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董慧拿了雞蛋之后,就開始在廚房放東西,從梁上拿了小半袋的花生出來,花生只有一小半袋,一顆顆干凈飽滿,她把花生倒進籃子,淺淺的鋪住了籃子底,她看也不看門口的人,自顧的說著:“你不去,我去,我把季家姑娘訂下。” “訂下我也不討。” “咚”的一聲,董慧把手里的半罐醬重重的放進籃子,這么重的力道下去,醬蓋子都啟開了一半,她轉過身來,“你這副倔樣子是做給誰看?不討是想打光棍?”都二十出頭了,再不討就討不著了。 董慧吁喘著氣,喘了好幾口氣,慢慢耐著性子說:“季家姑娘是個好的,以后就曉得她的好處了,那李月秋是嬌養(yǎng)出來的,長得那個模樣,不是個安分的,過日子不能找那樣的?!边@話她已經在陳立根面前說了最少都有十幾次。 陳立根每次都沒聽進去,這會看著他的神情,董慧知道,還是沒聽進去,這讓她那點耐出的性子一下沒了。 她越說越急,跺了跺腳,語無倫次,“我們家討不了她,要不起,養(yǎng)不?。堑湹?。”最后幾個字董慧像是想起了什么,聲音都透著顫。 陳立根嘴角抿成一線,走了進來,拉著董慧在板凳上坐下,冷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我曉得要不起?!彼恢倍紩缘?。 “你曉得就好。”董慧顫抖著抓住大根的手,欣喜道:“既然這樣就聽娘的,跟娘去季家。” 季家的姑娘對大根有那個意思,不然憑她的條件,早開始找合適的了,這是專門等著她家大根去說親呢,挑撿日子還不如撞日子,今兒去,早去把親事訂下了,早心安。 陳立根搖頭,漆黑的眼眸看著董慧,抿成一線的嘴角在沉默一會之后,開口了,“我已經應下了李家,讓她來坐家?!?/br> 灶膛里燒火的陳山水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捏在手里的大鐵勺沒抓穩(wěn),掉了下去。 董慧驀的一僵,抬手沖著陳立根的臉抽了過去,啪的一聲打得毫不留情,語氣又驚又怒,“你說啥?你再說一遍?!?/br> 陳山水撿起地上的沾了灰的大鐵勺,被這一幕弄得本是上前了兩步想說幾句話,讓哥別那么較真,如果,季家姑娘很好的話,就該討了做婆娘,但因為董慧突然動起手來而不敢動彈了。 陳立根被抽得偏過頭去,他倔強的又回過頭來,低沉著聲:“我答應李家讓她來坐家?!?/br> 第50章 坐家 董慧坐在屋里緊閉著屋門,屋里沒點油燈,黑漆漆的不見五指,淺淺的月光從窗戶里散落了進來,照得矮柜上的一對同心鎖熠熠生輝,仿佛披著一層璀璨的光澤。 她枯坐在屋里好久,屋里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任何的人在,一點動靜也沒有,躲在暗處的老鼠咻的一下明目張膽的從房梁竄到了床底,動作飛快的嗯哼,緊接著發(fā)出吱吱吱的叫聲。 農村老鼠稀松平常,沒哪家是干凈得沒一只老鼠,只不過是多少的問題,不要讓老鼠進緊要的房子就成,像是堆放糧食的倉庫,或者是睡覺的屋子,老鼠不是偷糧食就是咬布料,她家這破敗的屋子,屋里再收拾得趕緊,老鼠照樣能進來,但此時董慧已經無暇去顧及這些老鼠。 屋門被輕輕推開,床底的老鼠像是注意到了動靜,叫聲一下沒了,陳山水捧著碗小心翼翼的樣子,“娘,天都黑了,再不吃飯飯菜冷了。” 灶膛里的火炭都快熄了,飯菜炕在鍋里,再不吃就冷了。 然而盯著同心鎖發(fā)呆的董慧不吭聲。 陳山水在門口站了一會,走進屋,拿出油燈慢慢點上,把碗擱在矮柜上,瞄了一眼那對同心鎖,這同心鎖,他從懂事起就看到他哥一直掛在脖子上,他小時候淘氣,看他哥有,自個也想要,有次非要讓他哥把同心鎖讓給他。 被他哥按著揍了一頓,老實了,之后就不敢嚷嚷著要了,不過他也只見過一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對的樣子。 灰撲撲的,老舊很多,但之前有人還特意問過他哥賣不賣,賣的話可以換一袋高粱。 陳山水的視線在同心鎖上停留了會,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開口,“哥都在外面跪了好半晌,這么跪著不是個事,娘,讓他起來,成不?” 他哥都在外面的石板地上跪了快好幾個鐘頭了,這要是白天跪還不咋地,但入夜后溫度低的很,那石板又冷又硬,鐵人也禁不住這么一直跪著,寒涼了會落腿疾的。 陳山水繼續(xù)勸道:“娘,讓哥起來,有事我們把事情解決不久好了?” 董慧悲從中來,別過眼去不看門口,嗓音干澀,“他愛跪就讓他跪?!?/br> 話說出口,卻是無可奈何的閉上眼,眼角落了眼淚下來,她用上了自己從沒用的那一套撒潑手段,像是一個沒見識的村婦一樣胡攪蠻纏,威脅大根要是敢讓李月秋來坐家,就一頭碰死在外面的青石板上。 但她沒把自己碰死。 大根先跪下了,膝蓋碰撞到地上發(fā)出悶響,像是撞到董慧的心坎上,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 多少年了,自從她家那口子不在了之后,大根仿佛一夜之間就長成了能撐家的漢子,這么多年,比起山水,她對大根虧欠良多,活到這歲數,她就盼著倆兒子能平平安安,別的她什么都不圖。 好姑娘又不是只有李月秋一個,她家要不起李月秋那個模樣的,攀不起。 董慧也不是對李月秋有意見,那小姑娘小時候最討人喜歡,性子甜糯糯的,她抱過,哄過,也是看著人長大的,把人當兒媳婦待著。 后來一場大火把家里燒了個干凈,家里敗落,欠了一堆的債,不知要還到哪個年頭,生活根本沒了多大的盼頭,破落得一年到頭都吃不上點細糧,她家這情況還怎么和李家那樣的條件結親。 李月秋這幾年出落的越來越漂亮,上次她帶著媒人來家里給自個說親,她看了一眼,蔥嫩水靈,美得晃人的眼,人間絕色也不過如此了,那模樣比當初聞名十里八鄉(xiāng)的林茵都美上幾分。 當初那么有本事的李擁軍都護不住人,如今,他們陳家這個破落戶,要什么沒什么,如何護得住,她不讓大根討李月秋是為他好。董慧怕,怕大根走了李擁軍的老路,變成和李擁軍一樣的下場。 董慧在屋里一坐將近坐到了天亮,天亮的時候,她從屋里慢慢走了出來。 陳立根挺直著背脊,膝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夜過去,他動都沒動一下,早晨地面上鋪了一層霜氣,泛著濕漉漉的印記,也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褂子,隔了一夜,他腦袋上的紅印消失了下去一些,腫得沒之前嚴重,但一副倔樣一點沒消下去。 “你愛怎樣就怎樣吧?!倍蹏@息了一聲,神色間交織著各種情緒,痛苦擔憂愧疚,她膠著了一夜的時間,只感覺是老天在作弄人,此刻,她彎腰把手里的兩枚同心鎖放到陳立根手邊。 轉身回屋子的時候,她問了句,“訂了日子哪天來坐家?” 陳立根頓了頓,抬起眼,“十天后?!?/br> *** 十天后,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主大吉和順,宜坐家,合姻緣。 李月秋天剛剛天亮就翻身起了,收拾出自己的一只小包袱,然后換好輕便的衣裳,對著鏡子細細的打理頭發(fā),編成兩條毛絨絨的小辮,哼著歌打開屋門,去柴房拿了背簍背上準確去挖芋頭。 出門的時候碰到剛起來的李老頭,他今個不進山,起的比往常晚了些,看見要出門的人,叮囑了一句,“今個要去坐家,早些回來。” 李月秋腿上被爺爺打的那一棍還隱隱泛著疼,開始的幾天動都動不了,腫得都快有一指高了,晚上疼得睡覺都睡不安穩(wěn),擦了好些天的藥才好了些,不過還是疼。 她心有余悸的乖乖點頭,告訴爺爺自己會盡快回來,然后飛快的拎著鋤頭出去了,背簍里除了鋤頭,還放了鐮刀,因為張母的事,現在李月秋一個人不管出門出多遠,一定要帶“武器”防身。 芋頭喜歡在長在潮濕的水坑,路邊有水的地方都有芋頭,但李月秋不挖路邊的,村里專門有一戶人家種著,她昨天和人說好了今天會過去挖芋頭。 李月秋去的時候,正好那戶人家的男主人還沒出去干活,領著李月秋去了自家的菜地,芋頭就種在菜地旁邊的水溝了,葉子郁郁蔥蔥的,看著是長得極好。 主人家讓她挑要哪一顆,挑中了給她挖,省了李月秋自個費力挖的時間,要是讓李月秋動手,估計挖一個時辰都挖不順溜。 “要個大還是小點的?按斤算?!边@芋頭是家養(yǎng)的,看著葉的長勢,主人家就能曉得底下結的芋頭是個大還是個小。 “要個大的,挖出個小的我不要?!崩钤虑锟粗畮最w的芋頭樹,橢圓的葉長得像是一葉扁舟,簇擁著擠在一起,她圍著走了一圈,沒那個眼力,看不出哪顆底下結的芋頭大,索性讓這家的主人來挑。 最后從泥里挖出一顆四斤多的芋頭,個頭算是頂大的了,在外面河溝里挖的芋頭肯定沒有這么大個的。 李月秋歡天喜地的掏出錢遞給這家的女主人,村里想買個什么東西,除了大部分的牲畜,別的都是以物易物,以糧換糧,就好比,如果你想上這家買點糙面,可以拿著豆子花生之類的去換,只要主人家就行。 買個芋頭,其實用幾斤麥子來換也成,但這戶人家不愿意,說家里的這芋頭是專門養(yǎng)著的,比外面河里溝里的沒得照顧的野芋頭養(yǎng)得好,煮了之后很粉糯,不要東西換,讓直接給錢。 這其實是想賣了賺錢花,但又怕背上前幾年投機倒把的名頭,才這樣說的,不過也不貴,李月秋也沒過多的跟著掰扯,心里想著用這個芋頭煮芋頭飯肯定特別香。 “哎,我聽別人認講你今個要上陳大根家去坐家,真哩假哩?!庇箢^挖出來皮上帶著泥,放到水里沖洗過后,帶著水,女主人幫忙用芋頭葉裹住芋頭防止滴水,然后放進李月秋的背簍,張口就問了出來,她也就是看到李月秋忽然買這個大的芋頭,想著會不會是真的,也沒想其他,想問就問了。 她一問出口,才發(fā)覺問的不妥當,私下怎么講怎么問都可以,咋能當著人面直接問出來,她家漢子也瞪了她一眼,讓她別像個長舌婦一樣打探別人的事。 女主人撇了撇嘴,她就是好奇,隨口問問,又不像其他村里人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 而李月秋因為買到了芋頭,正興高采烈,下意識的回道:“是真的。” “嗐!還真是真哩,我以為村里人亂傳呢?!?/br> 前幾天張家那婆娘找李家的人報復,揣了鐮刀到水灣村殺人,差點砍到李月秋,要不是陳立根來的急事,就壞事了,之后又傳出李月秋亂搞男女關系,污糟糟,傳成啥樣的都有,一個人說一個樣,跟唱大戲似的,昨天上地里追肥的時候,又聽人說,李家的李月秋就在今要去陳家坐家,沒想到是真的。 李月秋笑了笑,美輪美奐的臉蛋,肌膚吹彈可破,“沒亂傳,是真的?!?/br> 最后三個字說的鶯鶯嚦嚦,嘴角都透著甜。 背著芋頭回家,李月秋準備做芋頭飯,去自家菜園子里摘了好些的菜,各種各樣的蔬菜花花綠綠擺了一篩子,王貴芬端著一碗豆腐進來,被這陣仗弄的愣了下,然后撲哧笑了起來,女生外向。 “做芋頭飯啊,料可不少。” 李月秋別別扭扭的低頭切南瓜片,一個字都沒說。 王貴芬把手里的碗放在灶頭,碗里的豆腐昨天大有去縣城買的,一直放在水缸里涼著,涼絲絲的,一會把豆腐切了弄碗小蔥拌豆腐,下著稀粥當早飯,味兒肯定特別的不錯。 今個是月秋要去坐家的日子,她家一家三口都沒出門下地去干活,要等著陳家的過來。 鍋里已經咕嘟咕嘟的煮著粥,米香味淡淡的,就是大米的香味,味兒不濃,但聞著怪香的很,王貴芬蹲下身幫要準備做芋頭飯的人洗野香菇子和其他的菜,這一洗,菜是真不少,都讓她看花了眼,乍有種是不是要做滿漢全席的感覺,有薺菜、甜豌豆、黃玉米粒、胡蘿卜等等,王貴芬不是沒吃過芋頭飯,但她真沒吃過放這么多材料的芋頭飯。 “陳大根他有沒有說啥時候來接的你,早還是晚?差不多幾點些過來?” 早來的話,早飯得弄豐盛一點,粥配豆腐簡單了些,芋頭飯怕是要得緊著點煮下,免得不糯,如果趕不及了,就得弄些別的菜。 色澤金黃的南瓜被嫩紅的手指按著,咔咔咔的切成不厚不薄的片,整齊的碼在篩子上,李月秋說話脆生生的,“那天的功夫,沒聽見他說,但他答應了,就一定會來的?!?/br> 那天,爺爺不讓陳立根寫檢討,只讓他給個話。 陳立根顯然是沒料到爺爺讓他給啥話,或許在陳立根看來,他能給的就是把李月秋護在身后,不然她的名聲被污了。 李月秋當時也是懵的,不曉得爺爺在想什么,難不成是要找陳立根算賬?直到爺爺說讓陳立根把她給討了。 爺爺的話一出口,陳立根漆黑的眼眸,瞳孔幾乎縮成一點,神情忒勉強,眉攢得苦大仇深的,一直悶不吭聲,到最后也沒松嘴說要討她做婆娘,只答應了讓她去坐家,僅此而已,更別提說什么早來晚來的問題。 李月秋想著坐家就坐家,就陳立根那一副恨不得和她撇清關系的模樣,能答應坐家已經算是好了,反正結婚成親之前,都要坐家的,這一步省不了。 坐家是村里的規(guī)矩,漢子家?guī)е饺松祥T說親求娶后,若是女方家應下同意了,就會挑個最近的吉日,讓女方家上男方家住幾天,這住的時間也不會長,一般是三到四天,最少三天,最多不超過五天的樣子。 這是讓女方了解了解漢子家的情況,同時女方過去也讓漢子家的人相看相看女方是不是會過日子,能不能勤儉持家,也順道培養(yǎng)培養(yǎng)男女之間的感情。 老一輩的成親都是這樣過來的,畢竟那時有些都是見一面就確定了將來要在一起過日子,這短短坐家的幾天是應該算是“談戀愛”吧。 這老規(guī)矩到現在一直沒變過。 第51章 坐家 不曉得陳立根能什么時候過來接她,陳立根也沒說具體的時間,不過他既然答應了,那就肯定會來,不會不守信的。 李月秋不怕晚,就怕早了,別人做芋頭飯不費功夫,芋頭切丁和飯拌在一起蒸就完事,一盞茶的功夫的,但她做的芋頭飯用的料雜也多,不花一晌午的功夫做不出來,陳立根要是來早了,可能就吃不上芋頭飯了。 隨便喝了點稀飯當早飯,李月秋開始趕緊燉芋頭飯,用瓦罐來蒸燉,上次她燉帶魚用的就是瓦罐,這次燒芋頭飯一個瓦罐小了些,不夠量,兩個剛剛好,刷洗干凈兩個大瓦罐,瀝干水分之后,在罐底唰一層香油。 之后把瓦罐放到炭火上烤,烤到罐子微微發(fā)熱,香油受熱后發(fā)出淡淡的油香,彌漫得整個院子都是香味,毛豆在海棠樹底下栓著,啃著一個洋瓜,香味讓它立馬拋棄了手抓抓上啃了一半的洋瓜,想朝李月秋的位置撲過去,無奈被鏈子不夠長,撲不過去,只能委委屈屈的又回去啃洋瓜。 這邊,瓦罐燒熱后,李月秋卷起袖子,開始往罐子里放材料,最底下鋪一層肥瘦相間的臘rou丁,肥rou白膩緊實,瘦rou的部分紅彤彤得層次分明。 臘rou丁切的拇指大小,其實切小了混著米飯會更香,但為了吃個rou味,就切了大一點,而且切得太小了話用筷子夾不到,因為罐子微微發(fā)熱,臘rou丁放到罐子,發(fā)出滋的聲音,肥rou在瓦罐的熱度下,沒一會就變得晶瑩剔透,烤出微微黃的顏色,rou味飄香。 然后依次一層層的放上小朵小朵的野香菇子,切片的南瓜,翠綠的薺菜和豌豆玉米粒這些洗干凈的食材,這幾層中間各自再放一層泡過的大米,大米拌著大塊大塊的芋頭。 最后撒上切細的曬干酸梅rou,用來解膩開胃。 沿著罐子邊澆一勺濃稠的米湯下去,蓋上瓦罐,用炭火細細的燉,這是慢功夫,只能用小火慢慢燉,燉的足夠入味,再起罐。 這一燉就燉到了幾乎太陽落山,火炭燒了一波又一波,村里干活的人家都大聲吆喝著收工,回家吃飯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家里該是吃晚飯的時候,李月秋盯著門口的動靜,頗有點望夫石的味道,也就是安靜安靜的等著,也沒有丁點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