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lǐng)你當(dāng)然能來啦，有我護(hù)著你呢。你自己可不要出來，你家新房靠著大場邊，晚上沒事別過來溜達(dá)，撞見了就容易生是非。他們這些小動作，成了自然好，可也不一定能成的，成不了他自然就不希望有人知道。”

    鮑金東說著身體一使力站起來，忽然湊近姚三三，神秘兮兮地問：“知道為啥那些人都喜歡到大場上來談戀愛嗎？”

    姚三三搖頭。

    “因?yàn)檫@兒有很多草垛??！”鮑金東像是覺著說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自己在那兒笑。姚三三一想，便想到了某些羞于出口的方面，她撇撇嘴，沒搭理他這話。

    “哎，不跟你小丫說這些?！滨U金東笑夠了，自己又嘀咕。

    “你咋什么事都精？尤其什么壞事你都精。”姚三三覺著，自己兩世為人，已經(jīng)覺著是熟知人情世故了，可有些方面，她根本不熟悉的，鮑金東卻知道的很多。就比如當(dāng)初，二文用香放火的事情，他就能知道清楚。

    “怎么叫壞事？”鮑金東抗議，“我一大小伙子，經(jīng)常跟年輕男人們一混的，這些小道道再不清楚，你當(dāng)我是繡樓小姐呢！男人之間什么話不說？”

    鮑金東又倚回草垛上，似乎是在欣賞天上的月牙兒，姚三三一時也找不到話說，兩個人又沉默了下來。小小一會子，鮑金東忽然伸手摸了摸姚三三的手，嘴里問：

    “你冷不冷？”

    明明是……的事情，他卻做的理直氣壯、坦坦蕩蕩，似乎摸她的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姚三三心跳卻突然加速了兩拍。

    “喂，做什么呀你！”

    “咋啦？”鮑金東似乎沒明白她抗議什么，大手里她的小手掙扎了一下，鮑金東終于明白過來，卻笑了，索性整個握住她那只手。

    “你說這個？”鮑金東噫嘻了一聲，“你這手，我拉的還少了？原先上學(xué)，下雪下雨的，還不都是我拉著你的手一路去上學(xué)！”

    可……姚三三一時噎住。你說這人啊，他到底是坦蕩，還是流氓？還是流氓得坦坦蕩蕩？

    “可是……那是小時候?！?/br>
    鮑金東靜默了片刻，月光下他定定地望著她，輕聲說：“你現(xiàn)在還嫌小呢！哪里長大了？我聽說都有人給你說媒了，三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先不要搭理。你看看這農(nóng)村的女孩子，十六七歲就訂親結(jié)婚，十八.九歲就當(dāng)媽了，早早沒了女孩子的鮮活勁兒，整天就圍著豬圈鍋臺轉(zhuǎn)。三三，你可不是這樣的。”

    姚三三承認(rèn)，小小的……感動到了。

    鮑金東握著她的手，像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她的手很小，手指細(xì)細(xì)的，瘦。她的手不算冷，溫?zé)岬摹ｕU金東忽然有一剎那的心蕩神搖，眼前這十六歲的少女，他守了好幾年了。本來是很正常的關(guān)切，她一個小女孩兒，倔強(qiáng)，堅強(qiáng)，挺不容易的，讓人想要心疼，偶然激起了他心里的保護(hù)欲。

    然而那時候，她在他眼里，跟他的弟弟、堂妹們，沒啥兩樣。

    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意識到她對于自己，不是個普通的小孩，跟他弟弟、他堂妹都不一樣？說不清了，大約是從他當(dāng)兵走的時候，他忽然有些不舍，當(dāng)時他想，你還這么小，你就在這兒等著，等我回來，我繼續(xù)護(hù)著你。

    兩年的當(dāng)兵生活，的確如他所言，連個母兔子都見不著，駐地偏僻艱苦，荒涼一片?；臎鲋兴氲淖疃嗟模皇羌依锇謰?，不是他哥和兩個弟弟，而是眼前這小丫頭。他甚至不敢給她寄照片，怕的是她要是也寄回一張，對著照片上的那小人兒，他的思鄉(xiāng)之情就噴發(fā)難抑了。

    當(dāng)他這趟回來，孤寂的旅途上，他就一直在想象著，她大概長成什么樣子了。見到她的那一刻，那個干扁扁的小丫頭，已然有了少女迷人的身姿。那一刻他豁然清楚了自己的心思。

    這個小丫頭，他護(hù)了好幾年了，往后他還想要繼續(xù)護(hù)下去，絕不想讓任何人染指。

    說媒？呵，誰跟他搶，他滅了誰！

    不過，還不是現(xiàn)在！

    鮑金東心里忽然有些自嘲，一直以為是她在原地等他，然而她沒在原地，她在大步地前進(jìn)，而他，卻一直在等她長大，而眼下，他還要繼續(xù)等。

    一輪新月之下，健碩的男人倚在草垛上，無限感慨。俏生生的少女就站在他身前，他握著那只小手，便不想再放開了。

    ☆、第64章 光腚光

    鮑金東這天晚上回去很晚，他悄悄進(jìn)了家門，卻發(fā)現(xiàn)堂屋里還有燈光，鮑金東伸頭一看，他爸媽都還沒睡呢，在剝花生。

    “金東，你今晚上又跟三三在一塊吧？”

    鮑老媽手里剝著花生，沖自家老頭擠擠眼，笑了起來。

    鮑金東走過去倒了碗水，一口氣喝光了，才說：“爸，媽，你們倆咋還沒睡？”

    “我跟你爸正說呢，你說咱是不是該正兒八經(jīng)請個媒人，到姚家去說一說？你自從昨天回來，除了睡覺，你就一直跟三三在一塊，也不怕人姚家攆你。這抬頭不見低頭見，兩家大人也不好說話。你兩個既然這樣好，咱正經(jīng)八百定個親，不是更好？要不，人家該說咱做父母的不理事了?！?/br>
    “媽，這事你就別瞎張羅了，我心里有數(shù)。”

    “你有數(shù)個屁！”鮑金東的爸開腔了，“姚家如今可不同以往了，那三丫頭哪樣不比你強(qiáng)？你自己看看你有啥？一家有女百家求，等人家遇上高枝了，我看你還能有什么數(shù)！”

    “你倆要是真好上了，就趕緊定下來吧，這夜長夢多不是？你當(dāng)你還小呢！”鮑老媽也跟著叨叨。

    鮑金東放下碗，在他爸媽的雙向夾擊中，只說了句：“這事你們別瞎摻和，我自己安排。我洗腳睡覺了?！北汶S手拎了個暖壺回自己屋。

    鮑金東一宿睡得很香很香，一直美.美睡到太陽都出來了，要是沒人來打擾他懶覺的話，那就更美了，然而卻有人非要把他從被窩里揪起來，居然還用冰冷的手貼著他睡得熱乎乎的臉，叫他：

    “起來起來，這都幾點(diǎn)了？你在部隊(duì)就這樣睡？”

    說著，那人居然還把冰冷的手往他被窩里塞，打算捂手呢是吧？鮑金東煩唧唧地?fù)]開那人的手，身體一挺坐了起來，順手給了那人一拳。

    “喂喂……“鮑金來險險地挨了一下，幸好這拳頭沒使多大的力氣。“起來起來，四哥，我有事找你。”

    鮑金東橫了金來一眼，居然又躺下了。鮑金來忙去叫他：“四哥，你起來吧，我真有事找你?！?/br>
    鮑金東在家是老二，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四，堂弟堂妹便叫他四哥。

    從鮑金東探親來家，鮑金來都沒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他來到家只干了三件事，吃飯、睡覺、找三三玩。見鮑金東瞇著睡眼沒搭理他，鮑金來又說：

    “四哥，我媽逼我去相親，也沒商量我一聲她就跟人家約好了。你跟我一塊去應(yīng)付一下吧！”

    鮑金東睜眼看了看他，那目光里帶著莫名的鄙夷，打了個哈欠，仍舊沒搭理。他不起床，鮑金來就坐在他床前發(fā)愁。

    “四哥，你跟三三，你們倆到底是不是好上了？以前問你，你都說我胡扯，說她一個小孩，可我總覺著你倆有事兒。要是好上了，你這趟回來，是不是打算訂親？”

    鮑金來頓了頓，又開始聒噪。

    “你要是真看上三三了，你趕緊點(diǎn)兒吧，旁人不說，后村鮑春生那小子，我咋看著沒事就往三三跟前繞？我在姚家魚塘邊遇見好幾回了，沒話找話說，我看那小子都礙眼。”

    “三三搭理他了？”鮑金東終于開口了。

    “那倒……不像?！?/br>
    “那不就結(jié)了?！滨U金東嗤鼻，“你以為三丫兒能隨便搭理誰？她那個性子，不是熟悉信任的，她話都不想多說一句?！?/br>
    鮑金東有沒有危機(jī)感？有。他對姚連發(fā)那兩口子根本信不過，心里琢磨著這兩人千萬別張羅三三找婆家啥的。然而鮑金東對姚三三卻有一種沒由來的篤定，那種青梅竹馬、天長日久的感情，輕易是不會改變的。

    再說三三那小丫頭，沒那么容易就相信誰，她精著呢。

    姚家生了棵好花兒，任誰都能想著嗎？干巴巴的時候他養(yǎng)了好幾年了的，如今出挑了，招眼了，任誰就能來搶？且不說那小丫頭是不是好哄的，他就這么整天大大方方地澆水施肥松松土，明擺著他們是一對兒，讓周圍人都心知肚明，誰還能不長眼地惦記她？

    這大約就是鮑金東的策略了。

    鮑金東挺腰坐起來，一邊穿衣裳，一邊沒好氣地呲吧鮑金來：“你一大早跑來聒噪我，就為了跟我說這些？你怎么跟我媽、三嬸她們似的？你要是閑的沒事干，你趕緊把自己的事兒著落好。你今天要是去相親，我看你回來怎么跟你那個燕子交代！”

    鮑金來猛地一嚇，差點(diǎn)從凳子上翻下來。他手忙腳亂地扶穩(wěn)凳子，睜大眼睛問鮑金東：

    “你你……你咋知道的？你不是才來家嗎？”

    “就你那點(diǎn)破事兒！”鮑金東說。

    鮑金來扶住凳子，垮著肩膀坐下來說：“我還尋思沒幾個人知道呢！這不是……我們還在處著呢嘛，都不知道呢，我媽就逼上來了。燕子那邊……我這不是還沒能確定嗎？不處處看，怎么知道合適不合適？”

    “不確定你跟人家小姑娘瞎攪和！”鮑金東淡淡地瞟了鮑金來一眼。

    鮑金來家庭不錯，三叔好幾年前就蓋了新房，買了拖拉機(jī)，這幾年拉煤炭賣也攢了不少家底子，在農(nóng)村算是上等人家了，鮑金來長得也不錯，鮑金東私下里知道，那個燕子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個“不確定”的了。

    那年代農(nóng)村里的愛情，怎么說呢？并不是只要兩情相悅就行。鮑金來初三時跟一個女同學(xué)處的好，后來居然是因?yàn)椤皩傧嗖缓稀钡睦碛山信剿龐尳o斃了，失意了好一陣子。再后來又處了個鄰村的姑娘，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姑娘太過勢利，跟他處就是因?yàn)樗彝ヒ髮?shí)，一旦遇上更富裕的，就立馬動搖了。

    鮑金來也是悲催。

    “四哥，你對三三，你怎么就能確定？你能確定自己的心意，你能確定她的心意？”鮑金來臉上有一絲困惑，對他自己的困惑。

    “我倆跟你那些事不一樣?！滨U金東懶懶說了一句，翻身從床上下來穿鞋。

    “既然這樣，那你咋還不干脆訂親算了？”

    “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鮑金東說，“喜歡是兩個人的事，訂親就是兩家人的事情了。三三現(xiàn)在能干出息，我現(xiàn)在卻是光腚光，我拿什么跟她定親？她反正年紀(jì)也小，不急，我不能委屈了她。我要的是旁人覺著我倆很相配，我鮑金東配得起姚三三，而不是讓人覺得我鮑金東多么走運(yùn)，覺得我高攀三三了?！?/br>
    “你這還當(dāng)兵呢，你就不怕沒在跟前，叫旁人橫插一杠子？”

    “他敢！”鮑金東的拳頭忽地就送到了鮑金來眼前，停在他鼻尖上，“三三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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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三三一早起來，去魚塘轉(zhuǎn)悠了一圈，又把自家水泥池里的泥鰍察看了一遍，再去羊圈繞繞……還是覺著心里有啥事情沒辦。

    如今早上張洪菊做飯、喂豬，二姐則會主動喂羊，姚連發(fā)也會幫著做些家務(wù)，比如偶爾掃掃院子、喂豬啥的，姚三三.反倒閑人一個了。

    而這會子，她圍著院子閑逛蕩，姚小改便裝了一袋子熟地瓜干，沒好氣地叫她：“去，你既然閑得慌，把這熟地瓜干送給鮑金東去，他昨晚不是要吃嗎？”

    姚小改對鮑金東的態(tài)度有些好笑，一方面她是樂見其成，知道鮑金東對自家meimei真心好。另一方面她卻又覺著，那家伙敢惦記我meimei，敢搶我meimei！為此便多少看鮑金東有些不順眼了。

    看見三三早上起來到現(xiàn)在，少了魂兒似的來回轉(zhuǎn)悠，姚小改便決定打發(fā)她主動去找人去。

    姚三三接過熟地瓜干，對二姐露出一個傻傻可愛的笑容，像是終于有了事情干似的，她拎著熟地瓜干，出門去找鮑金東。

    鮑金東家住在村子西南，原先姚家的老房子離得遠(yuǎn)些，隔著大半個村子，如今姚家的新房蓋在村前，反倒離鮑家的房子近了。姚三三轉(zhuǎn)過兩個巷子口，再穿過一條小巷，便到了鮑金東家門口。

    “二伯娘?！?/br>
    姚三三揚(yáng)聲叫人，迎接她的先是一陣狗叫聲，鮑金東家那條大黑狗汪汪了幾聲，見姚三三推開大門進(jìn)來，便搖了搖尾巴，乖順地窩回去了。

    這狗，認(rèn)得她呢！

    堂屋里搖搖晃晃出來一個小人人，姚三三一看，是鮑金東三歲半的小侄子雷雷，他大哥的兒子，手里還抓著半塊餅，吃得兩個腮幫子都是餅渣渣。姚三三便走過去，蹲下來問他：

    “雷雷，你家人呢？奶奶呢？”

    “爺爺奶奶走親戚了，都去了?！?/br>
    “那你二叔呢？”

    “二叔去相親了?！?/br>
    什么？姚三三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雷雷，你二叔干啥去了？”

    “相親去了。六叔也去了。答應(yīng)給我買糖吃。”雷雷咧著小嘴笑起來，“就剩小叔跟我在家，小叔去我家拿阿積去了，我在家看門兒。”

    姚三三感覺腦袋里嗡的一聲，像是有好多小蟲子在叫，她愣了片刻，使勁晃晃腦袋，站起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去，把裝地瓜干的袋子往雷雷手里一塞，說：“雷雷，這個給你吃。我走了。”

    “三姑姑，你不跟我玩阿積？”

    姚三三也沒心思問他阿積是什么，隨口說：“你自己玩吧?！?/br>
    “那你去干啥？阿積很好玩的?！?/br>
    姚三三停住腳，看著雷雷說：“三姑姑也去相親去，回來給你拿糖吃?！闭f完，姚三三匆匆離開了鮑家。

    出了鮑家大門不遠(yuǎn)，姚三三遇上了鮑金東的小弟鮑金成。鮑金成跟三三一年生人，比三三還大了兩個月，他一見三三，就笑嘻嘻地說：“三三，你找我二哥？他出去了。”

    “我才不找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