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看著我?!?/br> 他的眼眸像是一池幽深蒙罩霧氣的湖水,放眼望去,深沉的不見底,又像是一片漆黑的夜空,眸光里映出點點浮動的星芒,一些感情直白到能讓她一眼看穿,而另一些則被他藏匿在眼底,誘使她去挖掘。 白姬對上百里的雙眼,這一望就仿佛時間停止流轉(zhuǎn),她的世界里有他,也只有他。 “我愛你?!?/br> 他的唇印在她前額,帶著無限的繾綣溫柔,怕她一遍聽不清楚,便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道:“永生永世,直到魂魄消散于這*八荒,愛你,只愛你一個?!?/br> 曾經(jīng)藏在心口難開的情話,今朝終于說出了口,是他終于領悟,他與她相逢的時刻,每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有些話他一定要讓她知道,否則真的會后悔一輩子。 語落,他見白姬只是望著他不說話,眉宇間不禁染上一分少見的緊張,扣在她腦后的手稍稍用力,眉頭輕挑著問道:“你呢?” 急迫得像個急著討要糖吃的小孩。 白姬展露出一個很難形容的笑顏,既辛酸,又欣喜,仿佛喜怒哀樂愛嗔癡所有的感情糅雜在了一塊,復雜得連她自己也看不懂。 她只是猛點頭,沒有說話,生怕看見他眼底露出的喜悅會不可抑制地流下淚來。 但他似乎不允許她這樣簡單的敷衍,謫仙般俊美的臉龐逼近,語氣較真:“點頭沒用,我要你大聲說出來。”眉頭微微蹙著,仿佛她答一句喜歡都要不樂意半天。 白姬被他盯得無法,心里早已是軟成一片,又怎能拒絕,果然,她完全無法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雙手捧起百里的臉,指尖在他清雋的眉宇間輕柔地撫過,她的心思藏得那么深,結(jié)果在他洞察分明的眼中還是無所遁形。 “我也是,”她望著他的眼睛,低聲慢慢道:“我也愛你?!?/br> …… 這一夜,好似長得漫無盡頭。 看著終于累極陷入黑甜夢鄉(xiāng)的白姬,百里動作輕緩地替她蓋上被子,又嫌不夠,在她額前烙下一吻,又目光繾綣反復盯著她疲憊的睡容,神情愉悅中透著幾分愧疚,適才起身朝門外走去。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他輕輕合上,迎面碰上正從回廊緩步走來的判官。 判官掃了百里一眼,嘖嘖,這眉宇間的饜足真是…… “得手了?” 百里但笑不語,一臉高深莫測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態(tài)。 “……” 判官背過身去,實在對他這種趁虛而入的行徑感到不恥。 百里頓時覺得志得意滿,渾身輕飄飄的,大步流星朝前走,沒兩步便栽倒在了走廊上。 “……”他撐著膝蓋蹙眉爬起,正所謂樂極生悲什么的…… 判官聽見動靜回過神,看見百里撐著廊柱身子微躬,不禁劍眉一挑,揶揄道:“體力這么差?!” ☆、第72章 別鶴孤鸞 百里一個冷厲如刃的眼刀飛了過來:“我這只是八苦咒反噬罷了,與體力無關?!?/br> 管你體力好不好,判官回身踱步而來,斜挑的狐貍眼中滿滿的幸災樂禍:“你身中咒術應該曉得,凡是七情六欲,只要妄動一念,便會引發(fā)毒咒,遭受烈火焚身之苦,先前難受的滋味還沒嘗夠吧,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br> 百里被他說得面色一黑,隨即反唇相譏:“你懂什么,我這叫痛并快樂著?!北藭r,他衣袖底下的青黑咒文如同藤蔓般發(fā)了瘋地飛長,很快爬升至他肩頸處,判官笑也笑過了,尚未泯滅良知,上前替他念了一段清心咒。 一炷香后,百里眉宇間痛楚稍減。 “如今你發(fā)作得頻率越來越高,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如此拖延下去不是長遠之計,你打算怎么做?” 他臉龐邊緣的青紋時隱時現(xiàn),整個人仿若籠罩在一層黑霧里頭,判官先前只聽聞八苦咒是一種上古失傳的兇咒,卻未曾想這發(fā)作起來,竟連百里這等的修為也抵御不得。 趁兩人在回廊談話的那會,睚眥悄沒聲兒地溜入白姬房中。 “小jiejie,小jiejie!”他銜了從廚房竊來的一罐兒蜂蜜,聽說大病初愈吃這個最能滋補養(yǎng)人。熟料推開門去,一室清寂,床幃里空無一人,正對面的窗敞開著,冷風呼嘯著灌了進來。 砰地一聲脆響,瓶裂碎開來,一地蜜香。 遠處傳來噔噔腳步聲,百里人未到,聲音卻先傳了過來:“阿潯,怎么了?!”推開門,卻只見睚眥一個人驚慌失措地立在屋中,地上一片狼藉,室內(nèi)熱氣散盡,冷峭的夜風掀起床幃的一角,里面空蕩蕩的,哪還有白姬的身影。 “她人呢?!” 百里的臉色于一瞬間暗墜下來,睚眥從未見過他這般神色,當真如同山雨欲來前的山谷,眼中陰霾宛若黑云壓境,周身氣勢獵獵如刃,像是環(huán)繞谷間呼嘯的冷風,只等著暴雨落下的那一剎。 睚眥四肢輕顫著,像它這樣的天龍,分明只有在真神面前才能流露出本能的恐懼來,為何這一刻,它差點便要向主人跪地求饒,并非自己無能,實在是他周身氣勢太盛,甚至令它萌生一種錯覺:立在眼前的主人身影仿佛與萬年前在九重天上驚鴻一瞥的背影漸漸重疊在一起。 那神沐之光如此耀眼,幾乎要將它的眼珠刺傷。 睚眥按捺住內(nèi)心呼之欲出的疑惑,一想起白姬現(xiàn)在不知所蹤,會不會又是叫那司南離的小賊抓了去,擔憂浮上眼眸,不由將所有困惑暫時拋之腦后。 “我本來想進來給小jiejie送蜂蜜喝,哪知一進來她人就不見了!”它緊張地追問道:“莫非又是那姓司的小子搞得鬼?!” “不可能。”后面進來的判官想也不想便否決了這一可能:“地府是我的地盤,豈有讓他來去自如的機會?!這里我早先就以布下天羅地網(wǎng),我想他司南離即便再瘋狂,亦不至于傻到主動過來送死。” 而且方才他與百里就在幾步之外的地方交談,并未從遠,究竟是誰能夠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輕而易舉地將人劫走,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察覺到身后的百里除了進門那一聲喊后便全無動靜,他心里古怪,不由轉(zhuǎn)身看百里:“你怎么看?”這時,百里卻面無表情地越過他徑直向窗邊走去,目光久久落在窗欞上。 “她是自己走的?!?/br> 今宵霧濃,窗欞上鋪就一層淺淺銀霜,上面印著半個腳印,他不用手比劃便知道,那是白姬的尺寸。 他靜靜立在窗邊,眼眸低垂,死寂一般的目光深處灼灼燃燒起幽幽烈火。整張臉猶似籠罩在漆黑的陰影之中,眸底冷光令人膽寒,有野火燎原要將一切焚燒殆盡的狂亂彌漫,身下暗影驀地滋生,不斷拉長放大,陰霾延伸至屋子的角角落落,等到判官發(fā)現(xiàn)不對,整間屋子已被黑暗所籠罩,而百里腳下有無數(shù)雙陰影般的雙手正飛速地朝四周發(fā)散出去…… 判官回神沖兀自呆愣的睚眥厲聲喝道:“還不快壓住他!”轉(zhuǎn)身便結(jié)了一個破魔印朝百里背身處的陰影砸了過去,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眼下他心神俱創(chuàng),五內(nèi)俱焚,正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刻,若是不巧讓咒術成功反噬,如此真的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睚眥畢竟是神獸,雖然反應慢些,但它體內(nèi)的真龍之力卻是制約邪魔的天敵,在這一點上,判官雖然于法術造詣上高出它數(shù)個等級,然而他的力量來自九陰,換而言之,算是與邪魔之力同出本源。 睚眥虎目一瞪,金光掃過之處陰影如烈焰焚燒般灰飛煙滅。而判官則借機飛身掠至百里面前,徒手斬去環(huán)繞在他四周的黑影,拂袖揮去籠罩在他面龐的繚繞黑氣,厲聲喝道:“你命還想不想要?!” 百里無動于衷地站著,目光平視前方,看也未看他一眼。判官蹙眉:麻煩,遂換了一句說法來引起他的注意:“陰間危險重重,你當真放心讓白姬一個人獨自在外?!” 聽見了白姬二字,百里眉宇微動,被黑霧籠罩的眼眸里浮現(xiàn)一絲細微的變化,當下便覺腹中翻涌,一口甜腥涌上喉頭。 不禁回想起她今晚的種種表現(xiàn),她的每一句話,每個神態(tài),他,竟然渾然不覺,那時她笑顏里孤注一擲的溫柔……心口處像是被一雙無形手緊緊攥住,沉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追不回來……”他低嘆著,忽然肩頭一顫,口吐鮮血,滿片衣襟上仿佛盛開艷麗的紅花,黑紋不斷在脖頸處攀升瘋長,又不斷凋零萎縮,一遍又一遍,臨近崩潰卻無比冷靜,視線緩慢而又悲哀環(huán)視整間屋子:“她是坐木鶴走的,此刻人早已在千里之外。” 百里的視線穿破陰霾,往那極深的云層望去:那只殷雄所贈的木頭白鶴,本是天界的飛行法器,可用于逃生。還在浮山時,他曾親自教會她,而諷刺的是,結(jié)果卻被她用來躲避自己…… 寒月拂肩,他只覺遍身如墜冰窖般森冷不已。 “我要去找她……”百里折身,冷眼掃過擋在他面前的判官和睚眥,道:“你們?yōu)楹螖r著我,讓開!” “主人……”睚眥欲言又止,判官則上前一步,抬手變出一面半人高的水鏡來,“你確定你要這樣出去?”百里抬眸一看,鏡中人雙目赤紅,一身煞氣,衣上滿是血跡,恍若從煉獄而來,若是讓白姬看到他如今這個樣子,恐怕心里會對他再添畏懼,避之不得。 他一言不發(fā)地退了回來,靜默片刻,說道:“那我去換身衣裳?!?/br> 語落,步伐踉蹌地朝外走去,回廊里,他身影逐漸隱沒于一片黯淡陰霾里,腳下蜿蜒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那紅刺痛睚眥雙眼,急得它抓耳撓腮:“現(xiàn)在怎么辦???就這么放任主人離開么?” 判官兩手抱臂,眉一挑:“你攔得住他?” 睚眥囁嚅沒說話,忽地聽到咚一聲巨響,是百里直直栽倒在地,二人連忙飛奔過去,卻被眼前一幕所震驚,面面相覷,一時失語。 回過神來的判官蹙眉:“這下,倒是攔得住了……” 可惜,這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夕陽墜山,霞飛萬丈。 “賣包子嘞,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包子!” 街邊小販的叫賣聲令徘徊在街口的白姬感到了幾分不真實,看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是真的離開了地府,也離開了百里。 既然選擇離開,又何必增添這些無謂的傷感來庸人自擾,她揉了揉臉頰,告訴自己要爭氣一些,又不是離了他就不能活。 路過一家旅店,店外招呼的小二揚聲喊道:“姑娘,外鄉(xiāng)人吧,打尖兒還是住店吶?”她腳步一頓,搖了搖頭,來錦都只是為了向阿榮告別,并沒打算停留。 白姬遠離了人群,尋了一處僻靜的小巷,從懷中取出木鶴施法變大,而她盤腿端坐其上伸手朝遠處一指,道:“走,去皇宮?!?/br> 飛鶴應聲而起,倏然化作一道白光朝前掠去。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扶鸞殿前琉璃瓦璀璨生輝。 白姬腳踩在厚實綿軟的毛毯之上,感覺一股熱氣鉆入腳心直往上冒,放眼望去,大殿四處煥然一新,家具擺設都比先頭上了一個檔次,她粗略一瞧,吃穿用什竟都是比照皇后的份例來的,可想而知,皇帝對阿榮是多么看中。大抵是屋里燃了靜心安神的檀香,四處又暖洋洋的,她這些天來一直緊繃在弦上的心竟神奇般地松弛下來,小孩子獨有的奶香若有似無地傳來,她探頭朝里一張望,看見一枚高高翹起的小屁股懶洋洋地窩在阿榮懷中。 這恐怕就是那備受寵愛的沐炎小皇子吧?白姬遠遠看著,眼底浮現(xiàn)起一絲暖意。 這廂,阿榮以為是遣下去給沐炎送晚間輔食的丫鬟來了,將不斷折騰的小家伙往膝頭一放,撐起頭來慵懶道:“怎么進來也不通報一聲?” 話音落下,才發(fā)現(xiàn)白姬站在門口,彎起唇角盈盈望她。 ☆、第73章 暗戀成詩 “白姬?!”阿榮先是一驚,隨后喜上眉梢:“你怎么有空來?”她視線繞著白姬四周一轉(zhuǎn),又朝后望了望,隨口問道:“百里哥哥呢?沒有同你一起來么?” 白姬笑容不變,只是在聽到百里的名字時心下一陣酸楚,她朝阿榮搖搖頭,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阿榮人精兒一個,當下便從她話中聽出端倪,掩唇打趣道:“矮油,這是吵架了吧?來來來,快跟我說說,百里哥哥怎么欺負你了?” 她見白姬面若桃花,眼角眉梢褪去昔時青澀之態(tài)隱隱流露出誘人的風韻來,心中有數(shù),又發(fā)現(xiàn)她被頭發(fā)遮擋的頸間依稀布有紅斑,不禁頑劣心起,特意在欺負二字上加了重音。 被她用這么曖昧的語調(diào)一說,白姬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又不想叫她看出來,只得默不作聲地站著。不想,這就等于無形中證實了阿榮的話。 混跡江湖多年的九尾狐老人家什么葷段子沒聽過說過,當下便生冷不忌地冒出一句:“是不是憋太久弄疼你了,受不了才跑來跟我哭訴的啊?我跟你說,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種事絕對不能慣著男人!”完全一副過來人的語重心長。 白姬簡直無力解釋:“沒、沒有的事兒,你想太多了……” 她有些后悔來找阿榮道別了,在長達一炷香的時辰里,她都在矢志不渝地向自己科普男女知識,這也就罷了,臨了還從陪嫁的柜子里翻出一沓厚厚的小冊子遞給她,一番撫摸憐愛,不舍道:“這些可都是我的私藏,不過皇上向來怵我看這個,正好你又需要,看在咱倆的情分上我就忍痛割愛了吧!” 還真是壓箱底的寶貝,白姬隨便翻開一本,見那簿子的扉頁都發(fā)了黃,又翻了幾頁,眉心一跳,在阿榮猥瑣的注視下啪地把書合上。 “怎么樣?”她用手肘頂了白姬一下,賊兮兮地問道:“內(nèi)容是不是很豐富,滿不滿意?” 白姬:內(nèi)容何止是豐富,簡直是驚心動魄的豐富……豐富得她簡直不敢直視。 阿榮還在那兀自苦口婆心地勸阻道:“我以人品保證,百里哥哥在這方面肯定是第一次,沒認識你之前,他過得那叫一個清心寡欲,苦行僧似的日子,我一度懷疑——”她不放心地四處環(huán)顧,生怕百里同上次那樣從屋里的某個角落一下鉆出來,刻意放低聲音說道:“我一度懷疑他是個斷、袖呢!” “好在不是啊哈哈哈!”想起那段日子百里被她探究的眼神弄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阿榮捧腹大笑,真想讓白姬也一道見見。笑歸笑,其實她特別感謝白姬的出現(xiàn),以前百里哥哥雖也笑,但那笑總像是浮于表面,沒有抵達內(nèi)心,他活得非常自在,卻也不自在,游離于世,隔岸觀火,像是清高冰冷的神明,而白姬卻是第一個被他允許涉足自己世界并有所牽掛的凡人,此刻,阿榮并不知曉二人之間糾纏曲折的過往,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在看,她攥住白姬的手,暖暖笑意直達眼底:“別氣了,百里哥哥雖然嘴上不說,心里一定有你,他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br> “你啊就原諒他是個雛兒,多擔待一些,把這本書上的招數(shù)都學會,保證讓百里哥哥迷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那啥,方才還有些沉重的話題怎么一下又……白姬默默揉了揉額角,感覺腦仁兒隱隱作痛。 “阿榮,這書我……”她將書向前一推,話到嘴邊轉(zhuǎn)了個彎:“這書太貴重了,我收不得……” “白姬你我好姐妹之間還講什么客氣,這書你就安心拿著,不用還!哦對了,看完記得告訴我感想?!卑s大手一揮,滿懷期待地望著她,白姬這下真是騎虎難下,抱著書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終還是妥協(xié):“……那,謝謝你的好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