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看到姚小改隨身一個背包,纖瘦的身材靜靜站在街頭車站,陸競波忽然覺著眼睛有些發(fā)熱。他喜歡的姑娘,果然是不凡的,兩年的默默愛戀守護,就在他以為等不到回應時,她忽然就這么義無反顧地趕來了。陸競波走了過去。 “小改。” “嗯?!币π「膽?,“老人怎么樣了?” “在家呢,我爸、堂叔他們守著。”陸競波說,“小改,難為你了?!?/br> 他們還沒經過定情、訂親的那一步,她一個姑娘家,就這么頂著他未婚妻的名義來了。 “說什么呢,走吧?!?/br> 陸競波默默伸出手,望著她,姚小改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她淺淺一笑,自覺地把小手放在他掌心,便跟著他走向遠方。 陸競波帶著姚小改,才一進村子,便有人張望關注了。一個中年婦女迎上來,陸競波介紹說,是他家二堂嬸。 “嬸子?!币π「膹娜萁腥?。 “哎!哎!哎呦,這姑娘可真好!”那婦女一把拉住姚小改,拍著她的手說,“競波,你說說你,既然有對象,你也不漏個風,你說你讓你爺整天眼巴巴地盼。” 陸競波只好低了頭,姚小改便說:“嬸子,怪我,我該早點來的?!?/br> 緊跟著又圍過來幾個婦女,一路簇擁著姚小改進了陸家的大門,反倒把陸競波擠后頭去了。一進院子,就有人亮開嗓門喊著: “陸爺爺,陸爺爺,你孫媳婦來了。你孫媳婦來看你了?!?/br> 屋里一下子出來幾個人,有男有女,中年的,年輕些的,姚小改悄悄打量了,反正都不認識,索性便不吱聲。姚小改被簇擁著進了屋,一眼便看到靠北墻放著一張木床,床上一個頭發(fā)蒼白的老人倚靠在墊高的棉被垛子上,正笑微微地望著她。 姚小改不知怎么的,忽然心里一酸,差點沒涌出眼淚來。一個婦女拉著她走到床前,大聲對老人說: “二伯,你看,這是你孫媳婦兒,競波的對象。” 老人望著姚小改笑,身體動了動,自己撐著胳膊想要坐起來,馬上便有人扶他坐直,又在他背后墊了個枕頭。姚小改趕緊挨著床沿坐下來,老人笑呵呵地伸出手來,姚小改忙伸手過去,老人便把她的手捉住了。 “好,好!”陸爺爺拍著姚小改的手,“那小子,早也沒跟我說,我還擔心他打光棍呢!” “爺爺,怪我?!币π「恼f,“我早該來看你。” “不怪你,不怪你?!崩先诉B聲說,“怪競波那小子,不懂事兒,早該跟我說的?!崩先苏f著,伸手往床頭摸索,叫周圍的人,“我準備那包兒呢?” 一個中年男人伸手從老人背后的棉被垛子底下,掏出一個紅色手絹包來,老人抓過手絹包,放在姚小改手里,還安心地拍了拍。 “爺爺頭一回見著你,不能白見,這給你買件衣裳穿?!?/br> 老人這是聽到她要來,早給她準備了見面禮呢!姚小改忙說:“爺爺,我有錢,我掙錢孝順你才對。” “進了咱陸家門了,拿著!”老人硬是把手絹包塞進她手里,便拉著她一個一個介紹床前的人,這個是五爺爺,這個是三叔,這個是二嬸子……他指著床邊一個中年男人說,“這是競波他爸。” “哎!”姚小改忙點點頭,按風俗她現(xiàn)在也不用叫爸的,便干脆不叫,反正……感覺陸競波跟他父親關系也就是冷冷淡淡的。 一屋子人,有的老人介紹了,有的沒介紹,沒介紹到陸競波的繼母,姚小改自然也不會去問,估計老人是怕她覺著別扭,故意沒介紹。有兩個年輕男孩,十六七、十四五歲的樣子,老人只說是陸競波弟弟,估計便是他繼母的兒子了。 姚小改陪著老人坐了坐,老人忽然望著床邊的人笑,笑瞇瞇地說: “我今天沒吃飯呢吧?我有點餓了?!?/br> “哎呦,二伯你餓了?想吃啥?我這就給你做去。” 老人說了個“面湯”,起先領他們來的婦女便趕緊去張羅燒湯。 “爺爺,我弄飯也不算難吃,我去給你做吧!”姚小改說。誰知老人抓著她說: “讓她們弄去,你才頭一趟來,哪能叫你進鍋屋弄飯?” 幾分鐘后,便有人端著多半碗面湯進來,拿勺子喂老人吃了,一碗湯吃完,有人就說,讓二爺爺躺下歇歇吧。 “二爺爺,你累了,先歇一會子吧?!?/br> “嗯。那就歇一會子?!庇腥四玫衾先吮澈蟮拿薇徽眍^,扶老人躺下了,老人又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你們去玩兒,我睡一會。你們把競波媳婦陪好了?!?/br> 屋里靜了下來,有的人便先離開了,那位二堂嬸示意姚小改出去,到門口小聲跟她說: “好幾天沒吃飯了,這看見你來,一高興,竟然吃了多半碗飯。唉,今兒看著好,高興著呢,就怕是……回光返照了?!?/br> 這半天居然都沒見著陸競波,姚小改四周一看,只見陸競波正背對著她們,站在院子角落一棵樹下,手指間拿著一支點著的香煙,卻只是靜靜地站著,沒見他怎么抽。 姚小改便走了過去,在他身后停住。 陸競波神色看著卻也平靜,他站著沒動,只是伸出另一只手來,先是摸到了姚小改的胳膊,往下滑到了她的手,握住。 ****************** 這天晚上,姚小改留了下來,陸競波帶她來到西邊的那間屋里,親手給她鋪好了床,囑咐她休息。 “我爸在縣上的磷礦工作,我媽工作地方也遠。小時候他們離婚之后,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家庭,家里就剩我爺跟我兩個人,我一直就住這屋……”陸競波說,“你睡吧,有事叫我一聲。” “那你呢?”姚小改問,他看著就沒休息好。 “我去那屋守著我爺?!标懜偛ㄗ叩介T口,忽然又轉身回來,張開雙臂把姚小改擁進懷里,用力地抱緊她。 “小改,謝謝你?!?/br> 第二天晌午后,陸爺爺臉色安詳地走了。 陸家的人們趕緊給老人換了衣裳,匆匆收拾停當,便在堂屋里停了靈,孝子、侄子晚輩們在堂屋里鋪滿了麥草,便都跪臥在堂屋守靈,一幫子婦女便在靈前大聲哭靈,姚小改站在幾個婦女后邊,見陸競波并沒跟旁人那樣痛哭悲聲,他跪在靈床邊,把額頭靠著爺爺的頭,伏在那兒許久都沒有動一下。一片悲痛之中,姚小改忍不住眼淚就涌出來了。 “小改,我叫人送你回去吧?!鄙陨酝.斨?,陸競波抽空出來,拉著姚小改說。他神色倦怠,眼鏡紅紅的。說完,陸競波便叫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堂弟,“你把你姐送去車站,看著她上車。” “哎,競波,你咋能讓你對象走呢?她是陸家長孫媳婦,來都來了,她得跟著送喪的?!?/br> “可是……她不是沒過門嗎!”陸競波為難,可又不好解釋,你說姚小改一個年輕姑娘家,他們甚至都還沒正兒八經訂親,戀愛都還沒正經開始談呢,便要她按孫媳婦的禮儀給老人送喪,農村里喪事規(guī)矩又多,陸競波難免就為難了。 爺爺已經心滿意足地走了,送喪這些形式的東西,有必要嗎? “可是啥呀!沒過門那也是孫媳婦了。人家姑娘來都來了,按理該給你爺爺送喪,這時候走了,那叫什么事兒呀?” 陸競波拉著姚小改的手便暗暗緊了緊,姚小改便也用力握了下他的手,說:“我是該送送爺爺?!?/br> 陸爺爺的葬禮按農村風俗舉行了。姚小改本以為她只要跟在嬸子們后頭送喪就行了,然而幾個嬸子卻先忙著給她收拾了起來。 按當地風俗,未過門的兒媳、孫媳給老人送喪,畢竟跟嫁過了門的不同,新人嬌貴,要“披紅”。旁的婦女都是一條長長的孝首巾,而姚小改卻一襲寬大的白孝衣,長到腳踝,加上白色孝首巾,把她全身都遮了起來,孝衣外頭還特意披了一條大紅色的綢布披風。 初冬時節(jié)里,陸家蜿蜒著一列長長的送喪隊伍。披麻戴孝的行列中,卻有一個十分顯眼的纖瘦姑娘,白孝衣,紅披風,更襯得她整個人清麗脫俗??吹降娜吮阒钢f,看,那個是陸競波未過門的媳婦兒。 ☆、第74章 百日孝 幾天之后,姚小改自己先回的姚家,按風俗,陸競波要守孝到“頭七”才能離家。 姚小改這一去好幾天,姚家人早已經有些擔心了。怕姚連發(fā)嘮叨,送喪的事情姚小改也沒有多講,只是說,陸家老爺子已經過世了。 事有特殊,姚連發(fā)跟張洪菊便也沒多說什么。再說姚連發(fā)也沒心思多問,他正煩心著呢,煩心啥呀?姚二嬸又借錢了,說是姚大文打算春節(jié)時候結婚。 果然沒出姚三三的預料,去年姚二叔、姚三叔一家借了兩千塊錢,提都沒提一個還字,如今反倒又大大咧咧來借錢,開口就是八千,還理直氣壯地算賬給姚連發(fā)聽:傳大啟的彩禮,少了丟面子,得五千吧?婚禮花銷,酒水宴席,得四千吧?八千還不夠??!她自家還得湊一千才行。 姚三三倒也沒多說,她只是笑笑說姚連發(fā):“爸,當初這事兒,咱家有約定的,如今你自己看著辦吧!” 去年二叔、三叔兩家借錢,姚三三便跟姚連發(fā)有言在先:要是這兩千他不還回來,還要再來借錢,便沒有下回了。到時候不論什么理由,她都不理會。 姚連發(fā)看著閨女,只能是禿嘴了。 所謂救急不救窮,要真是有什么急用,姚三三自然會幫,可是有人總想著不勞而獲,拿旁人的錢來大方闊氣,就沒道理了。 況且農村家庭,量體裁衣。如果今天不是她們家境況好了,大文結婚辦喜事,自然也能按著自家的經濟狀況來辦。難不成因為大伯家富裕了,有錢了,侄子辦喜事,就該花大伯的錢?就該可著勁兒擺闊氣? 姚連發(fā)逼的沒法子,只好跟姚二嬸說,自家里也沒多少錢,原先那兩千不要了,就算是支援大文結婚的好了。姚二嬸一聽不借,耷拉著一張臉走了。 結果,第二天姚老奶就上門來,指著姚連發(fā)就罵開了。 “你一個大男人,你還一家之主呢,屁大的家你都不當。大文結婚辦喜事,他可是你大侄子,你都狠心不幫他,你還是不是咱姚家人?” 姚連發(fā)喏喏半天,說:“我怎么不幫啦!喜事忙活,能幫手我就去幫手,禮金我自然也不能少?!?/br> “呸!你還真有臉說!”姚老奶惡狠狠地指著姚連發(fā)罵,“大文他弟兄多,家里錢緊巴,他媽跟你借錢你都不借,你說得過去嗎?你自己沒兒子就罷了,大文是你親侄子,是咱姚家傳宗接代的香火根兒,你真能不管?” 姚連發(fā)被姚老奶戳到痛處,半天沒吭聲。 張洪菊氣不過,站出來反駁:“大文他有爸有媽,還有他爺奶跟著幫襯,他哪里沒人管了?去年咱家借給他兩千了,他家提都沒提還,缺錢就來要,咱家是他家銀行?。繎{啥他結婚要咱家給出錢?咱該他咱少他?早先咱家困難的時候,買鹽的錢都沒有,怎么沒有誰幫咱家一分半厘?” 姚老奶被堵得沒話,擺著手叫張洪菊:“你死一邊去,我跟我大兒子說話,沒你插嘴的地方。咱姚家的事兒,你個女人少在里頭使壞!”扭頭又罵姚連發(fā):“你個慫貨,窩囊廢,親侄子你不管,要你兩個錢你都不給,你還有一點人味兒嗎?” 姚三三在她屋里聽著,不知怎么得光想笑。姚老奶這人,到底不是一般人啊!小四氣呼呼地就想出去,姚三三一把拉住她。 “小四,你干啥去?” “我去跟咱奶講講理,太氣人了?!?/br> “你別去,你看你的書。”姚三三攔住小四,“別管她?!?/br> “可是,她憑啥這樣訛咱家?咱們不出去,咱爸凈挨她欺負。” “憑她是咱爸的媽,咱爸是她生的,她就覺著她有權利?!币θ钠綒夂偷卣f,“你讓她吵吵吧,她這態(tài)度,根源在咱爸,她還不是覺著能拿捏住咱爸!你總得讓咱爸自己看清形勢,咱爸自己不清醒,你去講理有什么用?咱家還是別指望安生。” 屋外,姚老奶還在指著姚連發(fā)斥罵:“你親兄弟呀!你親侄子呀!你自己沒兒子,你這些家產,將來還不是叫她幾個丫頭帶給外姓旁人了?你怎么就分不清里外呢?你自己一窩子丫頭,親侄子你還不幫他,你還有人味嗎?……” 姚老奶罵大兒子,甚至覺著是天經地義。姚連發(fā)是她兒子,都沒給她生個孫子,她不過是要錢給孫子,這么做過分了嗎?在姚老奶心里,理所當然,半點不過分。 “媽!你罵夠了沒?”姚連發(fā)終于惱了,“我沒兒子,我就是個孤老命,沒到旁人嫌棄我,讓我自己親媽嫌棄,你一刀刀往我心窩子里戳……” 姚連發(fā)紅著眼,忽然抓了一把菜刀,沖到姚老奶跟前說:“你不是不待見我嗎?這些年你也沒眼看過我,你不是嫌棄我四個丫頭嗎?喏,我給你刀,你一刀砍死我,砍死我你就把我這家產都拿去,拿去你歡喜誰你給誰!” 說著,姚連發(fā)就把菜刀硬往姚老奶手里塞。姚老奶忽然見姚連發(fā)拿著刀沖過來,嚇了一跳,又聽姚連發(fā)這么一說,張大嘴愣了半天,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沖天而起。 “哎呀呀,我生的兒子啊,拿我當仇敵??!拿刀比劃我啊……” 屋里姚三三也是嚇了一跳,連忙跑了出去,張洪菊也驚嚇地趕緊過去,想拿走姚連發(fā)手里的菜刀,誰知姚連發(fā)菜刀一揮,叫姚老奶: “媽,你砍死我,反正我也沒用,反正你也不喜歡我,砍死我省得你嫌棄我這個不待見的兒子!省得你嫌棄我沒兒子的命!” 這大動靜一鬧,早有不少鄰居圍在門口看了,見鬧到這一步,便有幾個男的過來,小心拉住姚連發(fā),婦女們則是把姚老奶從地上拉起來,紛紛說她。 “老奶,各家有各家的日子,有些事情,輪不到你這奶奶出面?!?/br> “就是,你看你把小疼爸逼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這大年紀,可怎么好?” 有的人便悄悄地議論說,姚老奶重男輕女,偏心偏的太大勁兒了。 “你逼死你大兒子,你還想怎么著?偏心沒你這個偏法,你這個惡老太婆……”這邊張洪菊一急,干脆撲過去跟姚老奶拼命了。周圍的人們趕緊拉架。 鄰居們七手八腳拉著一路哭嚎的姚老奶走了,也有人把姚連發(fā)拉進屋里,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姚連發(fā)呆愣地坐了一會子,忽然抱著頭嗚嗚哭了起來。四十多的男人了,這樣哭,叫姚三三也心下不忍了。 這藥,是不是下的猛了?然而她也沒意料到會鬧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