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夠四十的人了，還在外東躲西藏要生個兒子，悲哀又可憐。

    姚老爺子說：“等小疼媽生下孩子，你這個家，也該好生打理了，幾個丫頭也都大了，該安排的安排，房子也該蓋了，家里家外料理得像個樣子。如今這樣的老屋，村里哪還剩幾家？”

    “蓋?！币B發(fā)說，“她幾個丫頭也肯干活，我也好好掙錢，咱苦上二年，保準把新房子蓋起來。”

    他們爺兒四個，拉呱拉到了很晚，姚三三也是很晚才睡下，第二天早上居然起晚了，鮑金東來喊她上學，姚三三還在忙著梳頭。

    “金東哥，你等我一會子?！?/br>
    “你快點，起晚了？你沒時間吃飯了。”

    姚連發(fā)聽到說話聲從屋里出來，就招呼鮑金東：“金東啊，別在門口說話，進來坐?！?/br>
    “叔，我等三三上學，我騎車帶她?！滨U金東把自行車放在大門口，進了姚家的院子，站在院子里逗兩只小羊羔玩。

    姚小改出來拿草喂羊，就對鮑金東說：“叫三三趕緊吃幾口飯，你多等她一會子不行？這一上午餓著肚子，還怎么聽課？”

    “卷塊煎餅她路上吃，不能給遲到了，遲到了挨老師訓?！滨U金東說。

    姚連發(fā)打量著鮑金東問：“金東啊，初幾了？”

    “初三了，叔，再有個多兩個月就畢業(yè)了。”

    “有十六七了吧？”

    “虛歲十七了，我跟你家小疼一年人。我上學晚?！?/br>
    姚三三飛快地梳好了頭發(fā)，隨手扎了個馬尾辮，跑去卷了塊煎餅，一邊吃著，一邊跳上自行車跟鮑金東上學去了。她真不敢耽誤，她班那個韓老師，十分嚴厲，遲到了會罰站一整個早讀課。

    姚連發(fā)看著鮑金東騎車帶著三三走了，問正在喂羊的姚小改：“這個金東，怎么會來帶三三？”

    “三三沒有自行車唄?！币π「恼f，“他順路幫忙?！?/br>
    “哦?！币B發(fā)聽了嘀咕了一句：“鮑老二人不咋地，生得幾個兒子可都不孬?！?/br>
    兩天之后，學校放了麥收假，姚連發(fā)領(lǐng)著三個閨女收割麥子，小四沒去割麥，專管弄飯、看場曬麥子。

    姚家姐妹都是吃苦能干的，幾畝地麥子收的倒也很快，麥子割完打完，先要揚去麥糠麥芒，白天攤開來晾曬，晚上就堆起來，總要曬上幾個好太陽，曬干了，才能進家歸倉。

    這一天下晚，姚連發(fā)領(lǐng)著三個閨女正在剁麥草，劉嬸子來到姚家的麥場上，隨意說了幾句家常，忽然問道：

    “我說大兄弟，你這幾個閨女，一個比一個稀罕人，你家這大閨女十七了吧？也該找婆家了。我想給你家說個媒呢，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br>
    劉嬸子的言下之意，姚連發(fā)當然聽得出來，就是在問他，你這大閨女，你是要留在家里招女婿，還是要把她嫁出去？

    姚連發(fā)笑笑說：“這個事，我跟她媽也在商量，臨時不好拿主意，想等兩年再說?！?/br>
    “哎呀我說大兄弟，這小閨女孩，十七八歲正好說婆家，再等兩年，好的就給旁人挑光了，那可就耽誤了?！?/br>
    姚連發(fā)說：“你也知道，我眼下家里有點兒困難，房子還沒蓋呢！”

    “你把她嫁出去，哪還用你蓋房子？”劉嬸子說，“閨女嫁出去，倒多了女婿跟你幫忙干活，你要蓋房子還有什么難的？”

    “我把她嫁出去，倒也不是不行，關(guān)鍵是人要合適，家庭更要合適?！?/br>
    姚三三覺著奇怪，姚連發(fā)怎么忽然就答應讓姚小疼嫁出去了？她還以為這個事肯定要很費一番周折呢！她看了一眼姚小疼，姚小疼低頭干活，只看到她烏油油黑的頭發(fā)，看不到什么表情。

    劉嬸子一聽，怪高興的樣子，說：“我說的這小伙子，自然是條件不錯，姓楊，人物個頭都很好，在街上開飯店呢！”

    ☆、第42章 相對象

    “我說的這小伙子，自然是條件不錯，姓楊，人物個頭都很好，在街上開飯店呢！”

    劉嬸子來給姚小疼說媒，姚三三一聽，這不是說的楊北京嘛。嘖嘖，楊二哥手還真快！

    姚小改瞄了一眼低頭干活的姚小疼，悄悄挨近姚三三，咬耳朵說起了悄悄話。

    “三三，這說的像是楊二哥？”

    “應該是吧，這街上也沒幾家飯店，還正好是姓楊的?！?/br>
    “咱爸剛回來沒幾天，他怎么就知道了？我咋覺著……這里頭有事兒??？”

    “這個……說不好?！币θ鋵嵪胝f，楊北京他有內(nèi)線唄，并且這內(nèi)線不是旁人，也不是姚小疼，姚小疼這幾天忙著割麥子，就沒去鎮(zhèn)上。

    這內(nèi)線當然就是她姚三三啦！學校放麥忙假前一天，她見過楊北京的，當時楊北京就問她，說你家收麥就你幾個小姑娘，能忙過來嗎？你爸媽不回來？姚三三隨口就說，她爸已經(jīng)回來了。

    不過，說媒這事，她之前是真不知道！

    姚小改撇了撇嘴，說：“他眼光倒是不孬，看中咱大姐了。叫我看他跟大姐比，還差乎點兒，沒咱大姐人物好?！?/br>
    “不算太差，還行吧？”姚三三說著努努嘴兒，示意姚小改聽姚連發(fā)跟劉嬸子說話。

    那邊，劉嬸子還在賣力介紹。“這家子跟我家沾著親，他媽跟我是遠房表姐妹。為人你擎管放心好了，我敢打包票。還真不是我夸，那小伙子叫楊北京，人物好不說，脾氣也好，人品更好，有手藝，能掙錢，可是個不多得的?！?/br>
    “多大歲數(shù)？家里弟兄幾個？”姚連發(fā)問。

    “今年十九了，弟兄倆，沒旁的姐妹。他哥上年娶完媳婦了。”

    “就弟兄倆啊。”姚連發(fā)嘀咕了一句，似乎對弟兄倆不太滿意?！八掷系苄謳讉€？爸媽多大歲數(shù)了？”

    劉嬸子笑著說：“他爸媽早年就不在了。楊家戶門倒是不大，不過人家兄弟倆爭氣啊，飯店開得怪紅火的，他哥順帶著還做些旁的生意，家底子算是不錯的。他哥娶媳婦，蓋起了四間大走廊屋，這陣子正張羅著要宅基地，給他蓋屋呢，肯定還是蓋大走廊屋。”

    農(nóng)村里說媒、找對象，在意的無外乎這些，除了人要合適，當然也關(guān)注家境，戶門，房子。單門獨戶的人家，在農(nóng)村里勢單力薄，在老輩人心目中就不占優(yōu)勢，一般人家結(jié)親，更愿意找那些戶門大，家族人多勢眾的人家。

    果然，姚連發(fā)咂咂嘴，說：“單門獨戶，容易被人訛，我自己家養(yǎng)著四個閨女，力量單了，就希望閨女都能找個戶門大、有力量的婆家，我多少也能依靠些。再說這小孩他父母都不在了，沒有老的倚靠，萬事靠自己，我閨女找這樣的要受屈，我看不算好?！?/br>
    “哎呀，我說大兄弟，你如今怎么還講究這老一套！戶門大，家族人多，又能怎么樣？戶門再大也抵不上自己能耐大，倚靠父母爹娘總不長久，父母幫不了他一輩子，哪如自己掙下一份家業(yè)？他自己混好了，你才更有面子不是？”劉嬸子幾句話說得有理，姚三三都差點給她叫好了。見姚連發(fā)沒說話，劉嬸子又說：

    “人家這小伙有手藝，開飯店有人面兒，聰明能干會掙錢，你上哪去找這么好的？你家小疼是個好丫頭，差的我也不能給你家介紹，難不成你還不信我？要說這小伙條件可真不孬，你要是不愿意，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br>
    要說楊北京托的這個媒人，可真是能說會道，給他加分不少。姚連發(fā)跟她又聊了半天，終于說：

    “你說的我當然相信，那我扒拉扒拉，合適我就見見。不過話先說在頭里，你知道，我這個家庭臨時有困難，我閨女真要說給他家，該幫我他就得幫，我養(yǎng)了閨女一回子，我不能白給了他家。”

    姚小疼聽到她爸這樣說，頭就低得更低了。姚連發(fā)這話說白了，就是我閨女要跟你成了，你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你必須得盡心幫著我，滿足我的要求。

    劉嬸子笑著說：“不用你說，彩禮肯定不能少，彩禮少了，你不嫌，人家還覺著沒面子呢！”

    就這么一會子工夫，一樁婚事算是成了大半，只等雙方見面相親了。感覺就如同挑白菜談價錢一般，偏偏姚連發(fā)還談得理直氣壯。

    幸運的是，姚小疼這棵小白菜，賣的是真心喜歡她的楊北京。

    姚連發(fā)跟劉嬸子說話，這邊三三跟姚小改一邊干活，一邊就小聲說著話，打趣姚小疼。

    “大姐，你說這楊二哥，真是個壞蛋啊，他怎么敢打咱大姐的主意?！币θ?/br>
    “會咬人的狗不叫，這楊二哥，默不吭聲地就下嘴咬一口啊?！币π「摹?/br>
    “大姐，這一說完媒，就該相親了，你能不能相中?。俊?/br>
    “大姐，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早叛變了？咱爸才回來，這么快媒人就找來了？”

    “你倆瞎說什么！”姚小疼又羞又急，嗔怪地推了下兩個meimei，“叫爸知道了，還不知道怎么說呢！”

    姐妹三個小聲笑鬧著，自然不敢叫姚連發(fā)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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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洪菊不在家，相親這樣的事情，按理是要有女性長輩跟著的，作用差不多就是幫著“長眼”，姚連發(fā)于是就叫姚老奶出面，叫姚二嬸也來見見，說顯得家里人多。因為當初姚三嬸干的好事，姚連發(fā)倒是沒叫三嬸來。

    相親的日子定在幾天之后，約定了相親地點就在劉嬸子家里。當天吃過早飯，姚老奶跟著姚二嬸就來了，姐妹幾個都還在忙著喂豬喂羊，姚老奶一進門，瞥了姚小疼一眼，本著臉對姚連發(fā)說：

    “你讓她嫁出去？你不是要留她在家招女婿的嗎？就算小疼媽這胎生個男孩，你這都夠四十歲了，等到孩子將來結(jié)婚娶媳婦，需要花錢，你都六七十歲了，必定出不了多大力。留小疼在家，姚家也多一戶人口，將來也能多幫襯著小弟?！?/br>
    姚連發(fā)毫不避諱地說：“我本來也這么想，可你現(xiàn)在看看，我這個家，窮得叮當響，要是我給她招女婿，就得給她蓋房子，置辦家業(yè)，喜事啥的花錢全是我的，到時候我拿什么養(yǎng)兒子？倒不如讓她幾個丫頭嫁出去，我多少收點彩禮，把房子蓋上，攢點錢，將來留著給兒子花用。再說，她幾個丫頭都嫁個殷實人家，就都能幫襯著我，趕明兒幫襯著小弟上學、娶媳婦。”

    姚三三跟姚小改，包括姚小疼自己，這幾天都還在奇怪呢，姚連發(fā)怎么忽然就答應把姚小疼嫁出去了，原來他是這么想的??！話說回來，姚連發(fā)這番打算，還真是有道理得很！

    一切為了兒子，姚家姐妹也都習慣了。再說這回姚小疼跟楊北京的事能成，還真多虧了張洪菊懷了孕，認定是個兒子。姚連發(fā)底氣一足，便覺著既然有兒子，就不必非得把閨女留在家招贅了，還能給兒子多攢些家業(yè)。

    姚老奶想了想，似乎是認同了姚連發(fā)的想法，就對正掃院子的姚小疼說：“小疼，你可記住了，你爸媽養(yǎng)你這么大，可不能一出嫁就忘了娘家，你爸媽年齡也不小了，將來你弟弟需用錢，你可得多幫襯著，要不可就沒良心了。”

    說著姚老奶又隨手一指忙碌的姐妹幾個，說：“小改，三三，你幾個也是，家里養(yǎng)你一回子，可不能忘了本，別當那不講良心的?！?/br>
    姐妹幾個都不好答腔，索性埋頭干活。家務(wù)活干完了，一行人便出門去劉嬸子家。

    一進劉嬸子家，先看見一輛摩托車停在院子里，姚老奶跟姚二嬸便盯著多打量了幾眼。那年頭摩托車稀罕，一般人家是沒有的。姚二嬸就笑嘻嘻地說：“呦，騎摩托車來的，怪有錢啊。”

    姚老奶瞪了姚二嬸一眼，示意她別亂說話，叫人家聽見了笑話。這時堂屋里劉嬸子便已經(jīng)迎出來了，楊北京自然是早早來等著的，陪他來的還有他嫂子，就是楊廣州的媳婦，也笑盈盈地迎出來，招呼姚家人進屋去坐。

    楊北京相媳婦，楊廣州他是大伯頭子的身份，就不好跟著來。當?shù)剞r(nóng)村風俗，大伯頭子要避諱跟弟媳婦太近乎，相親自然也不能跑來盯著看。當然啦，楊廣州他肯定不在意，他又不是不認得，這會子說不定正在家里偷著樂呢！

    姚小疼低著頭紅著臉，似乎真就不認識楊北京一般，楊北京見著姚老奶她們，也不好下稱呼，就帶著幾分靦腆，微微笑著，又掏出香煙請姚連發(fā)抽。

    “叔，你抽煙?！?/br>
    姚連發(fā)瞅了楊北京一眼，把那支煙接過來了。幾個大人先進了屋，姚三三經(jīng)過楊北京身邊，狡黠地沖他眨眨眼，偷偷做個鬼臉逗他。姚小改更壞，走過去的時候，故意把姚小疼往楊北京那邊擠，姚小疼就被擠到了楊北京身邊。

    楊北京掩飾不住的喜色，欣喜地望著姚小疼，又不好太明顯，好幾個大人長輩在場呢，再說跟姚連發(fā)也沒說明他們原先就認得。

    姚小疼也抬頭看了楊北京一眼，眼睛里柔柔的，滿滿的羞澀。

    相親的場面其實很無趣，相親的青年男女本人，基本上不怎么說話，免得人家說張狂不穩(wěn)重。劉嬸子跟楊大嫂就熱情地跟姚老奶、姚連發(fā)說話拉呱，從收麥子開始說起，家里麥子都收完了吧？下茬種下去沒有？今年墑情蠻好的啊……感覺就是明白人睜眼說糊涂話，十分無聊。

    繞了一圈又一圈，終于，姚老奶開始問起楊北京。

    “多大啦？”

    “十九了?！?/br>
    “家里開飯店??？”

    “嗯，跟我哥開個小飯店?！?/br>
    “種地不？”

    “種的不多，口糧田?！?/br>
    …………

    姚老奶東扯西拉地問，楊北京沉穩(wěn)平和地一一回答。姚連發(fā)沒怎么說話，坐在那兒一邊抽煙，一邊打量楊北京。

    坐了大約有二十分鐘的樣子，姚老奶便起身打算走了，嘴里說：“家里好多活兒，就先回去了?！?/br>
    劉嬸子也不挽留，便跟楊北京、楊大嫂一塊送了姚家人出去，送到大門外，楊北京跟他嫂子就不送了，停住腳。劉嬸子挽著姚老奶，繼續(xù)送了一段路。

    “老嬸子，你看這小孩怎么樣？”劉嬸子笑著問。

    “哎呀，我這當奶的，看著行不行不重要。”姚老奶扭頭問姚二嬸，“大文媽，你看呢？”

    姚二嬸說：“我看不孬，人家小伙俊巴巴的，還開飯店騎摩托，我怕人家看不上小疼呢！小疼有啥呀？瘦不拉嘰的，姑娘家屁股圓圓身板壯才好，好生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