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原來如此?!卑准в行┝宋?,“你是懷疑宮中有人故意利用這封印來對付榮貴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百里點頭,“這也不無可能,為以防萬一還是要做好萬全措施的。” 他將雜亂無章的桌子收拾一番后,竟從左手戒指中拽出一面臉盆大小的鏡子來。 白姬:“……” 早便知道他這戒指里藏著古怪,想不到居然能隔空取物,看百里青铘平素不聲不響,這一出手委實了不得。 百里發(fā)現(xiàn)她直不楞登地盯著鏡子看,微微一笑:“有了此物,即可通過紙人的眼查看宮中各處的情形了。你看——”他手往鏡面輕輕一撫,如一粒石子悄然落入湖面,鏡中波瀾陣陣,忽而顯現(xiàn)出一角宮宇來。 “這是——臨芳殿?” 臨芳殿前植牡丹千余株,有百藥仙人、月宮花、小黃嬌、雪夫人、粉奴香、蓬萊相公、卵心黃、御衣紅、紫龍杯、三支紫等品種。如今正值花期,蕊瓣層疊花團錦簇,色澤各異嬌艷無比。 每年這時,榮貴妃都會組織后妃在臨芳殿賞花踏青,湊個時趣兒。想來近日來的糟心事兒并未影響她賞花的心情,這不,十數(shù)名宮人手捧漆盤魚貫而入,顯然即使是后妃之間的小聚也是敷衍不得的。 鏡面一晃,畫面跳轉(zhuǎn)。 白姬望見榮貴妃坐著轎輿遠遠過來,臉上薄施粉黛,一頭光可鑒人的青絲盤作高髻,未戴任何頭飾,只在鬢間簪了一朵新摘下來的三變賽玉,瓣蕊露珠猶在。一襲高腰襦裙將微隆的小腹遮住,腳下踩得軟底繡面鞋,都是極輕便樸素的。再看她的臉,鳳眸未揚先挑,桃花翩飛。兩頰飛霞,唇若新蕊,絲毫不見孕中憔悴。相反,卻添了幾分平日少見的溫婉嬌柔,惹人憐愛。 美是真美,不過白姬總?cè)菀茁?lián)想起她頭上的那雙狐耳。 一晃神,榮貴妃由人攙扶落了座。而遠處又走來幾名俏麗的宮妃,這幾位在容貌身段上與貴妃相去甚遠。不過——白姬的視線被一道盈盈身影所絆住。 來人生得嬌憐楚楚,纖瘦腰肢不盈一握。相對榮貴妃那張艷冠桃李明艷乖張的臉,她顯得素雅許多,下頷微低,眉間輕蹙,似嗔似怨。眸若秋水,看得人心冷不丁一顫,恨不得將她捧在掌心。 她怯怯向榮貴妃行禮。榮貴妃回了笑,似是說了什么。白姬豎起耳朵,聽到她喚那宮妃:玉妃。 果真人如其名,斯人如玉。 人來齊,賞花宴開始。白姬生于宮中,長于宮中,自然見慣了這種表面和氣私下暗潮洶涌的相處方式,無外乎明嘲暗諷踩低逢高。不過令她為之意外的是,百里一個男人竟看得津津有味。 白姬注意到他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落到那名玉妃身上,心里一樂,你百里青铘再高傲,美人當前還是難免落于俗套啊。 她打趣道:“我覺著那玉妃生得不比榮貴妃差,你怎么看?” 百里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鏡面,根本未聽清她說什么,過了片刻,才下意識地問:“你方才說什么?” 白姬湊過去:“我是說——” 百里忽然側(cè)頭,白姬來不及剎車,險些與他面貼面撞在一起。 近距離看他的臉,真若羊脂白玉,一點瑕疵也沒有。頭發(fā)扎高,越發(fā)顯得脖頸修長,肩膀開闊。他的眸色極淡,像透光的琉璃,琥珀色的瞳孔映照出白姬呆滯的面孔。她咬咬唇,話到嘴邊突然說不出口。 “沒什么,不記得了。” 她突然發(fā)現(xiàn)百里青铘比女人還美,這種真相怎么好意思說得出口。 百里無暇顧及她倏爾變得古怪的臉色,只是指著鏡面對她說:“事情變得越發(fā)有趣了?!?/br> 白姬不明所以:“此話何解?” “你瞧?!?/br> 他的食指在鏡面上輕輕一戳,畫面陡然放大,宮妃們的如花美貌從眼前一張張掠過。 百里挨個指著說:“這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們統(tǒng)統(tǒng)都不是人?!?/br> 畫面最后定格在一副奇景下,面上帶笑容貌嬌俏的宮妃們背后暗影漸漸滋生,如潛伏于夜幕下的野獸,張牙舞爪地露出自己的獠牙。 “兔精,琵琶精,百靈鳥……” 其中,榮貴妃當屬眾妖之首,最壓得住場。白姬數(shù)了數(shù)她的尾巴,竟有九條。 她感慨,皇帝老兒也是蠻值得同情的。假若他知道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中有一半是妖,估計得瘋。 “那玉妃呢?她也是妖?” “不?!卑倮锬樕闲σ鉂u收,看起來竟有些少有的嚴肅。 “她是人?!?/br> ☆、第7章 圣僧 當今世間,妖孽橫行。人妖之間再無明確的界限之分,人間也不再對妖類動輒喊殺。雖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妖族一般避世而居,再加之身懷異能,主動招惹絕討不得好。況且部分妖類混入人間,行為舉止皆與凡人無異,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他們也許是你隔壁的張三,前門的王五,只要一輩子踏踏實實,積德行善,是妖是人又有多大區(qū)別? “我有個疑問。”白姬一臉嚴肅:“皇帝請來的道士即使再不濟,總有個把能嗅得出妖氣,窺得破原形吧?為何坐視不理,一聲不吭?” 百里笑了:“修士大多斷情絕欲,摒棄與俗世一切聯(lián)系。一旦避世,莫說十年八載,百年也只是彈指一瞬。人間的王權富貴,對其而言不過是浮云虛妄,毫無意義。所謂前人種樹后人乘涼,他們來,不過是賣皇室一個面子,好為家族后人開拓人脈罷了,莫說貴妃是妖,就算明日改朝換代了,也與這些術士無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必要cao那份閑心?” 他說得好有道理,白姬竟無言以對。 當年瑯嬛國力強盛,疆域遼闊,周邊小國皆與之結(jié)盟。哪知西羌鐵騎入侵,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落入一個腹背受敵的境地。 她嘆氣,可見,世態(tài)炎涼,不過如此。 “再說,若后妃中真有人心懷不軌,那么當今圣上早已死過不知多少次?!卑倮飳㈢R子縮小收入乾坤戒中,“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傷還沒恢復,回養(yǎng)魂缽里去罷?!?/br> “我還有個問題?!卑准Т驍嗨?。 “問吧?!?/br> “那你這次回來,又是為什么?”她頓了一頓:“榮貴妃她許了你什么好處?” 當時,百里青铘同榮貴妃交談時設了禁制,白姬拼盡渾身解數(shù)才聽來一點,至于后續(xù)的部分——她只模糊聽了個大概,只依稀聽到他向貴妃討要了個什么東西,具體不清楚。 “你問題真多?!卑倮锸樟诵?,一臉正色道:“我只是拿回原本便屬于我的東西而已?!?/br> 這人,白姬都不好意思說他明明貪得無厭還擺出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來了。 百里微笑:“我看你像是累了吧?” 白姬還沒琢磨出這話什么味兒,下一秒就被他兩指一夾,拖魂拖進了養(yǎng)魂缽中。 魂淡……看著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紙人,白姬咬唇:倫家的新身體還沒處熱乎呢! 清晨,養(yǎng)魂缽里的白姬歇得正香。 忽然一束光冷不丁地打在面上,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就看見百里青铘站在竹榻邊,用手掀起半邊窗牑。 他微笑寒暄:“醒了???今天精神不錯?!?/br> 白姬伸頭瞧了瞧,日頭尚早,便隨意問了一句:“早起有事?” 這句話正中百里下懷,他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夾出一張紙人來,用引誘的語氣對白姬說:“我看你傷也好得太不多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白姬本想答應,余光瞥到百里陡地笑意明顯,她害怕有詐,繃著下頷很是遲疑。 “不要?”百里拈著紙人甩了甩,準備加大砝碼:“手頭上還有些昨日剩下的,要不,這張就送給白姬你?” 好大的誘惑……白姬猶豫道:“白送給我?” 百里青铘微笑,繼續(xù)誘敵深入:“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這般喜愛,那我做個順水人情又何樂而不為?” 你能有這么好心?白姬還在遲疑。 她這回可學聰明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百里意識到白姬并不是次次都上當,于是嘆了口氣,蹙眉道:“實話同你說吧,現(xiàn)下我手頭有件事除了你能做,別人都不行。這紙人就當是我借花獻佛,請你幫個忙?!?/br> 早說嘛,白姬吁了口氣,“成?!?/br> 她二話不說貓腰鉆入紙人里頭,美滋滋地轉(zhuǎn)了一圈后想起,“要我?guī)褪裁疵???/br> 百里不說話,笑吟吟地將她一圈打量。 扶鸞殿值班的侍監(jiān)老遠看見百里青铘一襲白衣,兩袖灌風衣袂翩飛地快步走來,身后兩三步的距離,跟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也是白衣,只那衣袖邊緣皆用紅線勾邊,袍角綴著一枚小巧玲瓏的鈴鐺,走起路來叮咚作響。 他想著百里青铘最近頗受榮貴妃賞識,不由滿臉堆笑迎了過去:“百里居士您來了,咦,這位是?”肆無忌憚的打量令白姬感到反感,她微不可查地蹙眉,將臉側(cè)了過去。 百里青铘微笑,一只手搭住白姬的肩膀迫使她正對侍監(jiān),“給王公公介紹下,這是貧道的劣徒,阿白。聽說貴妃娘娘最近晚上休息得不好,我特意送阿白過來給娘娘念清心經(jīng)的。” 阿白……?白姬瞪大眼,這難道不是狗的名字嗎?!白姬對某人怒目而視。 王公公忙不迭點頭:“居士果然有心,難怪娘娘她如此器重您!” 可是這阿白看上去,脾性似乎不怎么好啊…… 百里無視橫眉冷對自己的白姬,伸手在她柔軟的發(fā)頂,臉上帶著溫和親切的笑容,語氣寵溺道:“小徒頑劣,被貧道寵慣了,還請王公公多多照應。” “好說好說,居士太客氣了?!?/br> “娘娘吩咐的事兒貧道得抓緊去辦,就勞煩公公跑一趟帶小徒過去?!?/br> “啊呀,居士你放心去忙,這阿白姑娘就包在雜家身上了?!?/br> 白姬跟著王公公往前走了沒幾步,回頭,看見百里站在原地,沖她笑了笑,無聲地說道:別緊張。 誰會緊張……白姬在心底冷哼一聲,板過臉去,不再看他。 她定了定神,打量起整座扶鸞殿來。 這里是什么樣兒,她再熟悉不過。 白姬視線掃過一角堆放雜物的宮室,眼神有些復雜,這間屋子雖大,卻是背陰處,冬天大雪時燒著地龍都不覺得暖,縮在被窩里還是手腳發(fā)涼。一到夏天,西曬太陽卻又毒辣得嚇人,一夜能被熱醒兩三次。 榮貴妃倒還體恤下人,沒安排人住進去。 扶鸞殿最為人所稱道的是那九曲游廊,集能工巧匠之智,兩邊佇立假山怪石,下面是人工開鑿的蓮池。人行漫步其中,恍若身處世外桃源,別有一番幽靜。到了榮貴妃這,更是將這奇景發(fā)揮到了極致。 白姬走在遍布紫藤花的長廊之中,遠處迎面走來一人。 那人雪衣皂袍,清清冷冷,手中擒了一串珠子,嘴唇一開一合。 是個和尚,白姬也不管這滿是道士的皇宮里如何多出一個和尚,只想著要趕緊離開。 和尚與白姬擦肩而過,忽然停住腳步。 “姑娘——” 白姬背影一僵,糟糕,莫不是那和尚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露餡了?! 和尚道:“姑娘莫要介意,貧僧只是覺得你氣息卓然非俗世之人,有些好奇罷了?!?/br> 白姬:“……” 王公公適時地插了句話:“昊清師父,這阿白姑娘是修仙之人,自然與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我看您這是剛從娘娘那兒出來?” 昊清和尚頷首:“正是,貧僧來給娘娘送寧神香?!?/br> 白姬望天,看來榮貴妃近些天來的心病果然不小,也不知百里青铘派她過去有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