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那現(xiàn)在這酒,用不著了吧?” 白姬點頭:“所以我打算找個地方收起來——” 說話聲戛然而止,因為百里長臂一伸繞到她背后輕輕將酒壺一拽,提了起來。 “既然是沒用的東西,何必留著,灑了便是?!?/br> 語落,他指尖撥開壺塞,順勢一倒,只見澄黃如蜜的酒液飛流直下,四濺在地,隨之而來的是鉆入鼻尖怎也揮之不去的清冽香氣,白姬看傻了,心說這好歹也是太阿上神所贈的酒,百里他手筆忒大,竟直接倒掉了……剛想上前阻止,便見角落里沖來一人,連滾帶爬地撲到百里面前,伸手將那酒壺奪了過去。 塞子被重新按回壺口,山河君晃了晃還剩一半不到的酒欲哭無淚,兩眼一瞪,指著百里百年控訴道:“這可是如夢似幻啊!萬年才出一窖的神酒啊!你怎么舍得倒掉!???哎呀我內(nèi)個心疼?。?!暴殄天物?。 ?/br> “什么如夢似幻,上神不是說這酒叫黃粱一夢么?”白姬不解地看著百里。 百里轉(zhuǎn)頭,高深莫測地睨了山河君一眼,道:“讓他告訴你?!?/br> 山河君叉腰看著地磚,似乎考慮要不要趁上面的酒蒸發(fā)前舔上一口,聊以慰藉,他抬頭怒瞪百里,嘴皮子快速地翻動著:“根本就沒有黃粱一夢,是上神隨口杜撰的。” “哎?!” “他應(yīng)該早就扶乩預(yù)測到了這之后的所有事,故而留下解咒符交給了玄寂?!鄙胶泳噶酥敢慌阅瑖^的玄衣仙人,面帶不憤:“連我都被蒙在了鼓里?!?/br> “那這酒——”白姬想起太阿對她說的話,每句話都似意有所指,不像是鬧著玩兒?。?/br> “依我看,這酒是用來試探你的?!?/br> “試探我?我有何好試探的?” 山河君瞇起眼,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試探你能否承擔重任?” 白姬蹙眉:“我?我半點法術(shù)不會,我能堪什么重任?” “作為救世者背后的女人,你的品行作風(fēng)也是需要衡量一下的?!?/br> 白姬沉默:“……” 百里從身后攬住她的腰,沖山河君挑眉一笑,道:“認識這么久,你只有這句話說得最中聽。” 山河君冷哼一聲,繼續(xù)叉腰低頭惋惜他的酒。 就在這時,灑在地上的酒忽然迅速蒸發(fā),起了陣陣煙白色的嵐霧,正被百里摟得耳根發(fā)熱的白姬見狀連忙用手肘推了推,對他說:“你看地上!” 一眨眼的功夫,這煙霧便將四人包圍,白姬看見自己雙腳離地,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去看百里?!安槐鼗艔?,”百里握著她腰部的手緊了緊,安撫道:“這如夢似幻以蜃殼入酒,故而飲酒之人會看見許多前所未見的美景,一會,你權(quán)當欣賞便可。”話音剛落,周遭景色快速更迭,忽而眼前劃過碧空白云,高山玉樹,陽光破云而出,鋪設(shè)在遠方銀色的殿宇之上。 白姬:“這是——” 山河君的聲音蓋過了她:“這是,嵯峨殿……” 玄衣仙人逆風(fēng)而行,一貫嚴肅的臉上亦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到眼前景象三人皆為之一振,唯有百里一人,俯瞰著嵯峨殿,眉心微微一蹙。 半空飛來幾只白鶴,似乎在幻境中看見什么都不為過,山河君抓住一只騎了上去,白鶴振翅低鳴,一個猛扎子俯沖下去,玄衣仙人也隨后跟上。看著二人身影消失在云層中,白姬看著身邊遲遲不動的百里,問:“我們不下去么?” 百里俯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阿潯,在去之前,我有件事想問你?!?/br> 白姬扭頭端詳了他一陣,有些好奇:“什么事?” 百里問:“你見過太阿,覺得他和我像嗎?” 白姬想了想,回答道:“像,卻也不像?!?/br> 百里似乎覺得不夠,又追問道:“哪里不像?” “唔……”白姬伸手在他的臉上比劃著:“雖然面龐生得一模一樣,但眼神不像,說的話,笑起來的樣子都不像。在我眼里,你是你,太阿是太阿,完全不會弄混?!?/br> 你是你,太阿是太阿,完全不會弄混。 百里耳畔不斷盤旋著白姬的話,鳳眸浮起一絲釋然的笑意,不過余光瞥見她伸手去招那仙鶴,嘴角還是不情不愿地撇了撇。 白姬正奮力想要爬上鶴背,忽然肋下伸來一雙手,百里提著她往白鶴背上一放,嘆了口氣,頗有那么點無奈的意味:“可我實在不想見他……” 風(fēng)聲太大,她沒聽清:“你說什么?” 換來的則是他大手在腦袋的一陣大力蹂躪,“沒什么,走吧!” 二人比山河君、玄寂遲上半步,等到了嵯峨殿時,就望見遠遠花樹下立著一人,黑發(fā)雪衣,長劍在側(cè),正是半個時辰前才見過面的太阿上神。 微風(fēng)拂過落下花雨,但怎么也落不到他的身上。他仿佛站在一個透明的結(jié)界里,將外界一切盡數(shù)隔絕。 白姬往旁邊看去,見山河君與玄寂隔水相望,如臨水觀月,對鏡照花般神情小心翼翼,一時間天地萬籟俱靜,連呼吸聲都靜不可聞。 耳畔響起百里的心音:幻境中不可出聲,一旦出聲,眼前這一切便煙消云散了。 原是如此,白姬頷首,表示自己不會打擾山河君他們與昔日故友難得相聚的珍貴時刻。 她安靜地倚著百里而站,忽然感覺他身體一怔。怎么了?她抬眸,卻見百里微抬下頷,目光復(fù)雜地投向遠處,她心中生疑,循著他目光朝前一看,卻見對岸的太阿不知何時側(cè)過身來,鳳眸流轉(zhuǎn),正與百里遙遙相望。 這一霎如光如風(fēng)如電掣,待百里移開眼時,只覺得身體里頭多了些從未有過的力量,他暗運內(nèi)力,只覺靈氣充盈四肢百骸,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和愜意。 山河君似有所覺,側(cè)眸一瞥,傳音道:你突破了境界…… 轉(zhuǎn)而,復(fù)雜的目光落在太阿身上,原來這廝死前竟將一切事都安排了妥當,卻也不知會一聲,由得他忙前忙后一頭亂麻,本性真真是一點未改,壞得很! 如夢似幻所營造出來的幻境只能保持短暫一刻,白姬見周遭又漸次漫起薄霧,又見山河君與玄衣仙人臉上難掩的失落,心中感到有些遺憾。 太阿的身影由實變虛,遠看仿佛化作一筆丹青與那桃林融為一體,白姬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相聚終有一別,君莫介懷。” 四下一望,方知所有人都聽見了。 白晝的光像是被人拉上一層幕布驀地暗了下來,酒香已經(jīng)散了,只留幾分淡淡余味在半空飄蕩。月光照進回廊,投下一截瑩白的影子,庭院里的樹木花草在微風(fēng)中左右搖擺,飄散著點點熒光,夜已漸深。白姬原地站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山河君與玄衣仙人不知何時已離開,而百里站在她背后,朝她招了招手。 “過來——我?guī)闳€地方?!?/br> 白姬耐不住好奇,想問,他卻搖搖頭,一幅神秘的樣子說:“你去了便知道。” 白姬看著他朝自己伸來的手,微微一笑,也罷,有百里在,去哪里她都不怕。 百里的手環(huán)住她的腰肢,長腿輕輕一邁,便飛到了屋頂上,大大的滿月在山巒間若隱若現(xiàn),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周遭的景色被不斷甩在后面,風(fēng)呼呼地拍在臉上,白姬側(cè)頭往他懷里鉆了鉆,幾綹綢緞般的黑發(fā)拍打在他弧線優(yōu)美的頸側(cè),后來,天地間靜的只剩下他袍尾獵獵飛舞的聲響以及她快速跳動的心聲。 直到百里拍拍她的腦袋,低聲笑道:“到了。” 白姬抬起頭,視線沿著那漆黑城樓向上,赫然發(fā)現(xiàn)“枉死城”三個燙金大字。 百里見她面色微僵,不由安撫道:“我?guī)銇硎菫榱丝慈摹!?/br> 三生石?可是那個能窺見前世今生的神奇石頭,白姬目光一亮,緊接著便望見城樓上掠來一道玄色身影,來人面容俊美妖冶,青絲綰在高帽之中,狹長上揚的眼眶中綴著一雙漆黑逼人的瞳孔,菱形薄唇輕抿,眉頭微蹙,是好似時時刻刻都沉浸在不悅中的判官大人。 “你們兩個,把地府當做是后花園嗎?!” ☆、第93章 三生石 “豈敢?!卑倮锾裘家恍?,拉著白姬上前:“判官大人,在下想借三生石一看?!?/br> 判官蹙眉,“不可,三生石畔乃地府特級景區(qū),豈能容人隨意出入” 特級景區(qū)……?! 百里笑容不變,從袖口摸出一錠嵌有閻羅王像的金錠遞給判官道:“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請判官通融一下,放我們進去看看?!?/br> 判官長眉一動,清冷的視線落在那金錠之上,薄唇翕動,正當白姬以為他要言辭拒絕的剎那,他竟不動聲色地接過那金錠,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那是自然。” 白姬驚得目瞪口呆,這兩人竟敢在枉死城前公然行賄……旁邊一群鬼差也是兩眼朝天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的模樣,她真為閻王爺感到心酸,每天與這樣表里不一的部下共事一定很辛苦吧?! “走吧。” 百里拍拍白姬的腦袋,牽著她的手往城里走去。 判官忽然蹙眉:“且慢——” 他回過頭,“不知判官大人還有何事?” 判官道:“在三生石前看到的一切除你二人知曉以外,不可讓第三人知道,一旦泄露天機,則后果自負?!?/br> 白姬有些緊張,仰頭去看百里,蹙著眉小聲道:“若是真違背了規(guī)矩,那不看也罷?!彼牡纂[隱明白百里想要給自己看什么,不錯,她曾經(jīng)一度很想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個清清楚楚,不過在經(jīng)歷這段時間后,突然又覺得是非對錯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重要了。她是阿潯也好,白姬也罷,只要百里仍在她的身邊不就好了么?!只有在嘗過失去的絕望后,才知曉在一起時的平淡才是最美好的。 百里低頭看她,眼角眉梢氳著笑,他攥了攥她手心道:“這些本就是你該看到的,哪里違了規(guī)矩?有我在,不必怕。”他轉(zhuǎn)頭對判官說:“你自放心,這點規(guī)矩我還是懂的?!闭Z落,便頭也不回地牽著白姬離開。 遠望二人身影消失在城樓底下,判官適才疏淡地收回了眼,他掏出一塊四方的帕子將手中金錠仔細擦拭了一番后收入囊中。 “判官大人,判官大人??!” 一名行色匆匆的鬼差跑了過來,判官折身,長眉微蹙,朝他投去清冷疏離的一瞥,低聲訓(xùn)斥道:“枉死城前不可喧嘩,什么事?” 鬼差深吸了口氣:“閻,閻王陛下有請……” 語落的那瞬,他便從判官漆黑無波的狐貍眼中窺到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這份笑意,使他冷凝嚴肅的輪廓線條稍顯柔和,好像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雕塑突然有了活氣。鬼差在心里嘆道:此去又是一場混戰(zhàn)啊,判官大人和閻王陛下還真是相愛相殺,至死方休…… 轉(zhuǎn)眼間,判官已收了笑意,還是一貫面無表情的模樣,整了整衣襟道:“走吧,你帶路,莫要讓閻王陛下等急了。” 鬼差咕咚咽下口水,遂帶著他徑直往閻羅殿去,略下不提。 且說百里與白姬穿過枉死城來至忘川河畔,因得了判官的口諭,守在附近的鬼差得以放行。三生石便在不遠處,褐色的石壁讓河浪推疊起伏,乍一看去顯得很不起眼。仔細看石壁上生有兩條蜿蜒的紋路,將石隔成三段,縱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 白姬和百里同時在三生石前停步,頃刻間她面前的部分便發(fā)生了變化—— 原本空空如也的石壁竟顯現(xiàn)出一行又一行殷紅的小字,白姬凝神去看,卻覺得那字總是模糊不清看不分明的樣子,莫非是三生石有意不讓她看? 白姬的視線不由得瞥向百里,卻發(fā)現(xiàn)他面前的石壁還是一片空白,莫說是字,便是連丁點變化也沒有,他對著一塊光禿禿的石壁,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察覺到白姬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側(cè)眸沖她一笑:“怎么了?” 白姬訝然:“三生石上為何沒有你的生平記載……?” “哦,這個嘛?”百里不經(jīng)意地笑道:“嚴格來說,我非三界中人,超脫六道之外,三生石上自然不會有我的記載。” 也是……白姬收回眼,山河君不是說了么?百里原身乃是骨杖精魂,得益于太阿與魔君的神力而幻化為人,如果一定要歸類的話?該算是器魂,劍魂一類的靈吧? 白姬重又糾結(jié)回面前的石壁:“可我面前雖有字,依舊是什么也看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百里解釋道:“這是因為三生石涉及前世,今生和來世之謎,若全部讓人看到,那豈不是亂了套?”即便是將要入轉(zhuǎn)魂臺投生的死魂看到三生石后也要喝下孟婆湯,確保將所有事忘得一干二凈才能重新投胎做人,又豈能讓白姬一個大活人看清全部呢? 白姬若有所悟地點頭:“如此,我只能看我該的東西?” 語落,前方驀地一片漆黑,她正不知所措時,一只大掌撫上并包住了她的手。 百里的聲音近在咫尺:“怕什么?我在?!?/br> 白姬惶恐的心一瞬安定下來,聽見他低沉溫柔的聲線在耳畔響起:“你跟我,一起離開這里吧?” 語落的一剎那,整片視野全部明亮起來,四周圍有形形色色的人從身邊往來經(jīng)過,川流不息,沿街小販的叫賣吆喝聲爭先恐后地鉆入耳中,從海邊吹拂過來尚帶著咸味的風(fēng)將人吹得微醺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