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白琯忍無可忍道:“這時候你還有空掛念著你的美婢們?!” 周韶手足無措:“那……那怎么辦?” 月瞳對我叫道:“阿瑤,別想了,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我顧不上那麼多,迅速走入云霧中,虛幻中的大門微微顫動,繼而,化作流水向我涌來,如蠶繭般牢牢纏繞。我感受到有無數(shù)柔和的力量,無間隔地侵入五臟六腑,不再有悲傷和煩惱,靈魂仿佛被快樂撫慰,漸漸融為一體。 門開了,化作一片如瀑光簾。 月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入光簾,然后整個人大步流星地沖了進去,消失不見。白琯朝我看了眼,緊緊跟隨,周韶依依不舍地看著自己家,眉頭深鎖,還是月瞳仗義跑回來,把他狠狠一腳踹了進去。 我散去靈氣,最后步入天路,光簾失去鑰匙,化作無數(shù)螢光,消失不見。 天路里,是一個白色冰晶鑄就的洞窟,閃耀著迷幻的光彩,如鏡面般,可從四面八方看見倒影,美不勝收。洞窟通道四通八達,就像迷宮,不知那條才是出口。我?guī)е蠹衣晕⑥D了幾個岔路口,就分不清東西南北,陷入迷路中。 月瞳東嗅嗅西嗅嗅,時不時拔幾根毛丟墻角做記號。周韶除了哀嚎,什么都不干,鬧得我很焦慮。 “左邊?!卑赚g忽然開口,然后自顧自地帶頭走了。 我只好跟上,不解地問:“你為何如此確定?” 白琯回頭,對著我笑得極燦爛:“我的感覺很準?!?/br> 我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只好跟著他碰運氣。 他沒走到一個岔道口,都會停下來,閉著眼想半天,然后隨意指一個方向前進。偶有出錯,但終究是對的多,沒走多少回頭路。 大約行了兩個時辰,嬌生慣養(yǎng)的周韶叫走不動,月瞳的傷口沒包扎妥當,再次沁血,我們只好停下來歇息。由于逃離宵朗的魔掌,大家心情都愉快了許多,便聊起天來。 我安慰月瞳:“雖然私開天路,但沒有釀成嚴重惡果,就算被罰,也要罪輕一等。你是靈貓族唯一后裔,我是天路唯一鑰匙,頂多就是被打回原形,關幾千年禁閉,好好面壁思過,斷不會將我們送上誅仙臺魂飛魄散的?!?/br> 月瞳無所謂地笑起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往我身邊靠近些許,盤著尾巴,仿佛漫不經心道:“如果能把我們關在一起,一輩子不出來也無所謂。” “別說傻話。”我尷尬地笑了兩聲,打混過去。 “很傻嗎?”月瞳用指尖輕輕摸過我的手背,“被魔界囚禁的日子里,只要沒被拷問,我就不停地睡覺,每天都會做很多夢,夢里會看見我的家,那里有母親的擁抱,父親的關懷,兄弟姐妹們的歡笑,還有日落谷鋪天蓋地的野花也綠草,比大食進貢的地毯更華美??墒切褋砗?,身邊只有冰冷黑暗。然后我會想起日落谷被火燒了,我的家沒了,我所有的回憶也毀了……只剩下你。白玉溫潤,暖暖的,你依舊和我小時候摸到的一模一樣。讓我覺得,以前擁有的回憶,還未曾全部失去……” 我明白他的心情。 抓著僅有的回憶,反反復復地懷念。 支撐著度過每一個孤獨的日夜。 縱使絕望,也不能停歇。 我用力綁緊他傷口上最后一根布帶,抬頭間,猛地對上他的雙瞳,金藍色的光芒在水晶的倒映下微微閃耀,如明月光華,皎潔無暇,比冰雪更清澄,縱使飽受苦難,不能更改分毫。我的心陣陣酸痛,依舊笑著告訴他:“天妃很喜歡我,天帝待我甚好,以前也立過不少功勞。未必會嚴辦我們,到時候求求情,說不準是可以在一起受罰的。 月瞳不甚自信地說:“但愿如此?!?/br> 周韶狐疑地看著他:“喂,你該不是想利用同情心來勾搭我家美人吧?”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 周韶立刻做出可憐相,對我哭訴:“師父美人,等到了天界,我還能回家嗎?我父母怎么辦?洛水鎮(zhèn)會不會被血洗?我……我舍不得他們?。 ?/br> 我忽然也覺得他很可憐,安撫道:“你沒犯過錯,天界不會罰你。我先將洛水鎮(zhèn)之事上報,再你交托給藤花仙子,托她幫忙照顧你。若你父母沒事,便送回去和他們相見,若洛水鎮(zhèn)有事,你也別擔心,可以去閻王殿見他們!” 周韶沉默了大半響,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閻王殿?” “嗯!”我很歡快地回答,“魔族不會那么無聊把你父母魂飛魄散的,若他們死了,必定會去閻王大殿,你讓藤花仙子幫你打個招呼,就可以去找他們了。我以前認識閻王殿的公子,可以幫你寫個紙條,讓他安排一下,不管是要一起投胎,還是在地府掛個閑職混日子,都是容易的,還不用受生老病死之苦!” 我努力安慰了很久。 周韶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點。 大家起身上路。 月瞳一路走一路和我討論宵朗之事,他聽完詳情后,問:“宵朗前兩次出現(xiàn)時,我并未在場,但他和你立下賭約那天,是天譴過后,你昏迷幾天醒來的時候吧?” “是?!边@是刻骨銘心的記憶,我回答得沒半點遲疑。 月瞳甩著尾巴,半瞇著眼,琢磨許久后才說:“貓族酷愛夜間行動,我也是警醒之人,斷不會睡得毫無知覺。所以醒來后我很困惑,覺得周圍有古怪,假借捉鼠為名,打算趁夜間查探,可后面連接幾日都沒異狀,便懷疑是自己緊張過度。直到宵朗最后一次出現(xiàn)時,我聞到了淡淡香味,然后頭腦有些混亂,躲避不及,便被長箭射穿了肩膀?!?/br> 我嘆息:“大概是魔族的法術或者迷香吧,宵朗出現(xiàn)的每個夜里,我頭腦都會有些昏沉,不知白琯是否如此?” 白琯專心走路,沒有作答。 月瞳不死心地盤問周韶:“宵朗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那天,我叫得那么大聲,你沒注意?” 周韶心情不好,白了他一眼,反駁道:“我又不是聾子,當然有聽見,但天下的貓聲音得都差不多,我還在想,是那家野貓□叫那么響呢?誰會想到那個人是你???我那時在吃娘親派人送來的燕窩粥,大約吃了大半碗,才將丫頭打發(fā)走,然后又往墻孔瞄了幾眼?!?/br> “等等!”我驚道,“月瞳受傷慘叫時,正是宵朗出沒時,你怎可能什么奇怪的人都見不著?” 周韶肯定地說:“我沒覺得有什么很奇怪的動靜,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后來師父你點上燈,走出來把窗戶關了,不知在屋子里做什么,我等到子時都沒見你睡覺,侍候我的小青柳急得都快哭了,我也不好繼續(xù)蹲下去,便自去睡了。” 我說:“你說點燈的人是我?這怎么可能?我當時趴在床上動彈不得,點燈的是……是……” 周韶見我慌亂,不解問:“當然是師父美人,我不會認錯的。不過你似乎忘了卸下變化之術,還是師公的模樣,穿著身黑衣,格外好看。讓想起自己當年在橋頭對你一見鐘情,上前調戲, 被爺爺罵是龍陽之好,狠狠打了一頓,屁股上的疼痛還記憶猶新!” 我結結巴巴地問:“你說……你看到師公在點燈?” 周韶還在喋喋不休:“師公不是你變化出來的嗎?在凡間不要變那么美貌,別以為美男子就沒色狼窺視,那些登徒子怎會個個和我一樣好心?若不是我家權勢大,壓得住,早爬你窗戶了!” 滿場鴉雀無聲。 月瞳的瞳孔瞬間放大。 我緩緩回頭看向白琯。 刻骨的恐懼沿著骨髓一點點向上攀升。 贏家 “是你嗎?還是周韶看錯了?”我抱著最后一絲期望問白琯。 白琯輕輕勾起嘴角,笑容依舊,眉目行間里有說不出的嘲諷。 他沒有停下腳步,從我身邊掠過,帶頭向前走去,轉過彎,消失不見。 我和月瞳、周韶三人呆立原地,進退兩難,寂靜的洞窟中只剩急促的呼吸聲。 月瞳悄悄跟著他走了幾步,在轉角處偷看一眼,急急沖著我揮手道:“玉瑤,快來!” 我不及細思,隨他而去。眼前出現(xiàn)的是五條冰寒鎖鏈,纏著一具沒有頭顱和四肢的身軀,懸掛在半空。白琯站在鎖鏈下,背對著我們,靜靜仰頭凝視。 “那是什么?”我心里已有隱隱猜測。 月瞳咽了下口水,臉色慘白。 “呵……”白琯發(fā)出一聲和年齡不相符的冷笑,沙啞中帶著絲滑,是我做夢也忘不了的恐怖回憶。 我抓緊月瞳的袖子,雙腿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轉念想起自己為人師表,不能畏縮,又強撐著站在最前端,想護著大家,卻被月瞳一把抓住,拉向身后。然后他變回靈貓,不顧雙足傷勢,張牙舞爪,不停低吼,試圖將我遮在后頭。 白琯根本沒看我們,似乎在自言自語地問:“天路是什么?” 月瞳大聲反問:“難道天路不是連接凡間與天界的要道嗎?” 白琯不理不睬,向懸空鎖著的身軀,尊敬道:“吾父,經過萬年的囚禁,是該回歸魔界的時候了?!?/br> 鎖鏈開始瘋狂震動,仿佛在回應他的呼喚,場景詭異恐怖。 淡淡黑氣閃過,白琯的身子瞬間起了變化,待黑氣散去時,已不再是孩童模樣。黑發(fā)如瀑,垂至腰間,原本青衣已化作奢華黑袍,黑色異獸毛皮翻領,袖口有金絲銀線繡的饕餮紋,每一寸都精美到極致。 他抬起手,用珠冠束起長發(fā),緩緩回過身來。 同樣的鼻子,同樣的嘴,同樣的容顏,和記憶中沒有一絲差別。 唯獨不同的是墨色雙瞳被血紅的顏色取代,額間有一道盤旋著的火焰花紋。 他輕輕微笑,喚了聲:“阿瑤。” 我搖搖欲墜。 他急忙上前,想扶起我。 我尖叫著推開他的手,拉著月瞳往后退去,不停搖頭道:“你不是我?guī)煾福 ?/br> “自然,”他緊緊盯著我和月瞳緊握的手,神色中閃過一絲不悅,轉瞬消失不見,他雙手環(huán)臂,傲慢地笑道:“我的名字是宵朗?!?/br> 霸道的魔氣瘋狂涌現(xiàn),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月瞳喃喃問道:“為什么?” 宵朗不緊不慢地說:“這不是凡間通往天界的要道,而是我監(jiān)禁父親身軀的囚牢,亦是魔界心心念念多年,勢要救回的人。我們對此作了很長時間的調查,發(fā)現(xiàn)靈貓引路和玉鑰開門,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可惜你們倆都是死腦筋的家伙,也吃得住刑,若是直接逼問,定會寧死不招。何況,我也舍不得對你用刑?!?/br> 最后一句話,半開玩笑半認真,語氣極其輕浮。 我的聲音在顫抖:“這是你真實模樣?” “我還以為,你會更在乎我算計你的事?!毕枢托Φ溃斑@確實是我真實模樣,乖徒兒,看見自己師父是無惡不作之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不!你是冒牌貨!”我尖叫道。 宵朗挑挑眉:“你怎知我不是他?” 我決然道:“師父脖子后面有顆紅色朱砂痣,你沒有!而且雖然長得很像,但感覺不同,你的眉毛稍微高一點,我分得出!” 宵朗驚詫地伸手摸摸自己脖子,沉吟片刻,不屑道:“你對他還真上心?!?/br> 周韶的嘴巴張得可以塞下個雞蛋,躲在后面不停問:“怎么回事?” 月瞳護著我,恨恨地問:“我逃亡洛水鎮(zhèn),藏在西山之事,你是知道的?” 宵朗看他的眼神有些陰森:“就憑你這頭笨貓的本事,能逃得出魔界嗎?是我授意看守將士故意將你放走,再逼至西山,讓狐妖收留你,靜靜等待機會的。” 月瞳的臉色白得和紙一樣:“從玉瑤下凡的第一天,你就在算計我們?” “得知你下凡的第一天,我簡直是狂喜,盼望那么多年的寶貝,終于到手了……”宵朗含笑看了我一眼:“要不露痕跡地一步步將你引去洛水鎮(zhèn),在那里定居,可不容易。而且你這女人的頭腦頑固非同尋常,若不是逼得你慌不擇路,怕是寧死都不會違反天界禁令,闖入天路。” 我愣愣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問:“為何你和他長得一樣?” 宵朗不高興地說:“別提他了?!?/br> 我擔心地問:“你把我?guī)煾冈趺戳???/br> “不要張口閉口都是他了?!毕矢硬粣偅蟛搅餍堑叵蛭易邅?,掌心畫出三道雷光,劈開月瞳,猛地將我推向冰壁,面孔靠得很近,語速緩慢,通紅的瞳孔中盡是威脅,“看著我,好好記住。你是我的女人,絕不準想別的男人!哪怕他長得和我一樣,也不行!” 我急切再問:“師父在哪里?” 宵朗深呼吸幾口氣,露出恐怖笑容:“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