這貨是不是在妓院之類的地方待過？這么五花八門，花樣翻新的辱罵……不過這些她聽了不僅不生氣，反而覺得搖籃曲，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

    這是許久以來沒有做夢的夢，自從元神生喚醒了花蕊，她就很難再入睡，如今心神泰然，竟然睡得十分香甜，再睜開眼，見霞光萬丈，花語在站眼前，叫道：“主君?！?/br>
    “什么時候了？”衛(wèi)若一下坐了起來。

    “主君，冷明主君在外面等你呢?！被ㄕZ見衛(wèi)若神采奕奕的，也替她高興道：“主君還要我準備什么？”

    “不用了?！毙l(wèi)若擺了擺手，跳下了石床，撇頭看了看那幻鏡，見上面一無所有，嘴角彎了彎道：“走吧。”說著，推開門大踏步走了出去，見冷明站在院子里，陽光萬丈，撒著金光，映著那張穩(wěn)重而喜悅的面容，仿佛是對這個世界最后的回影，衛(wèi)若笑了。

    冷明帶著她，要去跟師父辭別，衛(wèi)若遲疑了下同意了，誰知到了天玄殿里，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道童只道“師傅有事，該說的已經說了，囑咐你們多加小心?！?/br>
    冷明有些失望，衛(wèi)若卻松了口氣，或者，應該是又賭了一口氣，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這是離別，也是開始，從此以后……

    “師妹？”冷明叫道。

    衛(wèi)若一笑，道：“師兄，咱們走著下山吧，不要乘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