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三三,育苗場招工的事怎么樣了?”姚小改問。一邊說抱著懷里的閨女出了門,去院子里轉(zhuǎn)悠。一到外頭,大牌公主果然就舒展了小眉頭,小嘴巴也不撅了,小臉蛋上居然一片怡然,姚三三看著直好笑。 “新招了八個,加上去年的熟手,差不多夠了吧?”姚三三說,“你有空去過過眼。” “你看中了,我就不用見了,這點眼光你還能沒有?” 關(guān)鍵她這會子也去不了啊!姚三三看著她懷里的小圓圓,笑。 “二姐,金成跟我說,想讓鮑小雙也來咱育苗場,你看行不?” “當(dāng)然行?。∧枪媚镄宰游撵o,沉得住,人也勤快,怎么不行?”姚小改想想又說,“她算是自家人,看著也聰明板正,你注意培養(yǎng)一下,往后攤子大了人手多了,好讓她牽頭管管事兒什么的?!?/br> 姚三三點點頭,她也正想培養(yǎng)個人手,育苗場總不能光指望她跟二姐兩個人,眼下還行,攤子再大,顧不過來了。姐妹倆便商量著,把工人分成兩組,去年的熟手安排去做鋼針魚的育苗,新招收的工人,安排兩個老工人帶著做泥鰍的育苗。 對于姚小改來說,泥鰍育苗她早摸透了,鋼針魚育苗去年她嘗試成功了,技術(shù)關(guān)卡解決了,算是有了經(jīng)驗,但畢竟才開始做,還是要仔細(xì)一些。 “圓圓小,你現(xiàn)在根本分不開身,我今年真有點擔(dān)心了?!币θf著,伸手逗小圓圓。 “沒事兒,也就是這陣子家里忙,旁人看她少,粘我。叫媽多看著她,她習(xí)慣了就行了。再說老工人都熟手了,不用人盯著?!?/br> 姚小改說著一挑眉,取笑她:“其實方法技術(shù)你都懂,你自己也能行,干嘛一副離了我就不行的樣子!” “咱說好了的,你管育苗,我管養(yǎng)殖和銷售?!币θξ卣f,“離了你本來就不行。金東哥又弄了幾十畝水面養(yǎng)鋼針魚,往后他管門市,這邊還不都是我的事兒?” 姐妹倆聊著天,抱著圓圓在院子里溜達(dá)了一會子,似乎是滿意了外頭的大好春光花紅柳綠,也興許是春日的暖陽曬舒服了,小圓圓沒多會子就睡著了。 睡著了也不好對付,她要是沒睡熟,就得抱著,往床上一放,立馬就醒。姚小改只好晃悠著,等到她睡熟了,才輕輕走進屋里,把她放在床上蓋好,搞什么特務(wù)活動似的,躡手躡腳地關(guān)上門出來。 這個媽當(dāng)?shù)?,也真不容易?/br> 姐妹倆一人拉了個椅子,姚小改又去端了盤鮮紅誘人的草莓出來,這時節(jié)的草莓是露天栽種的,味道十分好。倆人便坐在走廊下,吃著草莓說話兒。 “咱媽呢?”姚三三問,這半天都沒見她回來,張洪菊平常很少出去的。 “跟爸一塊出去了?!币π「钠狡降卣f,“好像爺奶那邊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姚三三忙問,姚老奶那邊出事很正常,這幾年二文不停地惹事,就沒安生過,帶動著三文、柱子也吊兒郎當(dāng)?shù)娜堑?。然而出了多大的事情,叫張洪菊也去了?/br> 要知道,張洪菊這幾年基本就不跟姚老奶那邊搭腔的。 “不知道什么事。大文慌慌張張來叫的,好像是咱奶怎么的了。”姚小改笑笑,“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兒?!?/br> “病了?并且小病也犯不著叫咱媽跟去,難道……得什么重病了?”不能怪姚三三往壞處想,實在是比較異常。 “不知道。大文跟爸嘀咕了什么,咱那個爸孝心大唄,就拉著咱媽匆匆走了。我抱著圓圓,就沒過去細(xì)問。”姚小改咬著草莓說,“你這結(jié)婚還沒滿月呢,她要是那啥了,還得戴孝?;逇?!” 看二姐這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就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說她夠冷情吧,不如說姚老奶做人夠失敗! ****************** 到天下晚了張洪菊和姚連發(fā)還沒回來,姚三三跟姚小改先吃了飯,便回自己住的新房。 到晚上,鮑金東帶來了確切消息:姚老奶沒啥大病,就是突然昏厥暈倒,送進醫(yī)院搶救了。 “然后呢?” “然后?住院了唄,在等全面檢查,怕有腦淤血?!?/br> “怎么會突然昏倒了?” 鮑金東瞟了她一眼,說:“急怒攻心吧。二文讓公安局抓了,柱子也一塊抓走了,估計也不利索?!?/br> 姚三三真沒感覺意外。就二文那個樣兒,早晚都得出大事。她頓了頓,納悶地說:“公安局抓人這么大的事兒,沒聽到動靜??!” “在沂城游戲廳抓的,村里還沒傳開——不過現(xiàn)在該傳開了吧。”鮑金東說,“我找公安局的熟人打聽了,聽說是偷車,具體不清楚,反正案子挺大的?!?/br> 偷車?姚三三想,也沒聽說這陣子二文多闊氣啊。 “你不是去聯(lián)系養(yǎng)鋼針魚的網(wǎng)箱了嗎?怎么又把你叫去了?” “爸急慌慌打我手機,叫我給找車送你奶去醫(yī)院。”鮑金東說,“我本來都到埝城了,只好打車趕過來,跟著忙了一下午,都沒顧上跟你說。爸他啥都不懂,光知道著急,我總不能不管吧?” “你回來了,我媽呢?” “也回來了。爸留在醫(yī)院照看呢!”鮑金東說,“如今你二叔三叔半點指望不上,住院費全等著爸掏,你也知道,爸身上沒啥錢,我總不能看著爸犯難,只好把住院費給付了。” 話說得到通知,姚老奶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就昏厥過去了,姚二嬸只顧打滾哭嚎,姚三嬸則是忙著咒罵二文帶壞了她兒子,男人們慌作一團,加上去醫(yī)院要用錢,本能地就來找姚連發(fā)。 三文幸好還在念初中,孬好有個管束,倒是沒跟著進去。柱子上學(xué)是有名的笨蛋差生,呆在學(xué)校他渾身難受,早早的就自己退了學(xué),整天跟二文混在一塊兒。這堂兄弟倆倒是臭味相投,要進局子也一起,夠仗義??! “還不都是我奶自己作的,好孩子也給她慣壞了?!币θ畤@,“還有二嬸那個護短,三嬸呢,嬌慣不說,好的教育不來,凈教柱子刁吃懶干了,還覺著她那是聰明不吃虧?!?/br> ****************** 半個月之后,姚老奶出院了,治療到位,總算撿回來一條老命。 姚三三漸漸也聽說了整件案子。二文跟他另兩個狐朋狗黨,總共偷了兩輛車。一個多月前,他們合伙偷了一輛卡車,開到外省低價賣了,贓款便在沂城瀟灑一番,很快花光了。沒錢心里就癢,偷車得來的錢容易,前陣子索性又偷了人家一輛轎車,開到外地轉(zhuǎn)悠了一圈,銷贓給了另一個慣犯,結(jié)果叫公安局一路追蹤,一個一個都抓住了。 九十年代,盜車絕對是大案啊。至于柱子,他倒是沒偷車——他負(fù)責(zé)望風(fēng)放哨的。 于是姚三嬸便四處哭訴,說柱子冤枉,說柱子沒偷車,只是叫二文坑了,給他把風(fēng),錢也沒得著多少,按姚三嬸的語氣,柱子根本就沒啥事兒,全怪二文他們亂咬,公安局亂抓。因為這種言論,免不了跟姚二嬸狠狠地罵了幾回架。 姚三三和姚小改在去育苗場上班的路上遇見二叔,一陣子不見,二叔一下子老了許多,斷了脊梁骨似的。 姚三三本以為姚老奶能痛定思痛,反省一下自己,哪想到姚老奶出院的頭一件事,就是想法子撈孫子出來。沒隔多久,這天姚家一家人正吃晚飯呢,姚老奶哭哭啼啼來找姚連發(fā),跟姚老爺子、姚二叔一起來的,說是要借錢。 “老大啊,咱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一筆寫不出兩個姚字,你不能見死不救?。 ?/br> 姚老奶說,她找到了一個人脈很厲害的娘家的遠(yuǎn)房侄子,答應(yīng)把二文和柱子撈出來,人家白天悄悄來說,關(guān)系鋪好了,需要三萬塊錢。 三萬塊錢,那年代夠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收入十年八年的了,不用問,人家肯定也知道姚老奶他們沒這多錢,可是姚三三家有??! 據(jù)姚老奶轉(zhuǎn)述,人家說了,盜車,盜竊數(shù)額大,團伙作案,這是重罪,等法庭宣判,孩子這輩子可就完了。關(guān)系硬,走法院的路子,做做手腳,要給二文改虛假年齡,讓二文戶口不足十八歲,未成年不能判刑,柱子呢本來也才十五,通融通融,這案子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三萬塊錢,還不是看了我那侄子的面子,一般人哪里能辦得了這事情!兩個小孩也就是年紀(jì)小,不懂事兒,犯了這么點錯,真能讓他們小小年紀(jì)就坐牢嗎?老大啊,我知道你心善,你最孝順?gòu)?,你把錢借給我,咱先把倆孩子撈出來,我一定叫一家子好好干活掙錢,趕緊還給你!” 這樣漏洞百出的話,姚老奶居然也信!姚三三瞅瞅滿臉糾結(jié)的姚連發(fā),就知道這個爸撐不住。 張洪菊一臉不在狀況,也不知在想什么,姚小改抱著圓圓,只顧低頭喝她的鯽魚湯,這湯是專門做來給她催奶的,總不能浪費。 鮑金東看看陸競波,陸競波看看鮑金東,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氣憤無奈。弄不好,姚老奶又要大鬧一場。這兩個大男人,自然也不怕她鬧,可也不希望老太太鬧起來,折騰得大人孩子不安生。 “奶,你那個遠(yuǎn)房侄子,到底是什么人?”姚三三開口問。 “原先在寧波打工,現(xiàn)在回來,打算在沂城做生意?!币夏陶f,“他是個能耐人,法院有朋友,家里還有親戚在公安局工作?!?/br> 姚老爺子和姚二叔呆坐一邊,一直都不怎么說話。姚老奶說著,忽然就撲過去拉住姚三三,姚老奶自然也知道,如今大兒子家,一多半是這個她沒眼看的三丫頭在當(dāng)家,為了孫子,姚老奶索性豁出去老臉來求姚三三。 “三三,奶知道你心善,奶心里也疼你,知道你心眼好,你先把錢借給我,晚了法院要是宣判了,就沒用了?!?/br> 姚老奶那雙枯枝一樣的手忽然抓在姚三三胳膊上,尖利的指甲都把她掐疼了,姚三三嚇了一跳,本能的就想甩開,姚老奶卻一抹眼淚,作勢就要給姚三三跪下了。 “三三,三三,你行行好,二文柱子都是你弟弟,你可不能見死不救??!等他倆出來,我叫他倆往后好好對你,奶往后一定好好疼你!” 姚三三才想推開她,旁邊鮑金東忽地站了起來,雙手托住姚老奶兩肋輕輕一拉,就把姚老奶拉了起來,拎麻袋似的,拎著姚老奶走了幾步,把她摁倒在沙發(fā)上坐好。 “奶,你做什么呢!你是長輩,有話好好說?!?/br> 鮑金東那口氣態(tài)度,完全是關(guān)心尊重長輩的樣子,叫人不好挑出什么來。 今天他要是讓姚老奶給三三跪下去,出了這個門,姚老奶他們還不知怎么胡說八道呢! ☆、第101章 偽證罪 見姚老奶作勢要給姚三三下跪,鮑金東忽地站了起來,伸手把姚老奶拎到沙發(fā)上坐好。 姚老奶瞪著鮑金東,心里恨恨的,卻不得不打怵三分。這個熊更霸拉的年輕人如今名義上是她家的孫子,其實說白了,跟她姚老奶并沒有本質(zhì)的關(guān)系,不是這幾個孫女,從小叫她拿捏虧待大了的,姚老奶打心底里就認(rèn)定孫女子們就該敬著她忍著她,可鮑金東不一樣啊,這小子看著就有些橫,要是脾氣毛起來,翻了眼,認(rèn)得她是誰呀! 姚老奶坐在沙發(fā)上,喘了幾口粗氣,干脆開始哀兵政策,拍著腿,張大嘴,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你說他兩個孩子要是坐了牢,我也不活了。老大呀,咱可是一家子,你侄子做了牢,你這張臉也丟不起啊!……我干脆上吊死了算了……” 陸競波皺皺眉,不意外地看到了寶貝女兒小臉皺起來了,小嘴巴不高興地撇著,哇的一聲哭鬧起來。陸競波一張臉立刻便黑了下來,叫姚小改: “小改,把圓圓抱走,嚇著孩子怎么辦?” 姚老奶當(dāng)然是不會顧忌這些,嚇著了又怎么樣?生了個丫頭罷了,還是姓陸的,自家孫女她都沒管過沒顧過。但姚連發(fā)被女婿這么一說,自然臉上不好看,忍不住也埋怨起姚老奶來,他家招誰惹誰了?大晚上的跑他家里來哭嚎,嚇著小圓圓了。 “小改,把圓圓抱走?!币B發(fā)說著轉(zhuǎn)向姚老奶,抱怨道:“媽,你說你這大年紀(jì),你就不能好好說話?你這么拖腔拉調(diào)的哭,左鄰右舍聽見,還不得為我這出啥事了呢!” 其實不用人說,姚小改早已經(jīng)放下筷子,幾口喝光了碗里的湯,抱起女兒就走出去了,臨出門時淡淡瞟了姚老奶一眼,卻對著姚連發(fā)說道: “爸,我記著,咱家不欠誰的錢吧?” 姚老奶一聽這話,圓瞪雙眼,正想沖姚小改發(fā)瘋?cè)鰸姡π「膮s已經(jīng)抱著圓圓揚長而去了。 姚老奶哭得更響亮了。一邊哭嚎一邊拿眼瞅姚連發(fā),等著他心軟屈服。 姚連發(fā)嘆著氣,說“:老二,不是我說你們,二文每次闖了禍,你們都幫著他擦屁股,慣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辣害,禍闖得越來越大,你再不讓他受點教訓(xùn),他哪能知道悔改?” 姚連發(fā)難得說了句像樣的話。 姚二叔張張嘴,嘆口氣,沒說出話來,旁邊姚老奶抹著眼淚說:“老大,你好狠的心??!他再怎么也是咱姚家的子孫,就算要管教,咱回家來好好說說他,真讓他進了勞改隊,他往后說媳婦都難了。” “他現(xiàn)在說媳婦容易?”姚連發(fā)不留情面地堵了一句,“快二十的人了,誰給他提過媒嗎?吊兒郎當(dāng)?shù)牟徽桑l家閨女瞎了眼嫁給他?不是我說話難聽,好苗子也叫你們慣成歪脖子樹了?!?/br> 姚老爺子重重長嘆一聲,無語,姚老奶愣了愣,忽然拔高了嗓門,哭天搶地地數(shù)落道:“再孬是個兒子,再薄是塊田地,孩子年紀(jì)小,誰能不犯點小錯?咱還真能不顧他?” “小錯錯到公安局去了?他快二十的人了,你當(dāng)他吃.屎孩子吶?”姚連發(fā)氣哼哼地說,“村里小青年那老多,人家怎么不來抓旁人?” 姚連發(fā)說氣話是有的,心里恨鐵不成鋼,其實感情上卻還是想把兩個侄子撈出來的。姚連發(fā)這是耍起了小聰明,搶先把姚老奶責(zé)備了幾句,順順氣,再陪著好臉轉(zhuǎn)向鮑金東。 “金東,你看這個事呢?到底關(guān)系著咱姚家的臉面,這也不是旁人家……” 在姚連發(fā)心里,如今鮑金東是他家長子,要借錢,就得先讓鮑金東點頭,鮑金東答應(yīng)了,姚三三也就不好跟著反對了。 姚三三這半天都沒說話,氣急無語了。如今見姚連發(fā)開始打鮑金東的主意,便跟鮑金東稍一對視,鮑金東笑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爸,你要問我啊,說起來都是自家人,咱本來呢,該幫?!?/br> 瞧見姚老奶、姚連發(fā)他們臉上浮出的喜色,鮑金東話頭一轉(zhuǎn),“不過,我覺著咱奶說的這個事情,不經(jīng)推敲,那什么遠(yuǎn)房侄子,只怕是個吹牛的騙子。你要是錢花了,還上了當(dāng),可就虧大了?!?/br> “哪能??!我那個侄子說了,他法院里、公安局人面兒都熟,能辦!”姚老奶趕忙說,就差拍胸脯下保證了。 “咱且不說,他一個種地、打苦工的莊戶農(nóng)民,他哪來的那些厲害的朋友關(guān)系,就算有,這大的案子,市局都過問了,誰能有把握辦出來?奶你以前聽說過他靠關(guān)系辦成啥要緊事了沒有?” “這個……他朋友多,會處人,要是不能辦,他還能哄我?”姚老奶嘴硬地說,“再說但凡有一分希望,咱總得試試吧?” 試試,拿三萬塊錢去試試?真輕巧??!這么看來,估計姚老奶自己心里也虛,可是為了孫子,寧肯跟大兒子家要錢去拋灑。 鮑金東笑笑,說:“奶,不是啥事都能靠關(guān)系辦成的,就算有,就咱們這樣的普通農(nóng)民,也沒那個關(guān)系能耐。弄不好,再落的個做偽證的罪名,你們誰來擔(dān)著?再說了,據(jù)我所知,盜竊罪并不是非得十八歲才能判刑,十四歲以上就能追究了,奶你總不能把二文改成十二三歲吧?” 姚老奶張張嘴,有點懵,這時候一直默坐一邊的陸競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