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笑容
海珠索性將帳子挑起,由下而上的燭光里,她的臉看起來好可怕,幸而沒有嚇著她們家公主,梁若君只是將衣不蔽體的自己蜷縮起來,悶著頭說:“我睡了,我不等了,你出去吧?!?/br> “奴婢就說那皇后不是好人,處處給您難堪,宮女們說皇上要娶您的事兒早就傳回京城了,她卻說什么沒消息才沒準備,都是借口?!焙V樵购薏灰?,“今晚算得是您與皇帝新婚之夜,那皇后卻仗著肚子里的孩子把皇上霸占了去,這樣的做派,和我們那一位有什么區(qū)別,天底下的皇后都是一個樣子。那位淑妃娘娘也不知是真病假病,未必不是皇后攛掇的,您再看今日那些來請安的妃嬪打量您的眼神,她們有什么資格?娘娘,將來我們可要給他們眼色瞧瞧。在梁國受欺負,難道來了這里還要……” “海珠,你不要說了?!绷喝艟袷莻€不會發(fā)脾氣的人,就算海珠這一張嘴就收不住的瑣碎讓她煩躁不堪,也沒能沖出一句厲害的話,只是柔軟地說,“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br> 海珠見公主這架勢,心里就覺得沒有指望,也不是嫌棄自家公主,是心疼她這樣柔弱。十八年來在梁國皇宮里,爹爹不疼親娘不愛,她就那么逆來順受地活到現(xiàn)在,讓和親就和親,臨別時親娘還沒有好話說,不心疼自己的閨女背井離鄉(xiāng)地遠嫁,反是一副她若無所成,就是對不起親娘和兄長,完全不顧親生骨rou的死活。 可就是這樣,公主還滿心要完成母親的使命,愿意為她的哥哥犧牲一切。 “公主,您一定要強勢起來。人善被人欺,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恃強凌弱,不是奴婢來了大齊反張狂起來,奴婢就是想,咱們好臉色給人看,人背地里不知怎么算計嘲笑咱們,特別是這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們,不知心是向著誰的,奴婢不一開始就鎮(zhèn)住他們,往后不好管?!焙V檎f得頭頭是道,“所以您也不能叫那些個妃嬪輕賤了,至于皇后,來日方長,您這么美,皇帝多看幾眼就知道您的好了,那您就有了靠山,總不能一直叫她欺負?!?/br> 這些話,在梁若君耳邊,卻化作了嗡嗡的雜音,念得她腦袋發(fā)脹頭疼欲裂,可縱然如此,也吼不出一句厲害的,只痛苦地說:“海珠,現(xiàn)下你說這些纏著我,才是欺負我,海珠,你叫我清凈片刻可好。” “公主?” “我不會叫人欺負,我對你說過了的。”梁若君抱著腦袋捂著耳朵,“你讓我清凈一下?!?/br> “奴婢……”海珠到底沒敢繼續(xù)啰嗦,憤憤不平地吹滅了蠟燭,放下帳子便走了。 耳根終于清靜,梁若君的身子松弛下來,正是暑天,她這么悶在帳子里,身上已捂出一身汗,慢慢爬出來站到窗前風口下,微微夜風雖也是帶著幾分暑氣的,可透過紗衣?lián)湓诤節(jié)竦纳眢w上,微微的涼意,總算叫人冷靜了一些。 身邊就是穿衣的大鏡子,朦朧月光和燭火的輝映下,依稀可照出自己的身體,紗衣因為汗水而黏在了身上,勾了出曼妙的曲線,她年紀雖小,身子卻早已長好了,母親最恨她的,似乎就是她繼承了親娘所有的美貌,卻讓她的母親迅速衰老。 “哥哥,我一定會讓你做上皇帝。”梁若君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娘,我一定會讓您成為太后,再也不讓人欺負您。” 夜色深深,太液池上的夜明珠早已入睡,珉兒原是打著扇子陪項曄說話,可那人說著說著就睡過去了。 他日夜cao勞,尚未養(yǎng)回生病與長途跋涉所耗的元氣,珉兒心疼都心疼不過來,哪里會怪他不陪著自己說話。做皇帝真不容易,可項曄卻并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迷茫和動搖,他一步一步踏實地走到現(xiàn)在,在珉兒心里,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珉兒扯過輕薄的絲被蓋在項曄的腰上,自己也要躺下時,卻覺得心口一陣燥熱,想一口涼茶喝,便悄摸摸地起身去找茶水,門外頭的宮女聽見動靜進來張望,麻利地給珉兒倒了一杯茶。 喝了茶立時躺下會反酸,珉兒搖著扇子往后頭水榭臺走去,小宮女謹慎地跟在一旁,珉兒笑道:“是不是攪著你打瞌睡了?” 宮女笑道:“奴婢睡了一整天,這會子精神正好。云嬤嬤說現(xiàn)下正是娘娘要緊的時刻,夜里千萬不能打瞌睡,都把咱們這些年輕有精神的派來值夜了?!?/br> “清雅有心了?!?/br> “可娘娘您也早些歇著,不然嬤嬤該罵奴婢了?!?/br> 珉兒頷首不語,手里團扇輕輕晃動,太液池靜謐無聲,仿佛魚兒們也休息了,只有月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間才感受得到水在流動,太液池周遭的宮殿都熄了燈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珉兒?”忽然聽見皇帝囈語,珉兒忙轉(zhuǎn)身回來,小宮女也機靈地退下,但見皇帝睡眼朦朧似醒非醒,可身邊的人不在了,他知道。 珉兒輕柔地為他扇風驅(qū)熱,項曄摸到她的手,便漸漸踏實了。 難以想象,這個人會這樣依賴自己,上陽殿還是過去的上陽殿,皇帝似乎也是過去的皇帝,可最初的光景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他也不會再對第二個女人做出那樣的事。 而今天,算是他與梁若君的新婚,此刻正獨守空房的新娘在想什么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珉兒卻給了梁若君同樣的經(jīng)歷,只不過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決定,項曄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也不會像當初欺負自己那樣,去和梁若君過不去。 珉兒躺下,項曄似乎感覺到了,還把身體挪過來些,好讓腰腹笨重酸痛的珉兒把腿擱在他身上,明明分開了那么久,可項曄做這一切都很自然,像是早就把自己的生命都揉進他的身體里,合二為一。 翌日,新冊封的貴妃,要到長壽宮和上陽殿請安行禮,珉兒并不愿輕易讓梁若君踏足上陽殿,便一早到了長壽宮,好一并與太后受禮。 太后興奮于她的侄孫子就要回京,完全沒意識到皇帝此舉對于朝政的影響,也根本不會覺得侄媳婦來自己身邊是意味著做人質(zhì),只是高興地說著皇帝滿足了她的愿望。之后見了梁若君,也不過是笑笑敷衍,待梁若君坐下,她又滔滔不絕地對珉兒講起孩子的事,雖不是有心冷落貴妃,但梁若君的確也插不上嘴。 珉兒留心觀察了貴妃,溫柔的人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她和太后的對話,臉上是甜美嫻靜的笑容,誰見了都會喜歡。連太后冷不丁地發(fā)現(xiàn)梁若君在一旁,也意識到自己的忽視,不好意思地說:“云裳那孩子,與你和皇后差不多年紀,那孩子又活潑大方,你們一定能好相處?!?/br> “是?!绷喝艟袢欢?,也不多嘴說別的話,同樣是溫柔乖順,與昔日秦文月不同,那秦文月是處處都要說上幾句,自以為能討人歡心,但這一位就很收斂,至少眼下大家都還不熟,她這樣的姿態(tài)很讓人舒服。 漸漸的,連太后都不得不注意到身邊這個人,起初只是把梁若君撂在一旁,后來不由自主地就和她攀談起了梁國皇廷的事,說梁國的風土人情,說就在不久前三國邊境的病疫和戰(zhàn)火,還有梁若君照顧皇帝的細節(jié)。 但新貴妃果然是心智極高的人,她能將故國的風情描繪得有聲有色,可提起照顧皇帝的病,簡單地一句:“臣妾只是負責煎熬湯藥,皇上身邊的事,另有隨行的太監(jiān)和將軍們照顧,當時臣妾一個他國的宮女,將軍們把臣妾排斥在外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br> 但事實并非如此,珉兒心里很明白,不管梁若君是不愿招搖,還是在自己面前拿捏分寸,這個人,是把聰明用在了正道上的。 “臣妾答應二殿下,今天會去安樂宮探望他和淑妃,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可否先告退?!痹捳f了半天,貴妃起身告辭,端的落落大方,誰也看不出來昨夜她獨守空房的孤寂。 “去了再過來,和皇后一起在我這里用午膳?!碧鬁睾偷卣f,“不知你們梁國是怎樣的規(guī)矩,在我大齊后宮雖也規(guī)矩森嚴,但一家子人還是親親熱熱的好,你能關(guān)心淑妃就很好?;屎笥兄碓?,不宜去見病人,不然她也會陪著你的?!?/br> 梁若君稱是,行禮后翩然離去,她的身影一消失,太后就對兒媳婦說:“珉兒你放心,這一回母后心里很明白,不會插手干預你們之間的事,但我到底是太后是婆婆,我對她客氣,不過是情面上的事?!?/br> 珉兒感激不已:“母后也放心,兒臣會為皇上看好這個家?!?/br> 那么巧的是,門外頭,梁若君迎來了散朝的皇帝,自然項曄是知道她們在這里,才特地來的,不過沒料到會在門外單獨相遇。 貴妃的面上,絲毫不見被冷落欺負的委屈,夏日絢爛的驕陽,讓她白皙的肌膚泛著明媚的光芒,行禮后便帶著溫柔恬靜的笑容告訴皇帝她要去哪里,不見外也不卑怯。 項曄的眉頭微微一顫,是看還是不看,這么美的笑容,讓他覺得幾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