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坐在馬車之中，望著對面的百里，好奇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車廂里奢華無比，內(nèi)壁設(shè)有一個個木抽屜，百里從中取出一套茶具來，擺在小幾之上，抬眸看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帶你去玩啊，怎么？不喜歡？”

    白姬立刻坐直身體看他：“我們?nèi)ツ膬海?！?/br>
    茶香飄近，百里捏起青花瓷的小盞斟了一杯遞給她，唇畔露出一抹愉悅的笑：“今晚是小皇子的滿月酒，朝中權(quán)貴全部都受邀參加?！?/br>
    “小皇子的滿月酒……？”

    白姬驀地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阿榮她已經(jīng)生了！？”

    算算時辰不對啊——

    他們離開錦都也不過數(shù)月而已，臨走時阿榮肚子都沒顯懷，怎么這一眨眼就已經(jīng)生了？！

    百里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惑，善解人意地解答道：“浮山的一日，相當(dāng)于凡間四日?！?/br>
    原來如此！

    白姬沒有理他，兀自手忙腳亂起來：“那我總不能空手過去看她吧，？！給小皇子做滿月酒的禮物該送什么好呢？！”

    “看你急的?！?/br>
    百里屈指在她額頭輕輕一敲，語氣有些不以為意：“阿榮貴為貴妃，扶鸞殿中哪里還缺我們這點禮，你我只須人去了便可。”

    “話雖是如此，到底是份心意。”白姬有些耿耿于懷：“若是你早點通知我就好了。”

    靜默片刻。

    “我就知道阿潯你會煩惱這個?！卑倮锼荒槦o奈地從袖中取出一枚長方盒子來：“禮物我是早就備好了的，你我倆人送一份即可?！?/br>
    盒子打開，里頭是一套質(zhì)地精細討巧精致的銀長命鎖。

    “挺好看的，”白姬頷首，“不過我如今在倚香樓里謀職，靠每日陪酒也算斂財一筆，一點小禮物我還是買得起的?！?/br>
    百里按住她低頭掏錢的手，慢悠悠地說道：“阿潯你現(xiàn)在把錢用了，將來嫁妝怎么辦？”

    白姬搖了搖頭：“我沒想過要嫁人啊——”

    她拂去百里的手繼續(xù)掏錢。

    百里復(fù)又止住她的動作：“你再考慮一下?！?/br>
    “那啥——插句嘴?！鳖^戴斗笠在前御馬的百小里忽然轉(zhuǎn)頭喊道：“白姬啊，先生彩禮都準(zhǔn)備好了，你當(dāng)真不肯嫁嗎？！”

    風(fēng)太大，白姬一點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倒是百里，倒了一杯熱茶眼明手快地潑了出去，外頭響起百小里嗷嗷的喊聲：“先生你下手輕一些，差點就破相了！”

    “下次再提這個，就不只是破相這樣簡單了?！?/br>
    百小里嚶嚀一聲，憤懣甩鞭，馬匹嘶鳴一聲，快速朝前駛?cè)?。白姬掀開簾子一瞧，發(fā)現(xiàn)馬車沒有朝皇宮走，反而拐上一旁的官道。

    “這不是往皇宮去的路，你到底要去哪兒？”

    “哦——忘了與你說一聲，咱們先去廷尉府一趟?！?/br>
    白姬側(cè)頭：“是去見玉妃么？”

    百里望了她一眼，笑吟吟道：“不錯?！?/br>
    “玉妃一事不早已塵埃落定，結(jié)案陳詞。莫非其中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隱情？”

    “案子雖是結(jié)了，不過這事卻沒完?！卑倮锾ы?，琉璃色的眼珠里劃過一抹逼人的冷光，偏生嘴角帶著再柔和不過的笑，叫白姬心驚之余忍不住一望再望。

    他道：“區(qū)區(qū)一介廚娘，若無人指示，又怎會用得噬魂咒這樣的咒術(shù)呢？”

    ☆、第47章 于二更

    深秋將至,官道兩旁樹枝近乎凋零，馬車駛過去，簌地落下一地枯黃色的葉。已近黃昏,整座廷尉府在蕭瑟秋風(fēng)中威嚴佇立，重檐背后映出半輪落日,將門柱映得血紅一片。

    馬車在距離廷尉府幾里處的小樹林中停下。“到了。”百里抬眸，擱下茶杯。白姬掀開車簾一角，瞳孔映照中廷尉府門前一片禁衛(wèi)森嚴,“怎么進去？”她如是問道。

    “阿潯莫急?！卑倮锕戳斯创浇牵骸拔易匀挥形业霓k法?！?/br>
    白姬見他伸手從袖中取出一件眼熟的物件出來,是那日曾在皇宮中用過的紫金鈴。她蹙眉,額際隱隱作痛，對于這枚乍看之下古舊不起眼的小鈴鐺心有余悸。

    就是這么個小玩意兒,上回，折磨得她險些以頭搶地……

    臉頰忽地被人輕輕一扯，她抬眸望去，百里正托腮朝這邊笑，琉璃石般的瞳孔中映照出她略顯呆滯的臉龐。白姬不禁好奇問道：“你瞧我做什么？”

    百里伸出手來，指尖在她微微聳起的眉間輕而有力地一撫，繼而道：“年紀輕輕，莫要總像老太太似的蹙眉。”語落，捏起紫金鈴，白姬剛欲捂耳，便聽叮一聲脆響。

    他笑問：“這回還頭疼么？”

    她松開手，搖了搖頭，不但不疼，還莫名有種通身舒暢的感覺。

    百里將鈴鐺收好，彎身一鉆走下馬車，轉(zhuǎn)身撩開簾子，朝里頭的白姬遞來一只手。他微笑，輕柔地解釋道：“廷尉府外設(shè)有結(jié)界，我方才用紫金鈴震破一個小口，不過只能維持一炷香的時辰，所以我們必須速去速回?！闭f著，他在自己和白姬面前捏了一個隱身訣，藏匿了身形和氣息。

    “走罷?！?/br>
    白姬隨他向前，視線一一掃過守在大門前那一列鎧甲著身的士兵，最終定在了獄門上那只石刻的巨獸上。它側(cè)臥于門楣之上，麟頭豺尾，兩片龍翼微收在背，足踏祥云，雙目炯炯。白姬之所以關(guān)注那石獸，是因為在它身上籠罩著一層懾人的金光。

    就在二人即將穿過大門的那瞬，那門廊上的巨獸忽而眼珠一動，在環(huán)視四周后虎視眈眈地看向二人。

    “來者何人，安能擅闖刑獄之地，有我狴犴在此，還不速速退下！”

    狴犴？

    白姬聽這名字覺得好生熟悉，剛想扭頭問百里，卻見他低頭，用右手拇指輕搓了乾坤戒兩下，不懷好意地說道：“睚眥，快出來見見你的兄弟?！?/br>
    “屁個兄弟啦，這不過是狴犴那小子遺留在此的一抹神識罷了！”乾坤戒中驀地跳出一縷金光，毛發(fā)蜷亂一臉?biāo)獾捻{慢條斯理地自金光里踱步而出，瞥了眼門廊上張牙舞爪的石首，不以為意道：“別說是假的，今天就算狴犴本人在此，爺爺我照樣能打得它滿地求饒！主人你們先走，這種小嘍啰我來對付即可?！?/br>
    “那就麻煩你了?！卑倮餃厝岬負崦叺聂W毛。

    睚眥瞬間化作小貓咪，抱著他大腿蹭了又蹭，表白道：“主人你真好，我嗷嗷愛你了！”

    “乖，我也愛你?！?/br>
    “不是說紫金鈴只能維持一炷香的時辰嗎？在這浪費什么時間，還不快走？！”白姬面無表情地打斷這段人獸情深，揪住百里的衣領(lǐng)大跨步地往前走。

    此時，一名身穿囚服的女子正枯坐于陰暗潮濕的大牢之中。

    狹長的獄道傳來陣陣踢踏的腳步聲，獄卒端來一碗碎rou青菜拌飯走過來，打開門，將碗放在她伸手可以夠到的地方，“吃飯了！”

    普通粗糙的白瓷碗，碗邊破了一個口子，沒有木箸，大牢的另一頭，已有人迫不及待地撿起碗，埋頭用手將飯菜塞入嘴中。

    女子紋絲不動，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餿味。牢中一日兩餐，中午是干硬如石的饅頭，晚上則是前一日宮內(nèi)丫鬟侍監(jiān)吃剩下來的泔水。她嫌惡地瞟了一眼那碗，與其吃這種臟東西，她寧愿去啃干饅頭！

    獄卒們這廂也吃上了飯，今日菜色十分豐富，桌上擺有一碟烤雞，半斤豬頭rou，幾個冷盤兒，一壺菊花酒，甚至還有一籠內(nèi)宮特制的糕點。

    秋夜冷寒，尤其是在大獄這種地方，只消坐上一刻，便手腳冰涼。幾杯黃酒下肚，暖意自喉頭涌向四肢百骸，人一活泛話便多了起來。幾人碰了個杯，大快朵頤之時，聊起今晚皇宮為小皇子舉辦的滿月禮。

    “常言道，母憑子貴。如今圣上對沐炎小皇子如此看重，想來離貴妃娘娘入主東宮的日子亦不遠了罷！”

    “虧我有先見之明，早早托了人結(jié)交了蓉上將軍府上的家臣，一旦貴妃執(zhí)掌鳳印，屆時謀個一官半職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你少在這胡吹！貴妃娘娘是誰，那是頂頂金貴的人兒，她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還指望她能給你升官兒？！”

    牢房內(nèi)忽地傳來碗落地的聲音。

    一名獄卒起身：“我看看去?！?/br>
    他提著油燈向前，走到關(guān)押那女子的牢房停下，碗碎了，飯菜打翻了一地。女子靠在墻壁上，聽到腳步聲響起，抬起眼簾。

    她開腔，聲音粗啞，想來是很久不曾開口說話了。

    “你們說的那位沐炎小皇子，是誰所生？”

    獄卒道：“自然是榮貴妃所生，”語頓，他掃了兩眼女子身上臟污的囚服以及那被發(fā)覆面難辨容貌的臉，鄙夷地說道：“你這毒婦，殘害了皇上那么多子嗣，落得如斯下場也是活該！”

    女子緩緩抬頭，油燈放出來暗淡的光將她的半邊臉給照亮。昔日清麗標(biāo)致的面龐形容枯槁，高聳的顴骨上掛著一雙大得駭人的眼睛，眼白渾濁目光森冷。

    獄卒叫她冷不丁一看，莫名生寒，未及反應(yīng)，便見牢中黑影一閃。

    竟是玉妃撲上來緊緊攥住牢門的鐵柵欄，她神情猙獰恍若如臨大敵般，用尖刻的嗓子放聲大叫：“你快去通知皇上，榮貴妃她是個妖孽！她生下來的孩子不能留??！”

    獄卒急急后退，看她那目眥欲裂的樣子，啐了一口。

    “你是不是瘋了??？詆毀皇子可是拔舌之罪！”

    然玉妃卻置若罔聞，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喊道：“這孩子不能留！絕對不能留！”

    “來人吶，這女人瘋了！”

    其他獄卒聞聲而來，一見當(dāng)下情形，紛紛沒了吃酒的興致，一邊大喊把這瘋婆子的嘴堵住，一邊用鐵鏈將玉妃的手腳統(tǒng)統(tǒng)鎖住，叫她再也動彈不得。

    嘶啞的叫喊聲戛然而止，囚室陷入一片死寂。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有玉妃的雙眼里閃爍著不甘和仇恨的冷光。

    她并沒有瘋，分明是眾人為那妖狐所惑迷失了心智！

    夜幕降臨，囚室內(nèi)壁潮濕陰冷，寒氣透骨。玉妃蜷縮在角落，用稻草取暖，她一整天沒有進食，此刻早已饑寒交迫。視線掃過那撒了一地的飯菜，她吞咽了口唾沫，攥緊四處透風(fēng)的囚服。

    通常很快便能睡著，然今日玉妃卻毫無睡意。她環(huán)視狹小的囚室，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但卻平白感到了一絲不安，好像于這黑暗中有一雙眼正潛伏在暗處緊緊盯著她一般。

    只是錯覺罷了——她在內(nèi)心這般安慰道。

    盡管皇上已下令秋后處決自己，然玉妃仍抱有一絲希望：只要她將榮貴妃的真實身份揭發(fā)，圣上必定會原諒她先前犯下的錯誤！

    想到這里，她宛若白日做夢般，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這時，一聲凄厲的聲音在囚室內(nèi)響起。

    “還我兒命來——”

    玉妃一聽，臉在頃刻間變得煞白無比。她聽出那是昔日王美人的聲音，可是她——早已經(jīng)死了?。?/br>
    “誰，是誰在那裝神弄鬼?。俊?/br>
    她咬緊牙關(guān)，兩手顫抖著握拳，忽地一道陰風(fēng)吹拂在耳畔，她整個抱住肩膀瑟縮起來，明明害怕卻還不敢置信地想要回過頭去確認——

    一張七竅流血的臉驀地放大在眼前，怨念而不甘。

    “??！”玉妃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抱頭縮在墻角。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不停地求饒，“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想要害死你的！我只是不想你生下皇上的骨rou罷了！”

    然王美人卻沒有打算放過她。

    玉妃感覺到腳踝處被一只涼涼的小手緩緩掐住，不禁睜眼，看見一個血rou模糊的小嬰兒正順著她的腿緩緩向上爬，嘴里喊道：“我要mama，我要mama……”

    玉妃駭?shù)媚勘{欲裂，徹底崩潰，換亂揮趕著手，嘴里大喊道：“走開，離我遠點！走開！滾！不要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