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不如把將軍府鬧得天翻地覆
江云裳惶然抽回手,好好地將傷痕藏入了袖子里,側(cè)過臉道:“是不小心弄傷的,多謝皇后娘娘關(guān)心。“ 然而那傷痕毫無疑問是牙齒印,傷在那個位置,更多半是自己咬的,珉兒凝視著云裳,不知道她背過人去,是有多痛苦多恨,才會要這樣傷害她自己。 “我和沈哲當(dāng)年在元州只是一面之緣,我隨著元州百姓去犒勞將士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辩雰豪洳欢〉鼐烷_始解釋,“多年后于長壽宮再次相遇,我已經(jīng)是皇后了。琴州發(fā)生的事,是皇上一時糊涂,其實(shí)和沈哲并沒什么關(guān)系,糾結(jié)的是皇上對我的感情,沈哲被迫無奈,他不敢反抗他的哥哥。至于沈哲心里如何看待我,不論如何都是發(fā)生在你出現(xiàn)之前,我想云裳你也是明理的?!?/br> 方才清雅那么說,云裳還覺得不可思議,可她竟然真的親口解釋了,江云裳當(dāng)然明理,她知道過去的事不怪沈哲,更不怪皇后,但她正承受的痛苦,又切切實(shí)實(shí)是沈哲現(xiàn)在給予她的,可偌大的京城和皇宮,沒有一處可訴說她心中的委屈。所有人只怪她不賢惠不溫柔,怪她不能哄得丈夫喜歡。她夜里哭泣,怕驚動門外的侍女,只能咬著自己的手指忍耐。 她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一切? “娘娘把一切推得干干凈凈,到頭來又全是我的不是,總之錯在我,都是我不好。”江云裳一開口,果然就會說失禮的話,不怪淑妃要她閉嘴。 “不是推得干干凈凈?!辩雰焊纱嗟卣f,“我從不覺得沈哲的任何事與我相關(guān),我方才那番話,不是在為自己解釋,而是在為你解釋?!?/br> 江云裳凄涼地笑著:“娘娘的話,我怎么聽不明白了?” 珉兒道:“我的祖母對我說,女人可以把心交給男人,但絕不能把人生交給男人,眼下你的心無處安放,那就繼續(xù)好好過自己的人生。祖母說,人常道隨遇而安、順其自然,這并不是認(rèn)命,而是掙扎過后的惜命,若是自己都不愛護(hù)自己,就更不能指望別人了。云裳,你什么都沒做錯,沈哲虧待你,那你就輕視他好了,何必把他放在眼里?” 江云裳是沒見過之前珉兒是如何對待皇帝的,她的驕傲和珉兒不一樣,她只是用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來掩飾自己的自卑,而不是像珉兒當(dāng)初那樣,連帶著皇帝,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沒想到皇后娘娘,會說這樣的話,真沒想到?!苯粕呀蛔「锌?,皇后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樣。 “那你覺得,我該對你說什么?”珉兒莞爾一笑,再次把魚食的小碟子遞給了云裳,拿著自己的那一碟憑欄而立,魚兒們圍著她的身影轉(zhuǎn)悠,悠哉悠哉地吃下她撒入太液池的魚食。 江云裳沒言語,珉兒便道:“我的祖母是很了不起的人,她心善熱腸但一切都是有條件有原則的,祖母最常教導(dǎo)我的,便是人該為自己著想。這世道灌輸給人太多大義,讓很多人都陷在為他人而活著的困苦里無法脫身,為了一句夸贊,一句肯定,為了根本沒人在乎的體面?!?/br> “在我看來?!辩雰恨D(zhuǎn)身看向云裳,眼中卻又幾分嚴(yán)厲之色,“哪怕你把將軍府鬧得天翻地覆,讓沈哲在外頭丟盡顏面,也比你咬傷自己流血流淚要強(qiáng)?!?/br> 云裳連連搖頭,皇后說的話,和她的堂姐和太后完全相反,這不是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該說的話,她怎么能慫恿自己去鬧呢? 可珉兒卻說:“為什么要對傷害你的人好,為什么要隨便聽那些根本不知道你多痛苦的人偽善的勸告,自然我的話,你也大可不必聽。但我們一樣的年紀(jì),人生才剛剛開始,這世上有著各種各樣的痛苦和辛苦,我覺得你所承受的,遠(yuǎn)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沉重?!?/br> 云裳苦笑:“娘娘這話,難道不自相矛盾?” 珉兒卻笑道:“就是如此,你就該拿出這句話,去應(yīng)對其他人。而我不會再對你說這些話,希望我們以后相見時,能說說笑笑。” 江云裳看了看珉兒,來京城這么久,家人也好,太后和堂姐也罷,甚至是沈哲,對她說過無數(shù)的話,道理甚至是威脅,沒想到今日,她才覺得心里敞亮了一些,她完全沒想到皇后竟然是這樣的人,太后要她順從,堂姐要她閉嘴,可皇后卻說,你不如把將軍府鬧得天翻地覆。 她走到欄桿旁,把魚食撒入太液池,魚兒們圍著魚食轉(zhuǎn)悠片刻后,才紛紛享用,不疾不徐一如珉兒喂食的模樣,珉兒笑道:“這太液池里的魚,特別有靈性,下回有機(jī)會,我讓你見見皇上是怎么喂魚的,能把這太液池的水煮沸?!?/br> 江云裳不解地看著皇后,這位傳說中孤傲清高的人,笑起來那么甜那么美,便是女人家見了,也忍不住停下目光。難怪所有人都傳說皇帝如今眼中只有皇后一人,也怪不得她的丈夫?qū)σ幻嬷壞钅畈煌?。那么她自己呢,她江云裳是不值得被人愛的嗎?/br> “去上陽殿喝杯茶嗎?”珉兒笑道,“站著說半天話,怪冷的?!?/br> 江云裳恍然想起皇后有了身孕,忙道:“娘娘請?jiān)缧┬菹?,您身體要緊,妾身該走了?!?/br> 珉兒笑:“你真的想走,我就不攔著了,若是不著急,何不去坐一坐?宮里的日子很悶,我也很想有個人能說說話,哪怕在眼前晃悠也好?!?/br> 清雅上前將兩人手里的小碟子收下,笑悠悠地說:“娘娘和夫人看,岸上好些人等著了,都捧著賀禮要送來上陽殿呢。奴婢要忙著應(yīng)付這些事,夫人,您就陪娘娘說會兒話吧?!?/br> 珉兒對云裳溫柔地一笑,自己就先走了,江云裳站在原地不置可否,見清雅上前來引路,不自覺地就跟上了腳步。 妯娌之間尷尬的關(guān)系,因珉兒的主動,終于有所緩和,年紀(jì)相仿的人,本該比旁人更投緣,雖然珉兒帶著目的才主動接近淑妃或是江云裳,可她沒有害人的打算,不過是算計(jì)著,要把以后的日子過得更好些。她就要做母親了,如何站穩(wěn)腳跟,如何守護(hù)孩子,不能再是空想的一句話。 相比淑妃一見面就問各種煩心的事,皇后在長橋上說完那番話后,到了上陽殿,就只問云裳紀(jì)州的人土風(fēng)情,也說她在元州的見聞。被珉兒帶著話題,云裳漸漸地放開了,感覺到心里出現(xiàn)淡淡的愉悅,才發(fā)現(xiàn)真的沒必要時時刻刻想著那些煩心事,人生里還有很多很多的事值得去做。 而半個時辰前,淑妃口口聲聲提起的秦文月,這會兒正代替太后,跟著宮人曲曲折折地穿過皇宮,停在偏僻荒涼的宮殿里,宮門前把守著侍衛(wèi),都是一臉鐵色,疑心地詢問他們的來意,才把秦文月放了進(jìn)去。 秦文月帶了些林嬤嬤拿給她的膏藥和食物,像探監(jiān)似的來看望慧儀,而里頭的慧儀一聽見人的動靜,就立刻瘋了似的沖出來,秦文月被赫然嚇了一跳,到底是害怕的,禁不住腿一軟,跌坐了下去。 “你來做什么?”頭上纏著紗布的慧儀鄙夷地看著慢慢從地上拍起來的年輕女子,她最厭煩的就是太后的這些親戚,這秦家的人更是和王府毫無關(guān)系,連沈家的親戚都來沾項(xiàng)家的光,可她這個項(xiàng)家嫡親的女兒,卻落得這樣的地步。 “長公主……小女是代替太后娘娘來看望您的,太后娘娘不便前來,但是她老人家很擔(dān)心您。”秦文月柔弱地說著,把食盒遞上道,“林嬤嬤準(zhǔn)備了好些長公主您愛吃的東西?!?/br> 可是慧儀卻一巴掌打開,呵斥道:“滾去告訴老太婆,讓她立刻放我走,讓她抬頭看看,我娘在天上望著她呢?!?/br> 食盒散落在地上,碟子摔得細(xì)碎,門前的侍衛(wèi)進(jìn)來看動靜,秦文月慌忙解釋:“沒事沒事,是我不小心。”她去撿拾散落的東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今日宮里有喜事,太后娘娘實(shí)在走不開,可是聽說您受傷了,特別的擔(dān)心。才命小女前來,長公主您別生氣。” “喜事?什么喜事?”慧儀神情猙獰,眼淚一下涌了出來,“我兒子尸骨未寒,他們哪里來的喜事?” 秦文月捧著食盒,怯弱地說:“皇后娘娘有身孕了,太后和皇上可高興了?!?/br> 慧儀愣住,身子僵硬地一動不動,秦文月眼珠子一轉(zhuǎn),上前攙扶:“長公主您去歇一歇吧,想必就是您情緒太激動,皇上怕您出去會傷害自己,才留您在這里照顧的?,F(xiàn)下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或多或少顧不得您了,不過只要您平靜下來,好好的,太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不忍心把您孤零零地留在這里?!?/br> 慧儀則自言自語:“老太婆想抱孫子啊……可是我娘的外孫沒了,不是她的骨rou她怎么會心疼呢,她怎么會知道我有多痛,我的覺兒啊……” 秦文月道:“長公主,小女天天都會來看望您,您一旦好了,我就立刻告訴太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