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除夕，珉兒陪著皇帝守歲過子夜，元旦一早，項曄便帶著潤兒去祭拜天地社稷，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出皇宮，甚是壯觀。

    從前元旦，皇帝若是攜皇子同往，必然是所有皇子隨行，若不然他便是一個人又或只帶著皇后。今歲卻是個例外，皇帝第一次僅帶一個皇子前去，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立太子是早晚的事。

    眼下整座京城，整個大齊，都沉浸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新春喜悅里，然而世間總有背著陽光的地方。三皇子府中一片蕭索，兩位新側(cè)妃坐在一起以淚洗面，宮里來了人，請她們?nèi)ラL壽宮過節(jié)，都紛紛推托了。

    她們很快就要離開京城，而三皇子并不喜歡她們，雖說二皇子府里兩位似乎比她們過得還不如，可至少在京城三皇子還能敷衍一下。去了封地，她們就會被丟棄在一旁，待三皇子心中淡忘了對夏春雨的癡戀，他就會另覓新歡，而她們，只不過是被太后不情不愿丟在一邊的。

    還記得去四人一道去行宮，對淑貴妃說要齊心協(xié)力輔助兩位皇子，彼時淑貴妃只是清冷地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如今她們兩個，就要長久地去淑貴妃身邊，婆婆成了棄婦，她們也步了后塵，這輩子算是完了。

    宮里來的人問：“請問娘娘，三殿下何在。”

    兩人搖頭，她們怎么能知道呢。

    宮里，太后和珉兒云裳一并宗親貴夫人們在一處說話，眾人提到皇上今日帶著四殿下去祭天，有人恭喜皇后，珉兒淡淡的。

    不久后長壽宮派去的人歸來，說三皇子府里二位側(cè)妃不進(jìn)宮，有宗親里的女眷故意道：“也太不懂規(guī)矩了，她們不懂，三殿下也不懂？”

    那人當(dāng)著眾人面，沒敢說，私下告訴王嬤嬤和清雅，太后和珉兒這才知道，項浩那孩子，元旦頭一天，去給夏春雨上墳了。

    太后連連嘆氣：“作孽，真是作孽?！?/br>
    珉兒什么也沒說，皇帝說了，只要他別再惦記著往御膳房的飯菜里下毒，他樂意怎么活便怎么活，既然有命投在帝王家，該他富貴一生。

    正午前，皇帝帶著兒子祭天歸來，綿長的隊伍緩緩?fù)食嵌ィ傩諅儕A道圍觀，好不熱鬧。

    半天功夫京城里已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都來一睹四皇子的風(fēng)采，而這位還未長成的少年，很可能就是他們未來的君主。

    從夏春雨墳上歸來的項浩，如平常百姓一般混在人群里，父皇器宇軒昂，騎著高頭大馬從他面前過，緊跟在后面的，就是四弟。

    項潤端著皇子的尊貴，也有親民的和氣，目光徐徐掃過簇?fù)淼陌傩?，冷不丁地，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同父異母的兄長。

    四目相對，項浩眼中充斥著不甘和鄙夷，他完全記不起曾經(jīng)同在書房的兄友弟恭，記不起從什么時候起，他再也不會牽著這個弟弟的手，而是永遠(yuǎn)地站在了對立面。

    項潤內(nèi)心有一瞬的波動，但很快就平靜了，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轉(zhuǎn)去了其他地方。

    人潮涌動，項浩被擠開了，沒有人知道他是個皇子，連他的父親，都徹底拋棄了他。所有人都奇怪，他為什么會那么喜歡夏春雨，原因難道還不夠簡單嗎？

    可他終究是個皇子，到底還是有人找來了，在仆人們的苦苦勸說中，項浩終于回到了皇子府。

    項灃在這里等了很久，要帶他一起去向皇祖母拜賀新春，項浩苦笑：“哥你自己去吧，我再也不想踏進(jìn)那道門，反正再過幾天，我就走了?！?/br>
    項灃暗暗握著拳頭：“到今天這一步，怪誰，我聽說御膳房查到砒霜，是你派人做的？你是不是瘋了？”

    邊上還有下人在，聽得這話，都驚得不行，可說話的人和做事的人，都無所謂了。

    項浩凄涼地笑著，看著兄長道：“怪秋珉兒?！?/br>
    深宮里，各國送來的賀新之禮紛紛被呈在太后與皇后跟前，另有特別的禮物獨獨送到了二公主這里，宮人們眉開眼笑地說著：“這是晉國七皇子送給公主的新春賀禮?！?/br>
    殿內(nèi)有笑聲，眾人都好奇蒙格會送什么東西來，可琴兒害羞，根本不愿再人前打開，珉兒與太后低語幾句，太后便笑道：“我家心肝寶貝臉皮薄，可容不得你們欺負(fù)她?！币幻嬲f著，就命人把琴兒送走。

    方才不知跑去哪里和小孩子瘋玩的元元聞訊趕來，跟著meimei一道走了。

    蒙格果然沒送什么金銀玉器這樣的俗物，簡簡單單的一封信，問候新春，問候安好，告訴琴兒他們的家宅初具規(guī)模，如此云云，別再無其他了。

    元元得到meimei的允許，看了那封信，蒙格倒是用漢字寫的，可是她看了幾遍，連半句情話都找不到，問meimei：“就這樣？”

    琴兒笑：“還要怎么樣？”

    元元不懂：“你們這樣，就叫看上眼了？”

    琴兒垂首，赧然笑道：“又不是人人都像jiejie。”

    雖然為meimei高興，可總伴隨著離別之愁，元元撒嬌道：“去了晉國，要每天給jiejie寫信，告訴我你好不好?！?/br>
    琴兒笑：“那要花多少人力，跑累多少匹馬，一年開銷比吃穿還大。再者說，我倒是樂意天天寫信，jiejie真能天天看？也就最初有些舍不得，有些新鮮勁兒，過幾天就懶了。于是我的信源源不斷地來，你這兒卻堆積成山，閑時隨便抽一封來看，也不知我說的何年何月的事了?！?/br>
    元元揉揉她的臉：“你這小丫頭，看著文靜溫柔，嗆起人來可厲害了，從小就說不過你。去了晉國也要這樣厲害，別叫人欺負(fù)你?！?/br>
    琴兒道：“我與蒙格說好了，別叫他們那里的人知道我會晉國的語言，打算先裝一陣子糊涂，冷眼旁觀他們皇室里的所有人。”

    元元連連夸meimei聰明：“我聽沈云說，那個晉國皇帝很狡猾，治國也頗有幾分手腕，你要小心。”

    琴兒卻鄭重地說：“jiejie在京中，也要好好保護(hù)自己，別叫人欺負(fù)潤兒?！?/br>
    姐妹倆互相看著，似乎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好些事她們無法改變，可卻又一直在有著變化，無憂無慮的童年早就一去不復(fù)返，不公平也好，違背倫理親情也罷，她們都必須站在母后的身邊，站在弟弟的背后，這是她們的宿命。

    不等過了元宵，三皇子便要帶著家眷啟程去封地了，他比他的兄長和弟弟都更早封王，可也封住了他的一生。

    出發(fā)這一日，項浩著禮服進(jìn)宮行禮告辭，太后淚眼婆娑，要他保重，項浩卻是一臉冰冷不為所動。

    到清明閣向父親告別時，項曄亦是淡淡的，項浩本就無所期待，磕了頭便要離去?？伤麑⒌介T前時，父親卻在背后說：“傳朕的話，告訴你母親，保重身體?！?/br>
    項浩轉(zhuǎn)身來，問道：“父皇不會再去見她了是嗎？”

    皇帝沉默：“路上小心?！?/br>
    項浩再行禮，走出清明閣，目視前方地一直走出皇城門，本想再回首看一眼，卻見叔父沈哲早就等在這里。

    沈哲上前，彼此見禮，他從隨侍手中拿過一只精巧的盒子，遞給項浩：“皇叔恭賀你封王?！?/br>
    項浩不明白，接過盒子打開，里頭是一只不起眼的瓷瓶，他心頭一驚。

    沈哲卻道：“瓶子里的砒霜已經(jīng)處理干凈，你可以用它來裝任何東西，只愿你不要丟棄它?！?/br>
    項浩牙關(guān)緊咬，緊繃著神情。

    沈哲則讓開道路，揮手指向遠(yuǎn)方，闊袖在獵獵寒風(fēng)中飄蕩，他道：“浩兒，一路順風(fēng)。”

    “皇叔?！表椇茊枺案富手篮?，可曾有殺我之心？”

    沈哲搖頭：“你的父皇若有殺人之心，那一人絕不會多活一刻，他不會隨便起殺念，動了殺念，誰也無法挽回?！?/br>
    “秋珉兒也無法挽回？”

    “倒不如說，是秋珉兒放你一條生路?！?/br>
    項浩狠狠地瞪著叔父，刮在臉上寒風(fēng)，也刮裂了他的心。

    待得元宵時，項浩早已到了封地，從此京城的風(fēng)霜雨雪都與他再不相關(guān)，母子相見時，項浩把沈哲送給他的那只瓷瓶轉(zhuǎn)贈給了母親，并帶去了父皇的話。

    淑貴妃握著瓷瓶大笑，笑得撕心裂肺。

    千里之外，不見冬雪的晉國都城，也是熱鬧的上元節(jié)，初具規(guī)模的七皇子府里張燈結(jié)彩，蒙格走在一片繁華之間，臉上卻無半點喜色?；市盅巯聦λ母鞣N優(yōu)待，背后一定隱藏著代價，而那些代價，便是他前路的困難。

    他怎么會隨隨便便，就被富貴榮華蒙蔽雙眼。

    哈那嬤嬤帶著幾個侍女過來，對蒙格道：“殿下，今日皇宮里又送來一批宮女，出身比之前的好些，打算給您和公主貼身使喚的，您要去看一看嗎？”

    蒙格道：“不必了，嬤嬤您看著辦吧。”

    哈那嬤嬤應(yīng)下，便帶著人往前頭去，那里早已站了二十來個宮女，一樣的個頭一樣的衣衫，一張張臉望過去，嬤嬤忽然眼前一亮。

    “來人?！眿邒呙?，指了指那個宮女，低聲吩咐了幾句，便有人上前去，對她說，“跟我走，以后，你就在后院柴房當(dāng)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