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并沒有那么難過
清雅話音才落,皇帝就走了進來,雖是打盹小憩,可十分警醒,些許聲音都讓他記掛著珉兒的身體。見清雅捧著藥碗,便親手接過來,看著珉兒慢慢地喝下去,但他把碗再遞給清雅時,冷聲問道:“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在皇后身邊?” 清雅忙道:“奴婢是去為娘娘準備茶水,才剛走開就……” 珉兒輕輕拉了皇帝的衣袖,希望他別追究清雅的罪責(zé),但項曄還是道:“往后朕不在的時候,你要寸步不離地陪在皇后身邊?!彼麤]有過分的苛責(zé)清雅,畢竟連長壽宮的宮人都一并赦免了,他知道這件事里,母親的過失最大。可那是親娘,該說的道理說盡了,他還能怎么樣。 “母后很愧疚,倘若孩子有什么閃失,她會更傷心?!表棔蠈︾雰旱?,“然而朕并不想原諒她,慧儀的事若非她攔在中間,你或許根本就不會見到這個人,這么多年朕忍了很久,這一次不必再忍,但她是母親,朕不能把她怎么樣?!?/br> 珉兒示意皇帝換一個方向坐,好讓自己靠在他的懷里,她很累,能明顯得感覺到身體的元氣在被抽走,可她不敢說,哪怕有一絲希望,也希望能留下這個孩子。現(xiàn)在她無心去追究任何人的過錯,皇帝的懷里能讓她踏踏實實地依靠,眼下就足夠了。 清雅說他在長壽宮掐著慧儀的脖子把她舉起來,那是多大的震怒和恨意,必然又會被世人稱為暴君,可是他在自己的面前,分毫沒有表現(xiàn)出來,正如同他也沒在人前表現(xiàn)出對自己的擔(dān)憂和心疼。 皇帝和剛認識的那會兒不同了,短短的日子里,他好像已經(jīng)完全參透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意。過去,是珉兒太小看了自己的丈夫。 “我很不舒服。”珉兒坦率地說“我什么都不懂,若是保不住這個孩子……” 項曄搖頭,手指輕輕抵在她的唇間:“你沒事就好。” 珉兒問:“皇上會難過嗎?” “會,這可是我們的孩子。” “但就算難過,也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可好?”珉兒又問,“皇上能明白我的心思嗎?” 項曄愣了一愣,終是點頭:“朕知道了?!彼p輕撫摸珉兒的臉頰,“睡吧,朕守著你。” 珉兒安心地笑著:“你也睡。” 上陽殿中一片安寧,沒有因為發(fā)生這樣的事而陷入慌亂,但六宮之中人心浮動,長壽宮里更是不得安生,太后一直沒能入眠,林嬤嬤和秦文月陪在身邊,太后眼中含淚神情怔怔,任憑兩人怎么勸,都不開口說話。 一則是被今天的事嚇著了,再則,這么多年來,縱然曾經(jīng)有過若瑤,有淑妃有其他更多的女人,甚至兒子在外打了七年仗,可太后從沒有一種會失去兒子的恐慌,但是今天,兒子抱著兒媳婦離去的背影,他們從她眼中消失的一瞬,太后的心都像是被掏空了。 “太后您睡吧,很晚了,您若再有什么事,皇上怎么辦?”林嬤嬤勸說著,她陪嫁幾十年,老王爺去世時都沒見她這樣子,那會兒的太后,是會拉著自己又哭又說,把悲傷和害怕都發(fā)泄出來的,今天這樣不言不語,才叫人擔(dān)心。 “嬤嬤,您也去睡吧,我陪著太后就好。”秦文月倒是體貼,念林嬤嬤年事也高,擔(dān)心她熬夜會辛苦。 但此刻太后回過了神,看了看林嬤嬤,又看到秦文月,見她的胳膊從衣袖里露出一截紗布,便要她抬手看看,掀開衣袖才發(fā)現(xiàn)細弱的胳膊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便問:“傷著骨頭沒有?” 秦文月?lián)u頭:“擦破了點皮而已,沒事的?!笨梢婚_口,眼淚卻出來了,自責(zé)道,“都怪我沒有攔住長公主,若是我攔住了她,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br> 太后苦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和你不相干。”她吩咐林嬤嬤帶秦文月去休息,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把孩子送走,至于太后自己,好像陷入了解不開的心結(jié)。閉上眼睛,就是兒子把慧儀舉起來的情景,他對慧儀多恨,對自己就有多怨,只不過因為自己是親娘,他不能恨也不能怨。 “太后?!鼻匚脑逻€沒離開。 “去睡吧孩子,我沒事?!碧鬅o力地一笑。 “我陪著您,哪怕您要坐一晚上,我也陪著您?!鼻匚脑聹厝岬卣f,“事情總會過去的,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一定會保住的?!?/br> 太后感慨萬千,此時此刻她也需要有人安撫,可在身邊的,卻是別人家的孩子。 這一夜漫長而煎熬,但隔天一早,皇帝安然無事地上朝,后宮的事他不需要向朝臣們交代,大臣們雖有耳聞,見皇帝態(tài)度冷漠,也不敢擅自提起。只是散朝時,秋振宇被同僚們圍著,都為他擔(dān)心皇后的身體,畢竟皇后若有一子,宰相大人的地位會更穩(wěn)固。 沈哲因另有差事,散朝后就先回府換下朝服,要去城外走一趟,進門時遇見江云裳穿戴齊整地出來,他平常地打了招呼,問是否要出門,江云裳卻冷淡地說:“進宮探望皇后?!?/br> 沈哲怔然,妻子更問他:“有沒有什么話,要我傳達?” “沒有……”沈哲竟有些尷尬,面對妻子的大方,他反而有些心虛似的。不過更讓他意外的是,一向排斥宮里人情往來的江云裳,竟然會主動去探望皇后。 “反正我還會再去,你要是想起什么來,就告訴我。”江云裳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并不是裝出來,這幾天她照著珉兒說的,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和處境,換一個角度換一個心情來過日子,不用逃出這將軍府,她就感覺自己自由了。 沈哲不是壞人,他對自己本是諸多包容和忍讓,那江云裳又何必作繭自縛。 看著妻子瀟灑地往宮里去,沈哲松了口氣,但一想到珉兒此刻正承受辛苦,便是萬分心疼,他不知道這樣的傷害對女人會有什么樣的影響,他是不愿珉兒受一點傷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都不能去看她一眼。 “備馬,我立刻要出城?!鄙蛘芏ㄏ滦膩恚巯聻樾珠L分憂,讓他能騰出時間去照顧珉兒,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深宮里,江云裳剛剛走到太液池附近,就見岸上長橋上人來人往,她剛要找人去通報,淑妃從另一處而來,她身邊的宮人急急忙忙跑過來,攔著江云裳道:“夫人,淑妃娘娘請您留步?!?/br> 待淑妃走近,便對堂妹道:“你別進去了,太醫(yī)們正忙著?!?/br> 云裳心里一緊,但聽淑妃說:“看樣子,孩子還是保不住?!?/br> “皇后會怎么樣?”云裳還是完璧之身,比起珉兒來,更不懂這里頭的道理。 “這要等將來才知道了,不過她還那么年輕?!笔珏哪抗膺h遠地落在上陽殿,眼底糾葛著復(fù)雜的情緒,她沒有惡毒地想要詛咒皇后的孩子,可是她真的不希望皇后生育皇子,她要為灃兒守住前程?,F(xiàn)在,算是她如愿了,可她有惶恐,是自己的怨念被實現(xiàn),她害怕會失去什么來作為代價。 云裳問:“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去探望皇后?” 淑妃嘆了一聲:“上陽殿里沒有你我的位置,皇上現(xiàn)在見誰都心煩。你跟我去長壽宮,你是沈哲的妻子,本該是太后最疼愛最貼心的侄媳婦,太后也受了驚嚇,更滿心愧疚。她需要有人陪著,別叫那秦文月占了你的位置,她算什么東西?” “太后不愿……” “跟我走?!笔珏鷱娪驳貛е粕央x去,對她道,“太后若不喜歡你,你就沒有立足之地,難道還要皇后費心來為你周全?既然在乎她,就別給她添麻煩?!?/br> 上陽殿里,人人屏息凝神,生怕觸怒帝王,太醫(yī)們一臉菜色地站在門外,他們剛剛給了皇帝一個糟糕的消息,皇后小產(chǎn)了。 珉兒今早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下見紅,昨天受傷后太醫(yī)說慶幸沒有見紅,可能沒有大礙,但若見紅就不妙了。珉兒早晨看見的一瞬,心里涼了大半截,但她沒有吱聲,待項曄去宣政殿后,才喊了清雅來,折騰了半天,太醫(yī)給出了最糟糕的結(jié)果。 若說不悲傷,那也太冷血無情,但珉兒從昨晚就做好了準備,也把話對項曄說清楚了。 這一刻縱然難過,可是往后的日子,她不用在忐忑不安里度過,不必擔(dān)心孩子半程中出事,不必擔(dān)心孩子出生后缺胳膊少腿,更因為時間太短,且并不曾期待過,她對肚子里的小生命,還沒有特別深的感情。 “下一次,我會好好保護自己,讓皇上和母后,還有我自己都高枕無憂地迎接一個孩子?!辩雰簩棔系?,“皇上,我并不想做出悲傷的樣子來,我心里并沒有那么難過?!?/br> 項曄頷首:“朕明白,接下去安心養(yǎng)身體,什么都別想了。” 珉兒道:“養(yǎng)好身體,有很多事等著去做,可能……我會和母后的關(guān)系變得很僵,皇上,到時候還希望你能理解我?!?/br> 項曄眼中掠過一道寒光:“朕剛剛已經(jīng)下旨,處死慧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