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反正,姚三三今天總有點想生氣。 “你要是在部隊混好了,興許就不回來了,我先說了,咱合伙養(yǎng)泥鰍的那個塘子,歸我自己了,沒你的份。” “行啊,歸你自己了。等往后你發(fā)財吃rou了,給我喝點湯就行?!滨U金東掃了一眼那邊還在淚別的鮑大全,村干部已經(jīng)不耐煩催了。 “我要走了,你一個小丫別在這大場上瞎溜達,回去吧。” “你去哪地方當兵?” “新疆?!?/br> “新疆啊,好遠?!币θ止?,“那地方葡萄干最有名。” “嗯,遠?!滨U金東揮揮手,“走了,你在家老實點,別叫人欺負了。”說完,轉(zhuǎn)身往拖拉機跑去。 姚三三轉(zhuǎn)身走開,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再看又能怎么樣,反正都是要走的。 ****************** 三個多月后,天已經(jīng)轉(zhuǎn)冷了,姚三三在學(xué)校收到了一個郵局寄來的包裹,鞋盒子那么大,沉甸甸的。她掃了一眼地址,新疆。 那個家伙,給她寄啥東西來了? 姚三三幾下子拆開包裹,里頭果然是個鞋盒子,她打開鞋盒子,里頭居然是……葡萄干? 鞋盒子里安靜地放著兩包葡萄干,一包綠色的,一包紫紅色的,另外還有一包,黃乎乎的,像是杏干兒,都用塑料袋裝著。姚三三又翻了翻,鞋盒里除了這三包東西,連個紙片都沒有。 “幺三三,你這弄的什么呀?我看看。” 初中小孩,收到郵包是很好奇的,好幾個同學(xué)就湊過來看,姚三三趕緊蓋上鞋盒子,說:“沒什么,家里的東西。” 下晚放學(xué),姚三三把郵包拎回了家,招呼大姐二姐和小四過來吃葡萄干。那時候農(nóng)村少見葡萄干這東西,杏干就更沒看見啦。小四伸手拿了一粒,小心地咬開,小嘴欣喜地一抿。 “真好吃,酸酸甜甜的。三姐,這哪兒來的?” “吃就行了,你還管哪兒來的。小四,你拿一把去給媽嘗嘗?!?/br> 小四就一手抓了一把葡萄干,又拿了幾個杏干,跑去給張洪菊。一會子工夫,張洪菊進了她們屋子,問道: “這哪來的?” “我買的?!币θ幌攵嗾f話,干脆扯謊。 “這東西怪稀罕的,多老貴吧!你可別亂花錢。”張洪菊舍不得吃了,說:“你們省著點吃?!?/br> 姚小疼跟姚小改每人也吃了一些,她們都是頭一回吃,女孩子自然喜歡這些東西。姚連發(fā)從外頭回來,姚小改就叫小四拿一些給他吃。姚連發(fā)吃了一個杏干,咧著嘴說: “酸了吧唧的,沒啥吃頭,往后別買了。” 姚連發(fā)匆匆進了他屋,似乎跟張洪菊商量了什么,一直就沒出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張洪菊吃著飯,忽然對姚小改說:“這往后天冷,家里今年收入也不少,你如今大了,我看你也沒有像樣的衣裳,逢集去買兩件吧?!?/br> “不用啊,我衣裳夠穿?!币π「恼f,“要買你給三三和小四買吧,她兩個小?!?/br> “三三跟小四人小,好衣裳也穿不來。你大姐衣裳反正有她婆家買,逢集你去買兩件喜歡的。小閨女孩,穿得鮮亮點兒,你衣裳顏色都太暗了?!?/br> “不用?!币π「恼f,“我不喜歡太鮮亮的顏色。” 姚連發(fā)跟張洪菊,自從上回算命,就開始對姚小改好了起來,有意無意地就表現(xiàn)出來了。他們心里想的,無非就是要把姚小改哄住,把她留在家里招贅養(yǎng)老。殊不知越是這樣,姚小改越覺著別扭。親爸媽對她好,卻是有目的有私心的,想想就覺著難受。 張洪菊跟姚連發(fā)使了個顏色,姚連發(fā)斟酌著對姚小改說:“小改,你看爸媽這輩子,就你們四個閨女,你大姐如今也訂婚了,爸媽跟前總得有人養(yǎng)老送終,爸媽商量著,把你留在家里頭吧,合適咱就先定一個,過兩年咱掙了錢,給你把房子蓋成大走廊屋,家里收拾的好一點兒,保證不能叫你委屈了?!?/br> 這話不會平白說,肯定還有下文,自從上回張洪菊懷孕出事,姚小改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她低頭吃著飯,沒吱聲,等著姚連發(fā)說下一句。果然,姚連發(fā)見她不回應(yīng),又開口了。 “你有個表姑你還記著不?小王莊的那個,她婆家有個近房侄子,說家里弟兄多,想招贅出去。我聽說這小孩人物個頭都還行,你表姑覺著好,就先想到咱家了?!?/br> 姚小改慢吞吞放下筷子,說:“爸,我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要留個閨女,論什么也留不著我?!?/br> “留在家哪里不好?”姚連發(fā)啪地放下筷子,口氣急了起來,“嫁出去,當人家媳婦就好了?公公婆婆小姑子,哪能比自家爸媽跟前好過?” “留在家里好,那誰愛留誰留,我不愿情?!边€沒等姚連發(fā)翻臉發(fā)火,姚小改又補了一句,“爸,你要真心疼我,就不該逼我?!?/br> “我怎么逼你了?咱家沒有男孩,你姐訂親了,當然輪到你了。爸媽養(yǎng)你幾個閨女,你就忍心看著我們老了,跟前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咱這一家,還真能眼睜睜地絕戶了?” “爸,當初你給咱姐引來王小莽,給咱家惹了多少禍端?你難不成都忘了?”姚小改說,“招贅出來的,有幾個好的?就算有,也輪不到咱這樣的家庭。” “你不去看看,怎么就知道不好?”姚連發(fā)強硬地說,“我答應(yīng)你表姑了,下個逢集相親,你先去看看,看不中咱再說。爸媽又沒強壓你愿意,看看又不會怎么著!” “爸,我看這事不合適,咱什么都不知道,就去相親了?小改她是個姑娘家,相親也是隨便相的?那多不好?!?/br> “那你說怎么弄?她不留,還能你留在家?你想幫她,你有本事把楊家的親事退了?我這個瞎命,沒兒子,閨女又留不住,我老了指望誰去?” “爸,你忘了人家算命的說過了,你老了衣食無憂,咱姊妹四個,還能不孝順你?”姚三三說著又轉(zhuǎn)向張洪菊,“媽,你跟咱爸,也該接受教訓(xùn)了,上回王小莽那個事,還不夠你們懊悔的?” “那是兩碼事。上回你爸大意了,就沒好好去扒拉清楚,這回不一樣,這回我找人打聽過了,說那個小孩真的不錯,怪老實板正的。我跟你爸,想的也不是老了要依靠誰,我們不是光顧著自己,我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說人活一世,總得有個后人吧!” 看起來這夫妻倆是商量好了的,傳宗接代,繁衍香火,就是他們改不了的思想。招女婿,女婿招來家就能改姓姚,將來孫子就是姚家的。 “小改,你就算可憐你爸媽,你也不能不答應(yīng)。就是叫你去相親,又沒叫你馬上答應(yīng)這親事,合適不合適咱總得留意著。聽你爸的話,咱逢集去看看,看不中咱再說,好吧?” 張洪菊那口氣,哄小孩似的,姚小改聽得直想嘆氣。 ☆、第52章 發(fā)魚財 姚連發(fā)和張洪菊商量好了,要把姚小改留在家里招贅。這天晚上,兩口子軟硬兼施,逼著姚小改去相親。 “相親,可以!不過,看中看不中,得由我說了算?!?/br> 姚連發(fā)跟張洪菊互相看了一眼,姚連發(fā)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遲疑。愿意招贅的人,條件都在那兒擺著呢,由著她自己做主,哪天能遇上她中意的? “爸,二姐說的對,她要是不中意,你不能包辦婚姻?!币θ?/br> “就是,爸,小改她自己看不中,心里窩屈,日子過不安生的。她過不安生,你跟咱媽也不得安寧?!币π√?。 “看看你們,你爸啥時候說要包辦她啦?”張洪菊說,“當然是先要她自己能看中的?!?/br> 姚小改沒再說話,專心吃她的飯,喝光了最后一口粥,她把碗一推,說:“爸,媽,你們說話算數(shù)就行?!?/br> 說話算數(shù),她只要說看不中,就可以了對吧?要是這么簡單的話,她哪還用擔心!姚小改太清楚她爸媽說這話算不算數(shù)了,姚連發(fā)以前是強硬安排,現(xiàn)在呢,因為他自己的“孤老命”,底氣不足,沒那么強硬了。 然而他現(xiàn)在是跟著張洪菊一起,軟硬兼施。 只要他們覺著合適,他們就會用盡各種辦法,強壓,哀告,哭求,甚至以死相逼……農(nóng)村里包辦婚姻的那一套,姚小改自然都聽說過。 約定相親的地點,是在集市的一處地方。這是姚小改要求的,她堅決反對男方到家里來相親,王小莽的教訓(xùn)足夠了。 招贅的,男方到女方家相親,是要讓男方來看家,然而姚小改說: “我都沒一定能看中他,看家的事急什么?雙方真要能看中,再看家也晚不了?!?/br> 姚連發(fā)跟張洪菊都去了,三三這天要上學(xué),姚小疼陪著姚小改一塊去的。她們見到的那個男的,果然是十分老實板正——老實得實在過火了點,見了她們,就只是咧嘴笑笑,嗯嗯唧唧地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樣的男人,說好聽點是太憨厚了,說難聽點,根本就是內(nèi)向無能的窩囊廢一個!姚小改瞥了姚連發(fā)一眼,驕傲地繃直脊背,轉(zhuǎn)身就走。 晚上姚三三回來,一見爸媽那臉色,就猜到這事兒沒成。然而姚連發(fā)卻還想勸服閨女。 “你這丫頭,我看人家那小孩個頭也蠻高,人物也還行,年齡跟你也差不多。你說你話都沒跟人家說一句,轉(zhuǎn)臉就走了,弄的大人下不來臺,人家哪兒叫你嫌棄了?” “叫我跟他說話?爸,我等他老半天,他倒是像樣說句話出來呀?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樣子,爸你真覺著好?” “哎呀,人老實點兒哪里不好了!”姚連發(fā)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咱要找,找個老實人,圖他實在。咱找個油嘴滑舌的,指望他玩猴子呢?” 姚小疼忍不住說:“爸,那個人個頭長相實在一般化,這先不說,那性子看著實在太死板內(nèi)向,這樣的人半點出息頭沒有,作為一個男的,不能頂門不能立戶,你到底覺著他哪兒好?” “是啊爸,你自己答應(yīng)了二姐的,要二姐自己看中才行。他一個大小伙子,死板內(nèi)向,話都說不好一句,這樣的人能成什么事?” “你說的這話!我何嘗不想找個精明能干、人物也好的?可是人家要有那條件,人家還用招贅到咱家嗎?”姚連發(fā)唉聲嘆氣的。 “爸,你不用說了,反正這人我沒看中,你答應(yīng)了我的,得我自己看中才行。” 姚連發(fā)跟張洪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洪菊臉一苦,就掉起了眼淚,越哭越傷心,漸漸就哭出聲來,一邊哭,一邊數(shù)落姚連發(fā): “你說咱兩人這什么命啊,你說當初我怎的就找了你!我跟著你,辛辛苦苦大半輩子,沒兒子就罷了,閨女也留不住,等咱兩個老了,還不得凄凄涼涼的,死了都沒人問一聲?!?/br> “你嘰歪什么!等咱們老了,弄跟繩子吊死了干凈,也不用誰端老盆送終,隨便扔哪溝里了事!省的拖累自家閨女!” 果然是這一套,姚小改心里無奈,又氣又惱,忍不住眼淚流也出來了。她哭了一會子,拿袖子一擦眼淚,說: “爸,媽,你兩人也不用尋死覓活的了,要我留在家招女婿,行,可是你們別逼我,總得我自己能看中才行,要不,你們逼死我也沒有用。眼下這個人,就是不行!” ****************** “二姐,你打算怎么辦?”晚上睡覺,姚三三悄悄貼在姚小改耳邊問她。 姚小改沒說話,姚三三安撫地拍拍她,一時發(fā)愁了。招女婿,在當時農(nóng)村沒兒子的家庭差不多都會這樣做,女婿進了門,一切都是按著兒子的名義,能作為兒子寫上族譜,將來孫子也隨女方姓,女婿繼承家業(yè),給女方父母養(yǎng)老送終就名正言順。而女婿和女兒,按風(fēng)俗是不能給父母端老盆送終的。 不然周圍人就會說,這家子絕戶了。 姚連發(fā)和張洪菊兩個沒啥文化的農(nóng)民,思想都是最傳統(tǒng)的,會這么做很正常,也能理解。可是如果條件是讓姚小改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姚三三覺得誰都接受不了。 其實想想,她爸媽也是可憐又可悲,他們甚至?xí)孕牛麄冏龅氖菍Φ?,全都是為了這個家。 “小改,別怕,走一步算一步,你不喜歡那個人,誰都不能逼你?!币π√圯p聲安慰她。 “我不怕,逼急了,我就抬腿二百八,我走遠遠的?!?/br> 走遠遠的?可是……二姐根本就沒上過學(xué),這兩年跟著小四一起學(xué)習(xí),基本學(xué)完了小學(xué)一二年級的東西,也就是勉強能認得一些常用的字。她沒怎么出過門,出門最遠也只有幾十里路,她也不喜歡湊熱鬧,平常更愿意呆在家里。 讓這樣的二姐獨自出門闖蕩?實在不叫人放心。 起碼現(xiàn)在不行。 姚三三覺著,眼下這件事,就像結(jié)了個繩疙瘩,解也解不開。二姐這樣一回回的抗下去,怎么才是個頭? 她如今能想到的,就是能拖就拖,拖到啥時候?拖到二姐能獨立起來,或者拖到二姐有了合心意的對象。 ****************** 這一年,雖然因為姚小改的婚事,鬧得一家人心里亂糟糟的,然而家里的日子卻照舊一天比一天好。姚連發(fā)兩口子安心家里的事情,種地干活也賣力,再加上豬和羊,姚家的日子一天天有了起色。 然而姚三三這陣子卻糾結(jié)起來,她那塘子里的泥鰍,到底要不要賣? 冬日難得的暖和天氣,太陽暖暖地照著,姚三三坐在她那個魚塘邊上,盯著魚塘拿不定主意。 鮑金東當兵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秋,他走之后,天就冷了下來,泥鰍就不能收了。然而塘子里的泥鰍,這一個春夏已經(jīng)放進去不少了,如今也該長大了。 現(xiàn)在逮出來賣,年節(jié)前必然賣個好價錢,讓她穩(wěn)穩(wěn)賺一大筆;年節(jié)前,那泥鰍的價格愣是比夏天高了好幾倍,聽著都讓人興奮。 然而她眼下也不急著用錢,這泥鰍要是不逮,過年開春泥鰍孵卵,肯定滿塘子的小泥鰍。她要是把這附近幾個塘子都承包下來,一邊收購放養(yǎng),一邊把現(xiàn)在塘子里的泥鰍分幾個塘子養(yǎng),她這泥鰍,也就有些規(guī)模了。 等她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她就能跟收泥鰍的老板拿一把價錢,再或者,她可以自己去探一探城里的銷路,這就能鋪一條長久的路了。 再說,她還在設(shè)想著,能不能人工孵化泥鰍苗。魚苗能人工孵化,當?shù)匕ぶ笏畮?,池塘河道也多,養(yǎng)魚的人家多,有的人就專做魚苗的生意??蛇@泥鰍苗,卻沒聽說有哪家孵,姚三三想買都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