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盡

    孤煙直上，信號(hào)放出。

    葉昭命孫副將率兵直取西門，接應(yīng)大軍，自己調(diào)兵五百，攻向大牢，那里有她牽腸掛肚，放不下的人。無論愿不愿意，都要帶她離開。

    她抱著最后的奢望，帶著最精銳的親兵，像惡魔般，見人殺人，見鬼殺鬼，殺得東夏人聞風(fēng)喪膽，殺出尸骨堆成的血路，心里卻是陣陣擔(dān)憂：“惜音，是來得及？還是來不及？”

    大牢深處，鐵鏈刑架上，美麗容顏不再，鮮血灑滿單薄的衣衫，白色中衣化作大紅，帶著微弱的生命，飄零如葉。

    “祈王是我的恩人，東夏王要害他，是我殺了東夏王……祈王是我的恩人，東夏王要害他，是我殺了……”氣若游絲，柳惜音還活著，每根骨頭，每寸肌膚都像被火燎般鉆心的痛，好痛，真的好痛，這是一輩子都沒忍耐過的痛。她眼淚不停落，化了脂粉，花了妝容，容顏不再，無論誰對(duì)她說話，她口中只反復(fù)著同樣的口供，“祈王是我的恩人，東夏王要害他……”

    模糊中，遠(yuǎn)方傳來熟悉的呼喚。

    “惜音？！”

    各種的折磨下，身體可忍受的疼痛終于超過了極限，意識(shí)變得麻木，思維開始飄忽，地上的血跡就好像一朵朵鮮艷嬌媚的花，絢麗綻放……

    “惜音？！”

    哪里傳來的聲音？是誰在呼喚她？

    恍惚中，一時(shí)間竟忘了，今夕何年？

    她仿佛見到漠北滿天桃紅，桃花樹下，有小女孩因思鄉(xiāng)偷偷哭泣，忽而桃花花瓣紛紛落，灑滿頭，桃花樹上坐著少年，穿著青衣，手持桃枝指著她，笑意吟吟問：“喂，我是葉昭，你叫什么？”

    “明知故問。”

    “原來叫柳惜音啊，惜音惜音，名字聽著就膽小，可是我家小表妹？”

    “油腔滑調(diào)！不是好人！”

    “喂喂，我可是看你哭鼻子，才來哄哄你?！?/br>
    “誰哭鼻子了？！誰稀罕你哄！”

    “走，后院里有秋千，可以蕩得很高，還有三條小狗，毛茸茸得很可愛?！?/br>
    “我，我……”

    “別想家了，漠北也很好，沒有朋友，我來陪你玩?！?/br>
    “我，我……”

    “我偷偷帶你去看花燈，別告訴爹娘，西市那盞琉璃兔子燈，是你沒見過的大。”

    “可是……”

    “那盞兔子燈的眼睛，就和你一樣紅?！?/br>
    “誰眼睛紅了？！”

    “不紅？不紅就笑一個(gè)?！?/br>
    少年跳下來，拉過她的手。

    女孩羞極，惱極，卻經(jīng)不住逗，終破涕而笑。

    桃花樹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手牽著手，不分離。

    她問：【如果我變丑八怪，你會(huì)娶我嗎？】

    她答：【娶?！?/br>
    回憶里點(diǎn)點(diǎn)滴滴，每一處都是珍惜的寶石。

    何時(shí)重歸漠北，再看桃花星羅密布，紅霞滿天？

    何時(shí)良人方會(huì)騎著白馬，笑著牽過她的手，一起回家？

    反反復(fù)復(fù)地夢(mèng)，反反復(fù)復(fù)地醒，意識(shí)陷入模糊，身軀在深淵中漂浮。

    “惜音？！”她的身影再次來到夢(mèng)里，殺退惡鬼，斬開鐵鏈，仿佛抱著最珍惜的寶物般將她放下，一遍又一邊呼喚她的名字，“惜音？！惜音？！”

    好幸福。

    這一次的夢(mèng)，可否不再醒來。

    讓她回到過去，桃樹下還是那個(gè)天真無邪的女孩，桃樹上還是那個(gè)愛捉弄人的少年，兩人手牽著手，永永遠(yuǎn)遠(yuǎn)，直到地老天荒。

    幾滴冰涼落在臉色，她艱難地睜開眼，夢(mèng)還在：“阿昭，你來接我了嗎？”

    “是，我來接你了?！比~昭低聲道，懷中那名原本傾國(guó)傾城的少女，如今柔媚的五官被痛苦扭曲，美麗的臉上已憔悴不堪，嬌弱的身體傷痕累累，她只能鼓勵(lì)，“撐著點(diǎn)，我們很快就回去大秦，有最好的大夫治療，你會(huì)沒事的。”

    柳惜音渙散的神智略略恢復(fù)，片刻清醒，回到現(xiàn)實(shí)，卻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我不能走。”

    葉昭堅(jiān)持：“你必須走。”

    “我不能活，”柳惜音艱難地呼吸著，艱難地吐出每一個(gè)字，清晰而無力，“我活著，殺父之仇不共蓋天，東夏兩位皇子可能會(huì)放下恩怨，全力進(jìn)攻大秦。只有我死了，他們無暇他顧，才會(huì)相爭(zhēng)到底。”

    葉昭再堅(jiān)持：“他們要戰(zhàn)，便戰(zhàn)！”

    柳惜音卻任性地縮去她懷里，帶著淚：“不要，我回不去了，我沒有家了……”

    葉昭緊緊抱著她沾滿血污的身子，比以前更瘦弱的身體，幾乎沒有重量：“你叔母和堂姐堂兄都沒死，他們?cè)谏暇?，我?guī)慊丶?。?/br>
    “來不及了，”柳惜音嘴角露出個(gè)若有若無的苦澀笑容，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來人，“阿昭，我是那么的愛你，比所有人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