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定三年到今日，記憶里這是皇太后第二次在珉兒面前說狠話。上一回是在琴州，那時候項曄要把自己送給沈哲，傳說重病的她卻好好地從外面回來了，太后逼問清雅發(fā)生了什么，因為清雅不敢說，就揚言要把她拖出去打。

    自然那件事不能和眼前的話相提并論，但珉兒一直明白，人都有狠的那一面，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露出來，而有的人一輩子都狠，她自己或許就是后者。

    “要真真切切地讓她消失，可別動善心。”太后突然的轉(zhuǎn)變，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說話的底氣一句不如一句，可到底是說完整了，她鄭重地對珉兒道，“只留下孩子就好了?！?/br>
    珉兒平靜地問：“母后，這件事皇上若不反對，兒臣就照您說的去辦，您能讓我和皇上打個商量嗎？”

    太后擺手：“不要讓他知道，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可好？”

    “您為什么容不得夏春雨？”珉兒問，“這么多年了，兒臣從沒聽您說過這樣的話?！?/br>
    “我怕給你添麻煩。”出乎意料的，讓珉兒一愣。

    太后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生出了這樣的念頭，珉兒，母后不聰明說不清楚，可我的心意是真的，我們婆媳一場，你能明白嗎？”

    太后摸著她的手說：“自從有了你，我沒再為皇上cao過心，可我也沒少給你添麻煩，淑貴妃就是一例，我有我的固執(zhí)，可我不能不為你想想。秋景柔就罷了，這夏春雨實在留不得，浩兒的皇子妃你來挑，選個老實可靠的孩子才好。”

    “您的心意我明白，夏春雨是去是留是生是死，您交給兒臣決定吧?！辩雰焊屑さ卣f，“有母后的心意在，兒臣豈能叫一個小孩子欺負(fù)了。”

    太后皺著眉，猶豫了半晌才道：“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能依我一次呢，罷了，依了我，你也就不是秋珉兒了?！?/br>
    珉兒笑著，之后又說了些好聽的話安撫太后，總算是哄得老人家喜笑顏開。但她離開長壽宮后不久，就命清雅請來了王嬤嬤，太后突然有些反常的言語，讓珉兒不得不擔(dān)心她的身體，果然聽王嬤嬤說：“太后最近夜里多夢，雖不是年初那么嚴(yán)重，身體沒什么大礙，可精神大不如前了，總是會念叨一些日沉西山的話語，叫人聽著傷心。

    珉兒自責(zé)道：“是我太疏忽了，沒能好好照顧母后。再者孩子們長大了，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圍著祖母轉(zhuǎn)，宮里又沒有別的人，太后一定覺得很冷清?！?/br>
    宮里人都知道太后喜歡熱鬧，王嬤嬤跟的這些年，也早就摸清了太后的脾氣，此刻皇后提起來，王嬤嬤便說：“太后曾提過，想見一見淑貴妃，這一別十幾年了，快連淑貴妃的模樣都記不得了。”

    珉兒問：“母后親口對你說的？”

    王嬤嬤點頭道：“太后親口說的，但太后也說，不能給您添麻煩，好不容易請走的人，回來了再要請走就難了。原本這次二殿下成親，太后以為能見一見淑貴妃，結(jié)果淑貴妃不來，太后就對奴婢說，看樣子這輩子是見不著了?！?/br>
    珉兒默默不語，之后的事清雅自然會為她打點，而清雅送走王嬤嬤后回來，就見皇后坐在書桌前寫信。自從去年秋老夫人隨皇后一同回京，已經(jīng)長久不見這光景，清雅感慨道：“那會子您隔三差五就這么坐著，信紙都不知用掉了多少?！?/br>
    珉兒笑道：“可不是，近來不寫字，提筆手都打顫了，明日起每日抄兩頁書才好?！?/br>
    清雅找來信封：“娘娘給誰寫信？”

    “皇上?！?/br>
    清雅一愣：“娘娘，皇上這會兒怕是還沒走遠(yuǎn)呢，您不怕他們把信送到了，皇上立時就回來？”

    珉兒利落地收尾，將墨水輕輕吹了吹，再仔細(xì)地看了一遍沒有差錯，才收進信封里，不以為意地說：“他回來做什么，他回來也見不著我?！?/br>
    這話清雅就更不明白了，不料皇后立時就吩咐她：“傳我的旨意，準(zhǔn)備車馬送我去平山，再去別院請我娘，對外頭就說，白夫人想到平山逛一逛，我陪她去的?！?/br>
    清雅不明白，但事兒必須要去做，她還擔(dān)心地問：“留老夫人一人在家，您不擔(dān)心嗎？何況五殿下還那么小?！?/br>
    珉兒道：“元元和琴兒都留下，太祖母和皇祖母交給她們我放心。你也留下，照顧洹兒?！?/br>
    清雅見皇后轉(zhuǎn)身之間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不敢再問為什么，拿了皇后的信安排人送出去，另外準(zhǔn)備車馬轎輦等等，等她再回來，兩位公主和四殿下都已經(jīng)在皇后面前了。

    珉兒正說著：“皇宮就交給你們了，怕是父皇歸來時，母后還在平山。自然入夏前一定會回來，要為琴兒舉行及笄之禮。”

    項元的性子豈能留得住，果然道：“我也要去，母后做什么不帶我們?nèi)??！?/br>
    珉兒嗔道：“太后和太祖母要照顧，洹兒才剛滿月，你就不知道心疼母后，讓母后去自在地度過幾天？”

    “您這樣說，我當(dāng)然樂意留下的，我就是舍不得和母后分開。”項元上前膩在娘親身邊，撒嬌道，“您可要早些回來?！?/br>
    珉兒輕輕拍了女兒的額頭：“弟弟和meimei都在呢，一點沒有jiejie的樣子，你呀，母后最不放心你，我一走，你就在外頭天天逛不回宮了是不是？”

    “哪有……”

    珉兒精神一振：“好了，你們?nèi)e院替外祖母收拾行李，讓外祖母帶上漂亮的衣裳?！?/br>
    可是jiejie們都走了，項潤卻留了下來，珉兒問他做什么，兒子再三猶豫后才道：“母后，三哥如今都不專心念書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但三哥似乎覺得他是大人了，已經(jīng)不需要再留在書房了，而且他都快要當(dāng)父親是不是？“

    不知怎么，好像一夜之間冒出來那么多的問題，讓人應(yīng)接不暇，可事情總要去解決，不然一切就停在那里了。

    珉兒循循善誘：“你想對母后說什么？”

    項潤咽了咽唾沫，似乎是知道自己不對，垂著眼簾說：“母后，三哥那樣子在書房里，會影響我的，不如別讓他去書房了?！?/br>
    珉兒道：“你抬起頭來說話?！?/br>
    兒子的目光微微打顫，但還是勇敢地抬起來了，可是母親并沒有生氣，而是溫柔的笑著，他才稍稍安心。

    “如果你覺得三哥影響你了，你就自己對三哥說，你問問三哥到底想怎么做，這是你們兄弟之間可以商量的事?！辩雰旱?，“你們兄弟之間的事，你要自己去面對。”

    這些話，也許晚十年說更合適，可珉兒覺得，十年后可能早就一切塵埃落定，接下去的一些事，因為兒子還小，她不得不代替他去面對，可若真的一切將在十年后才發(fā)生，她也希望兒子能記得自己十年前的叮囑。

    項潤是聰明的孩子，一點即通，鄭重地答應(yīng)母親：“母后，我明白了，我自己和三哥商量?！?/br>
    珉兒很滿意，繼續(xù)道：“有件事，母后原本不知找什么樣的機會對你說才好，眼下你自己提起來了。潤兒，能不能答應(yīng)母后，將來不論你喜歡上什么樣的女孩子，不論你要娶什么樣的女子為妻，在你能對她們負(fù)責(zé)之前，絕不能僭越雷池半步，不能發(fā)生三哥這樣的事?！?/br>
    項潤用力地點頭，珉兒笑問：“真的明白？”

    兒子朗聲道：“母后，我都懂?！?/br>
    珉兒再道：“不論你是皇子、王爺，或是未來的帝王，只能碰自己的女人，不要欺負(fù)宮女，不要欺負(fù)老實柔弱的女孩子，不要在她們擁有名正言順的身份前，毀了她們的清白?！?/br>
    兒子漸漸聽得臉紅，露出屬于孩子才有的天真靦腆，直把珉兒逗樂了，轉(zhuǎn)過他的身體推著他往門外走：“好了，回去念書，不許偷懶?！?/br>
    可是到門前，兒子突然說：“母后也管管大姐，她一個女孩子家家，怎么老跑出去和皇嫂的哥哥在一起，書房里的小太監(jiān)們都在說這件事。

    珉兒卻笑：“你的jiejie們想做什么都行，記著，你長大后還有一個責(zé)任，就是等母后和父皇都不在了，也要讓jiejie們幸福?！?/br>
    這日日落前，皇帝收到了從宮里送來的信，他離京尚不足一天，珉兒的信就追來，拆開信函前不免有些緊張，然而看罷了信，皇帝的眉頭更緊了。

    三天后，珉兒已經(jīng)離京前往平山，皇帝一行也到達(dá)了淑貴妃的行宮，淑貴妃與另兩位早早就等在宮門前，掐指算來，皇帝上一次來，是舊年的初春，整整一年多沒見，一年光陰，淑貴妃覺得自己更老了。

    然而皇帝卻不見外，一如曾經(jīng)的相處，進門便道：“浩兒的事，你收到信了嗎？”

    淑貴妃立時屈膝告罪：“浩兒無知，請皇上息怒?！?/br>
    皇帝俯視著她，輕輕一嘆，伸手將人攙扶起來，說道：“朕來，不是探望你，是來接你去京城住一陣子，替灃兒料理些家事，再看看那個宮女能不能留在浩兒身邊，你終究是生母，這些事你來做才更合適，皇后不行?！?/br>
    淑貴妃愕然，心中一轉(zhuǎn)，但問：“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