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br>
    蜜兒牽著小丫頭走在前頭，明煜跟著后頭。蜜兒腰間掛著的那銅鈴叮叮咚咚與他引著路，這回便也不怕走失了。

    鼻息里飄入來海洋氣息，方知道蜜兒帶他到了海市。聽得蜜兒聲響問起來，“老板，這大海蝦怎么賣?！?/br>
    老板聲音粗獷：“四十銅錢一斤?！?/br>
    “可不便宜！比牛rou還貴一倍呢。”蜜兒忿忿走開了。方買個丫頭出了大血，再買起食材來，便覺著手短。大海蝦買不起，只得向著一旁的花甲去。海市里最便宜的便數(shù)這些小貝殼兒類的了。左右只是加一道兒新菜，等得寬裕些了，再來買魚蝦便成。

    裝了整整一簍子的花甲，讓女娃兒來提著。

    蜜兒方問起她來，“你叫什么？”

    “林阿彩。”女娃兒巴望著蜜兒，“jiejie生得真好看。”

    這小丫兒嘴甜，隨她。蜜兒抬手與她揉散了額角一團黑灰，笑道，“回家里洗干凈了，你也好看?！?/br>
    兩丫頭在一塊兒，話便多了起來。街上還沒什么行人，明煜自隨著她二人身后走著，一時聽蜜兒與阿彩說著東街上夜里的熱鬧，一時又聽小丫頭咂舌稱嘆。他暗自跟著身后，由得蜜兒的鈴聲引著，自也覺著幾分悠閑有趣…

    早晨出門的時候，蜜兒便在小店門前上了牌子，“今日休市?！彼鲩T趕早兒，回來的時候，也不過辰時多一點兒。

    隔壁牛家飯館兒門前，卻是生意一片欣然火熱。蜜兒卻聞見得幾絲兒酸湯味道，原是昨個兒還不開門做早市生意的牛家夫婦，今兒竟是學者她來賣粉條兒了。

    蜜兒并不放在心上，正尋了鑰匙，要開門進屋。

    一旁老熟客自招呼起來，“小老板娘怎今兒不開門？害得我們來這兒吃了？”

    “就是就是。這味道可不比得您那兒的。”

    “這酸湯粉兒豐樂樓也學過，都不像樣兒?！?/br>
    “明兒可開門嗎？還想那蔥rou米餅吃?！?/br>
    蜜兒笑著，“店里我一人忙不過來，今兒買了個小堂兒回來。明日您們請早。”

    蜜兒說著，自領著小丫頭與二叔入了屋子。

    牛掌柜的暗自一旁聽得食客們的話，氣得跺了跺腳，“呸，還明兒請早。我就不信了！”

    直至次日清早蜜兒小店兒一開門，牛家酸粉兒頓時門可羅雀，無人問津。牛掌柜的不信命，讓屋里的仆子買來兩碗與牛夫人一道兒嘗嘗。

    嗦一口下肚，眼淚不爭氣地從嘴里流了出來…

    牛夫人亦是連連點頭，二人執(zhí)手相看淚眼：

    “還真特么的好吃…”

    **

    阿彩生性勤快，好調(diào)*教。蜜兒先教著她做些粗苯的活計，磨山芋兒，煮粉條兒，不稍得蜜兒多幾句話，阿彩一學便會。等來快到晚市的時候，后兩日的粉條兒都已經(jīng)做好了。

    蜜兒自又讓她幫著招呼客人點菜。

    阿彩頭日來京都城，上崗點菜，話還說不大利落。方蜜兒在后頭教她的菜樣兒，到了食客們面前便都變了樣兒。

    紅果兒燉牛rou說成了紅鍋牛rou，也行吧，差不離，還好記。

    麻椒花甲說成麻雞花甲，那可不成，到時候上菜，沒得雞?？腿丝刹坏脤ぢ闊┟?？蜜兒忙去糾正一番，“是麻椒花甲！”

    阿彩長吁了一口氣，悄聲湊著蜜兒耳朵旁：“jiejie，俺的嘴也忒笨了…”

    蜜兒笑：“你剛來，過幾日便該利索了。”

    來人見是老板娘親自來了，“哦，那就來一份兒麻椒花甲?！闭f罷，又笑著招呼，“小老板娘這生意做大了，可是厲害了?！?/br>
    蜜兒自有些印象，這老爺一身緞面棉袍子上頭還有羅漢松枝的暗紋，富貴氣兒足著，一旁那跟著來的小廝，早也落了座。便是上回在甜水巷口上，那紫米圓子的頭位食客。

    “老爺賞面兒，俺家這里小門小面兒的都能尋來?！?/br>
    那老爺笑道，“你這小門小面，可是將西街上的熱鬧勁兒都搶了這兒來。我與家仆平日無所事事，四處尋著這些新鮮口味兒吃?？刹皇锹犞暠銇砹恕！?/br>
    “怎這小店兒還沒名字？”

    “叫如蜜坊，牌匾還在做呢！”

    老爺笑，“好名字。今兒好吃的菜樣兒，可一樣別讓我落下。全上來了?！?/br>
    “行嘞！”

    生意一直忙著快到亥時，最后三三兩兩幾個客人，都吃好離場了。蜜兒方讓阿彩收拾起來，打算打烊了。

    明煜在后堂里聽得前店沒什么動靜，方行得出來幫襯手腳。他眼睛不方便，自也做不得多余的，只從阿彩手里接過些疊好的碗筷兒回廚房，到底是可以的。

    春日夜里依舊寒涼，過了外頭那陣兒熱鬧勁兒，便有些發(fā)了冷。

    蜜兒還在賬臺前盤算著今日收成，她卻是有個小賬本的，記著收支利潤，將來也好與孫jiejie他們分紅結(jié)賬。

    四人小官轎子停在小店前，紅色官袍從門外進來，手端著那烏沙帽，行來小店坐下，便將那帽子放在了剛收拾干凈的桌板子上。

    “聽聞得這兒的紅果兒牛腩好吃，老板娘，可還有么？”

    蜜兒聽得那聲音幾分熟悉，方抬眸起來。便見得許禎琪一身官袍已然在店里坐了下來。

    許禎琪抬眸之間，面上同是怔了一怔。他是尋著味道兒來的，不想，這小店的老板娘是蜜兒…

    蜜兒不大想理會，還是阿彩去接的話，“牛腩還有，大官爺要吃嗎？小奴與您盛一碗來?！辈贿^一夜跟著蜜兒屁股后頭學招待客人，阿彩的口才，已經(jīng)有了大大的進步。

    蜜兒深感欣慰，可伺候的是許禎琪，便也沒什么好心情。

    許禎琪自也知道丫頭的性子，垂眸下去無聲自哂。方又與阿彩道，“可還有什么酸味兒的，都上來嘗嘗。若合口味，我明日再帶食盒子來?！?/br>
    皇后有孕，正是害喜的時候，宮中食材都吃膩味兒了，他一向來照看著皇后的身子，便就尋著些新鮮又能滋補的藥膳，方敢送去坤儀宮里。

    “沒有了?！蔽吹劝⒉蚀鹪?，蜜兒自接了話。說罷，又將阿彩支開了去，“你去與官爺端菜來，這兒我來招呼吧?！?/br>
    阿彩應了聲好，撩開小簾兒，尋去了后堂里。卻見得那明二叔也在。見她出來，二叔輕聲道了聲“快去”。他自己卻杵著門邊兒一動也不動。

    阿彩心思不夠用，便也懶得想。尋著去廚房干活兒去了。

    明煜認得出來是許太醫(yī)的聲音，可聽起來，蜜兒與許太醫(yī)似是有些過往…許禎琪是御用的太醫(yī)，為人忠厚，與他也略有幾分交情…只是此下他的狀況，不能輕舉妄動，便只好在門邊按兵不動，先作打探。

    蜜兒端著杯冷茶，重重撂在了桌上?！翱煲蜢攘?，客官快些吃完，便請走吧。”

    許禎琪聽得這話里趕人的意思，冷冰冰的?？蓞s也是他對甜水巷母女照顧不周，這口氣，他也受得不冤。只得陪著副笑臉，勸道。“家中近日開了私塾，族人的孩子都在。你阿娘那時候也想你多讀些書，你若喜歡便回來許府上課，每月初一十五，都是開課的時候?！?/br>
    “初一十五生意好，沒得空閑的?！泵蹆夯氐脦追譀Q絕。

    許禎琪無奈搖了搖頭，等阿彩捧著那鍋牛rou上來，方只用心試菜去了。

    蜜兒等他吃完，便起身送了客。見許禎琪的轎子走遠了，方讓阿彩關(guān)門打烊。

    她尋去后堂，卻見二叔在門邊等著她。

    二叔問起她來，“你是許太醫(yī)的女兒？”

    “……”她頭回不想答他的話，繞開了人，自己往院子里去。

    阿娘被趕出來的時候，她年歲還小，自也分辨不清楚大人們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只是不貞、不潔，這些字眼扣在一個韶華正放女人頭上，還是頗能讓她記得住的?；蚴窃S禎琪他也不信阿娘了，方才讓她們母女住來甜水巷子里。

    這些年他也不來，她這個女兒便與他也沒什么關(guān)系。與他有關(guān)系的走了，他卻最后一面也不見，如今他讓她回家，可她早已沒有家了。

    蜜兒如此想著一夜，仿佛方才那一碗茶端過去，是替阿娘端給許禎琪的絕情茶。她自也不想去什么許家私塾，與他們再有什么關(guān)系了。

    可湊巧的是，隔日她那賬本子被二叔翻了去。

    二叔眼睛雖看不見，這陣子手上的功夫卻是更深了些，摸著那些墨水字跡，便問起她來，這是什么、那是什么。盤問得來便知，她那記賬本上，字兒都不寫全，花椒二字，是畫了一朵兒花，又畫了只蕉…

    蜜兒著實是發(fā)著懶。以往阿娘也教她讀書認字兒，可畢竟家里活兒累人，讀書寫字的時候少，街上那些牌匾認得的不少，真要寫起來，便全都成了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一點兒也不熟…

    二叔話里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許家的私塾，你還是去一去?！?/br>
    “年歲淺的時候，得多讀些書。將來受用…”

    她不想去，只得糊弄來了兩條秋刀魚，煎熟了討好著讓二叔，顧左右而言他，“二叔，若是院子里有個炭槽，我與你日日烤魚吃！”

    有得她一句話，明煜讓阿彩出門買了些泥磚來。他雖眼看不見，卻知丫頭想要的炭槽什么模樣。

    似個小爐子，底下是泥磚坑，耐得住高熱，能燒一池子的炭火。兩面爐柄上齊整，能架得住些木枝條兒，烤雞烤魚不在話下。

    阿彩做活兒老實，不莫一日的功夫，便隨著二叔將那炭槽兒搭好了。想了想，又在后頭用剩下的泥磚碼起了個小烤房。

    蜜兒來問，“那是什么？”

    “貼餅兒，叫花雞?！卑⒉市ξ?。什么都擋不住山林里闖出來的娃兒愛吃的心思。

    阿彩兒時家中也有個這般的小烤房，半個人那么高的，生起火來，里頭賊熱。貼幾個面餅在墻壁上，不一會兒，就能焦脆可口。阿爹打回來的麻雞，腌好了醬油和白酒，泥巴裹著往里一扔，半個時辰再拿出來。撬開泥巴硬殼，那雞rou香氣，能將全村的人都招來…

    阿彩與蜜兒手舞足蹈比劃了陣子，蜜兒聽得全信了。等來晚市的時候，殺了兩只雞，肚子里塞兩枝香茅葉子，腌著醬油和清酒，裹著泥巴，往里一扔。

    拿出來招待食客，一上桌。隔壁桌上的食客，眼睛便像長在鼻子上似的，尋了過來。

    一個個急著問，“老板娘，那雞可還有？”

    蜜兒笑，“今兒就殺了兩只雞，烤房里還有一只?！?/br>
    搶到的食客欣欣然，其余的悶悶不爽，只道，“老板娘，明日還來你店里，多烤幾只雞來吃！”

    蜜兒笑著應聲，卻生了另外的小心思。那炭火槽兒也弄好了，烤羊rou烤雞爪烤秋刀魚烤大蝦烤扇貝烤蟹腿兒，就怕食客們選不過來。

    烤串兒配酒，最是賺錢！

    **

    三月初一，艷陽高照。

    一頂?shù)窕▋旱闹楹燅R車，從北城高門大宅之間行上來了東街，要往西北角上的林閣老府上去。前頭護送的人，騎白馬，戴高冠，紫色蟒袍，便就是如此威武的打扮，卻也壓不住面上的清雋之氣。

    多有小民認得出來，“那不是明府新上任的大都督么？”

    “早前還是同知大人，父兄過身，便上了位?！?/br>
    “那可不該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兒了？”

    馬車里，巧璧正與慈音遞了塊兒新帕子。慈音自上次入病，至今久咳未愈。今日出門，依舊微微發(fā)熱。嬤嬤自也心疼小姐，袖口里尋得一瓶琵琶丹來，與小姐送了過去。

    慈音含下那琵琶丹在嘴里，方覺著緩了緩。目光松松散散投向窗外，是東街一派新春景象，然她心如枯木，到底一點兒新綠也看不入眼。

    嬤嬤自勸著，“小姐放寬了些心。主母這回許你過繼去了林閣老府上，該是為您和二爺?shù)氖聝轰伮返?。您且忍過了這幾月，再回來明家，該就是府中的夫人了?！?/br>
    “這等丑事兒，嬤嬤盼來做什么？”慈音話中懶懶。

    巧璧忙拉了一袖子嬤嬤，一個眼色過去，便讓嬤嬤收了話。

    初一那日，小姐和二爺吵架，她全聽見了，便也知道小姐為何幾個月來都不大待見外面馬上那位…二爺日日里來，送藥送吃食送好玩兒的，小姐連側(cè)眼都沒多給一個。嬤嬤自以為小姐是病著，沒有精神。巧璧貼心，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