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弱女子
珉兒墊腳為皇帝戴上發(fā)冠,細心系好繩帶,且聽項曄說:“宋淵不想再做史官,請求朕為他調(diào)職,甚至在折子里寫,朕若不應(yīng)允,他便辭官應(yīng)試從頭再來,志氣是有,可滿紙都是酸腐氣息,叫朕啼笑皆非?!?/br> “將來他恃才傲物時,皇上才更頭疼?!辩雰翰灰詾橐?,“這樣的人,您若要用,可一定看緊了。” 項曄輕哼:“是不是往后朕要帶著你同上宣政殿,抑或把朝會開到上陽殿來?事事都要指點一二,在你的眼里,朕這個皇帝是小孩子么?” 珉兒只管為他撫平衣襟,笑悠悠說:“明明是皇上自己先提起來,那往后只做啞巴聽著,再不提一個字?!?/br> “你啊,朕總有一天要好好降服你。”項曄心情極好,玩笑著便要出門去,見外頭北風(fēng)呼嘯,攔著珉兒,“屋子里暖和,別出來了,朕今晚若不過來,你就早些睡。” “是,皇上別惦記我?!辩雰阂恍?,福身相送,再起身時,皇帝已經(jīng)走遠。 宮女們忙來將門合上,怕冷風(fēng)撲著皇后,清冷的陽光立時被擋在門外,只有星星點點透過鏤花空隙透進來落在珉兒的身上,珉兒走到門下,用手掌堵住鏤花空隙,她白皙的手被陽光照得宛若肌骨透明,冰涼的風(fēng)隱隱約約鉆進來,退去惺忪睡意,珉兒徹底清醒了。 清雅折回來,乍見皇后站在門下,擔(dān)心地問:“娘娘,有什么吩咐?” 珉兒搖頭:“只是突然犯傻,在思考做人是站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好呢,還是在這忽明忽暗的殿閣里洞悉明朗下的一切好,一時想迷了?!?/br> 清雅攙扶她回去,笑道:“娘娘怎么想起這些來?” 珉兒輕嘆:“皇上昨夜的話,今日的話,不得不讓我多思量。可惜清雅你不曾見過敬安皇后,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皇帝曾經(jīng)那么深愛的人,敬安皇后的性情容貌必定也是他所喜好的?!?/br> 清雅不解,不知如何應(yīng)話,珉兒苦笑:“清雅,在你看來我是不是也太強勢了?” “娘娘若要奴婢說實話,強勢且不至于,可娘娘平日低調(diào)沉靜,一旦拿出當(dāng)家做主的氣勢,就會叫任何人都不敢直視和抗拒,其中的差別太大,總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鼻逖盘孤实卣f,“娘娘還記得您第一次踏進上陽殿,對奴婢說的話嗎?您說在皇上來時,在寶座旁在放一張椅子,您當(dāng)時的神情那么溫和平靜,可是奴婢卻不敢再看您一眼?!?/br> 珉兒走到鏡子前,半年時間,她的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可透過鏡子,看不見自己的心。身體再怎么長,容貌再怎么變,秋珉兒也始終是秋珉兒,但若心變了,她就不是自己了。 “皇上會不會只是眼下新鮮我的個性和容貌,時日長了,做帝王,怎會愿意身邊的人不順著自己?!辩雰亨嵵氐卣f,“可他若愛上一個妃嬪,對于那個女人而言,壓在頭頂?shù)牟粌H是皇帝,還有比她等級高的妃嬪,還有我。她可以盼著做昭儀做妃,就連淑妃也從不掩飾她渴望貴妃的地位,甚至于她心里或許想取代我,她們每一個人都是有奔頭和指望的。我呢?” “娘娘?”清雅覺得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越聽越糊涂。 “我只有他一人?!辩雰何⑽P起下巴,身姿越發(fā)挺拔,鏡中人滿身的傲氣,“我是中宮皇后,除了皇上和太后,本就該所有人都在我的腳下,不是我太強勢,這是中宮該有的姿態(tài),難道她們還打算和我做朋友不成?” 清雅站在一旁,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渺小,一時不敢吭聲,而皇后繼續(xù)道:“可我不該讓皇上和太后對我說出這樣的詞眼,我不該在皇上眼里也同樣那么強勢,我一定有什么地方做錯了?!?/br> “娘娘,奴婢越聽越糊涂了?!鼻逖叛柿搜释倌?,好在初見時她就沒敢輕看這位年輕的皇后,不至于到如今再怕來不及。 珉兒笑道,輕松地從鏡子前走開:“我也糊涂,該怎么做才好,原本心里很明白,現(xiàn)在突然迷茫了?;噬献蛲淼脑?,被我玩笑著敷衍過去,可我心里是在意的,我不喜歡暴戾浮躁的皇上,皇上又為什么要喜歡強勢無情的我,清雅你說呢?” 清雅連連點頭,就怕自己被皇后嫌棄不夠聰明,她的年紀(jì)是皇后的兩倍還多,可好像白白多活了那么多年。 “奴婢只知道,敬安皇后甜美嬌柔,是曾經(jīng)被皇上和太后捧在手心里的寶貝?!鼻逖耪f道,“簡單來說,大概就是個弱女子。” “弱女子?”珉兒一笑,“在男人眼中,女子本弱?!?/br> 清雅想了想,說道:“淑妃娘娘那兒或許不合適,但將軍夫人的話,應(yīng)該對敬安皇后還有印象,您看幾時方便,問問夫人?”更忍不住問,“娘娘,您是想學(xué)敬安皇后?” 珉兒奇怪地看著她:“為什么要學(xué),我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樣子,好不讓自己露出半點她的模樣。我該留心,不能在皇上面前太強勢,但也要拿捏分寸,別做過了頭,變成曾經(jīng)那個人。皇上的心思很細膩,真真假假,他一眼就看得出來。” 清雅暗嘆,她猜錯了才對,猜對了,皇后娘娘就不是皇后娘娘了。 說罷這些話,珉兒吩咐:“記得去向林嬤嬤問候太后,我的好意,讓林嬤嬤都知道就足夠了,太后跟前我自有道理。” 此時門前的宮女來傳話,宰相府送了兩大筐銀霜炭來,清雅去見了,卻是宮里今年也難見的上好木炭,回來告訴珉兒,珉兒想了想,命清雅包了些滋補藥物,賞給秋振宇。 入宮半年來,這還是皇后頭一次放賞,秋振宇煞有其事地接了賞賜,供奉在秋家祠堂,甚至請旨欲進宮謝恩。 趙氏如今盼著丈夫能光復(fù)趙國,即便心里恨毒了秋珉兒,也不再露在臉上,且慧儀長公主母子突然命喪黃泉,讓她驚恐皇宮的水深,在丈夫的告誡下,這些日子安分守己,怕自己做錯什么,壞了丈夫的大事。 今日得了皇后賞賜,秋振宇帶著妻妾接旨謝恩,鬧得全家都出來,大冷的天,個個兒都一臉不樂意,此刻散去了,三夫人張揚地擠在趙氏身邊,冷笑道:“真是難得,老爺就快把家里搬空了,見天給皇后送東西,總算見到回頭錢了。” 趙氏瞥她一眼,低賤的人言語就是粗鄙,她攏了攏衣襟便要回去,可三夫人又道:“jiejie,今年家里過年的銀子夠不夠,我娘家來人,您給提前安排好住處還有賞錢,我這兒少說也要八百一千的,和您說一聲,我就要去賬房支領(lǐng)了?!?/br> 宰相府不缺八百一千的白銀,可趙氏見不得她這嘴臉,剛要駁斥,三夫人已搶先道:“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jiejie如今娘家的人都死絕了,好容易沾親帶故的慧儀長公主也落得這個下場,我在您面前顯擺什么呢?” 妖嬈的女人尖聲笑著,領(lǐng)著自己房里的人揚長而去。 趙氏氣得臉色煞白,身旁的侍女輕聲勸她保重身體,她手里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賤人,待到那一天,我來教你人彘二字怎么寫。” 但見秋振宇身邊的下人朝趙氏走來,恭恭敬敬地說:“夫人,老爺吩咐小的,請您預(yù)備送給元州老夫人和白夫人的賀年禮,要齊全妥帖,不必在乎銀子?!?/br> “什么……白夫人?哪里來的白夫人?”這句話,戳進趙氏的心窩子,可她沒說出口,只含了口血在心里說,面上是點頭,“告訴老爺,我知道了?!?/br> 這一邊,靜謐的小院落里,秦文月正要預(yù)備出門,皇帝為她安排的人手夠用,如今有了錦繡,也就把他們都打發(fā)去做散碎粗活,梳頭穿戴都是錦繡張羅,此刻錦繡將雪氅為小姐披上,秦文月端詳她的臉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小姐?”錦繡不自禁地慌張。 “錦繡,我若許你錦繡前程,你可愿意做一件為難的事?”秦文月問。 “您要奴婢做任何事,奴婢都愿意?!?/br> “那就好?!鼻匚脑轮噶酥腹褡拥溃拔页鲩T后,你自己拿銀子去街上置辦新衣裳,再買些收拾脂粉,別舍不得花錢?!?/br> “小姐……” “不必問,照我說的做就好?!鼻匚脑聰n起雪氅,就要出門,忽然停下,問道,“你去過上陽殿嗎?” 錦繡應(yīng)道:“去過,就在張尚服出事前,她帶奴婢去過上陽殿?!?/br> 秦文月退了回來,滿眼好奇:“上陽殿是什么樣子的?” 錦繡道:“也沒什么特別,可是上陽殿好大好大,聽說和宣政殿不相上下,奴婢跟著張尚服穿過上陽殿時,看到那里只有一張椅子,那么大的殿閣,只有最高處的一張椅子?!?/br> 秦文月若有所思,錦繡的形容不算糊涂可也不夠真切,更讓她好奇那被人人都稱作仙境的所在。 “小姐,您還沒去過上陽殿嗎?” “沒去過呢?!鼻匚脑掳寥豢绯鲩T,細長的眼眉里透出凌厲之氣,“你們皇后娘娘,好像和我對上了,既然如此,咱們就一起過個熱熱鬧鬧的年。錦繡,別忘了去置辦新衣首飾,別等我回來再催你?!?/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