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鳳眼微瞇,嘴角微提,漂亮的五官牽動著,硬生生扯出了一副陰狠而暴虐的表情。 若本王沒有看錯,他應(yīng)該是說了:“你們,都得死……” 一時間,竟如惡鬼上身。 讓我這絲毫沒有觸覺的人,都感到了一陣惡寒。 而僅僅一瞬,他便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皺起的眉頭慢慢舒緩,眼里的薄冰也逐漸消散。瞧著我立在床邊,更是微微一笑,恍若云雨初霽,明媚三月天。 他啟唇,喃喃似的說:“皇叔,你在這里……” 本王一怔,原本想著回一句“臣在”,可此情此景,君臣那一套似乎不太適用,便坐到了床邊,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你身邊,好好休息吧?!?/br> 他點點頭,靠著我躺下之后,說:“我方才,做了個噩夢,夢到你不在了,是他們殺了你?!?/br> 他們?本王皺了皺眉,想要問他們是誰,卻見他合上眼,不肯說下去了。 這一瞇眼,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而天色還未亮,燕玖便病怏怏地坐了起來,說:“朕得回宮了。” 我這剛想勸他多養(yǎng)養(yǎng)身子,卻見他笑了笑,說:“再不回去,那幫老臣就該帶兵包圍你襄王府,說你囚禁了皇上,意欲逼宮?!?/br> 本王:…… 感情你倒是了解我的處境啊。 穿戴好之后,本王取了件大氅給他,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然后將帽子扣在他頭上。 他抓了抓帽子上的貂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過后,終究是沒有多說,只揮揮手,道:“那,朕走了?!毖援叄こ隽碎T檻。 本王瞧他腳步虛浮,左搖右晃,實在放心不下,便跟了上去,道:“罷了,我這歇得也夠久了,今日,便隨皇上一起早朝吧?!?/br> 他一愣,遂展顏笑了起來,“如此,甚好?!?/br> 于是,我這消停了個把月的大jian王,又回來了。 在殿上,本王與滿朝文武好一番纏斗,斗智斗勇斗嘴皮子,好不容易才捱到下了朝。 退朝后,本王陪燕玖在宮里用了早膳,然后將煎好的藥,一口一口喂他喝下了。 這熊孩子端著帝王的架子,苦大仇深的將藥喝了,趕緊往嘴里塞了幾顆蜜餞,嗞啦著舌頭說:“忒苦了?!?/br> “良藥苦口利于病?!北就跣π?,拿絹帕給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將藥碗擱在了一邊,起身道:“若無他事,臣就退下了?!?/br> “嗯……”他點點頭,扯了被子躺了下來,只露出了一雙好看的眼睛,瞧著安靜而乖巧。 和小時候那上躥下跳,踢天弄井的時候比起來,當(dāng)真是判若兩人。 看著十分招人疼。 不過,這小子天真可愛的一面,拿來糊弄那些文武百官還行,擱在本王這里,并不好使。 試想,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能機關(guān)算盡,把身上的幾位兄長全部除掉,而手上不沾一滴血,他的心思,哪是一般人能揣摩的。 如今,他坐在皇位上千錘百煉,面上不動聲色,心里,指不定有多少算計呢。 想來就算沒有我,他也能獨當(dāng)一面了吧…… 本王出了宮,乘轎去到了街市,正巧路徑了孫二娘家的鋪子,便買了倆醬豬蹄子,拎著去了姚府。 彼時,姚書云正換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袍,上面繡了幾枝翠竹,外罩了一件灰白色的披風(fēng),獨坐在花園里,信手撫琴。 那瑤琴是上好的梧桐木做的,傳說是上古時期,伏羲親手伐木而成。在世間幾經(jīng)流轉(zhuǎn),幾經(jīng)改造,從五根弦變成七根弦,從天子之手落入尋常百姓之手,從千回百轉(zhuǎn)訴衷腸到高山流水覓知音,總歸是經(jīng)歷了許多個朝代。 期間,發(fā)生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真真假假,卻不得而知。 這小子縱情聲樂時,眉目舒展,神色淡淡,倒也像個翩翩美男子。可他一抬臉,一張嘴,就什么都完了。 就好比此刻,他余光掃到了我,嘴角一揚,眼尾一提,五官湊在一起,活生生笑成了一只狐貍,看著jian詐而無恥。只見他搓著手問:“王爺,給下官帶了什么好東西?” 本王將豬蹄扔給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隨手撥弄了幾下琴弦,道:“書云,你信不信,本王雖然聽不見,卻能一絲不差的,把你剛才彈過的那支曲子重復(fù)一遍?” 他自然不信,搖搖頭說:“我知道你記憶力驚人,能把我剛才的動作全部記下來,可這彈琴不同于背書,撥弄琴弦可是要勤加苦練的,不然彈出來,跟魔音灌耳沒什么兩樣。” “哦?看來你是不信了?!北就鯏[擺手,示意他閃一邊啃豬蹄去,然后自個坐在瑤琴前,撥弄了幾下,道:“自古瑤琴,不遇知音者不彈。可惜了,本王聽不到你的琴聲,不能拜謝知音,不過倒是能夠自彈一曲,給你聽?!?/br> 他笑笑,捧著豬蹄啃了一口,滿嘴油塞的,做好了看熱鬧的準備。 本王放出了豪言,自然不能失了面子,這便左手按弦,右手撥琴,全神貫注的彈起來了。因為聽不到,也不知是否稱得上委婉動聽,不過看姚書云的表情,想來不會太差。 一曲終了,本王長身而起,拍打了一下衣袍,道:“獻丑了。” 他驚得半天沒合上嘴,許久之后,才回了神,道:“這——沒道理?!?/br> “如何沒道理?”本王問他。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一時之功,竟趕上了我苦練二十多年。若是別人,我只當(dāng)天縱奇才??赡闶恰?/br> “可本王是個聾子?!蔽倚α诵Γ罢莆詹涣藰犯?,哪里能彈出流暢的曲子?!?/br> 可本王就是彈出來了啊…… 時間真的過去太久了,久到已經(jīng)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回憶了。 那時,本王不僅能聽,還能嗅,能嘗。不僅能聽到鳥鳴婉轉(zhuǎn),也能嗅到百花清香。 可那,都是過去了…… 姚書云見我話里矛盾,有些不解的問:“我說王爺,你該不會一直在裝聾吧?” “裝?這種事如何裝,一下就被人瞧出端倪了?!北就跻膊幌脒^多解釋,幫他罩好了琴,道:“走,陪本王出去逛逛。瞧著皇上這幾日失眠多夢,喝藥也不見輕,尋思買些熏香給他,看看能不能好一些。” 姚書云收起了心里的疑惑,說:“我倒是知道一處地方,名叫‘一醉南柯’。那老板名叫風(fēng)慕言,以調(diào)香名聞天下。聽說他調(diào)過一種名為‘瀟湘夢’的香薰,嗅之,會見到最想見的人,實現(xiàn)最想實現(xiàn)的心愿。 為情所困者,多半會前去索求,一開始只為聊以解憂,可時日久了,便會無法自拔,反復(fù)吸納,永遠活在幻境之中。 而風(fēng)慕言其人,既是一貼良藥,又是一劑毒藥。 這想著購買熏香,找他最合適不過?!?/br> 京城里有這種奇人,本王竟不知道。 一夢南柯……瀟湘夢…… 呵,這名字倒是有趣。 本王跟隨姚書云七繞八拐,去到了一處巷子里。 這里地角挺偏,胡同又狹窄,陽光很難照進來,平白給人一種不見天日的感覺。 逼仄,陰暗,又死氣沉沉。 本王實在想不通,怎么會有人挑這種地方做買賣。 門旁掛了塊爛木頭,也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的,上書“一夢南柯”四個大字,好在書法還湊合。 推開半掩的木門,本王邁進了店里,原本以為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鋪子,里面有一個普通的掌柜,了不得,貨物能稍顯得高端些。 可不想,眼前的一切,竟是超出了本王的預(yù)料。 只見院落景致大好,青松綠柏,梅花飄香。 正廳,朱門大敞,里頭一溜楠木桌椅,供人落腳。來此的客人并不多,可但凡進門的,都是錦衣玉帶,一身華服,看著便不是尋常百姓。 要不是提前知道這里是賣香料的,本王估計得當(dāng)成青樓了。 進了廳子,姚書云甩開了折扇,沖一個小伙計道:“把你們老板喊過來。” 那小伙計陪著笑臉,道:“姚大人,您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我們老板正在里屋調(diào)制新的香料呢。這會子,怕是無暇他顧啊?!?/br> “哼,他小子整日里吊兒郎當(dāng)?shù)?,幾時專注過。說什么調(diào)制香料,我看,八成又是在百花叢里,賣弄風(fēng)sao了吧?!币普f著,扯了本王,繞過屏風(fēng),往里屋去了。 進了里屋,正看到一名男子,周旋在數(shù)名女子之中,嗅一嗅這人的體香,吻一吻那人的芳澤,一副游刃有余,卻又點到即止的表情。 明明左擁右抱,身處萬花叢中,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yin邪。 想來,這就是“一夢南柯”的老板,風(fēng)慕言了。 要說這風(fēng)慕言,雖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卻一身的風(fēng)塵氣。胸襟大敞,春光畢現(xiàn)。緋色長衫外,罩了一件火狐坎肩,毛色鮮艷,趁著他一頭烏黑流瀉的長發(fā),風(fēng)華無雙。 這般風(fēng)采,竟是和百里塵有的拼了。 只不過,他百里塵做著皮rou生意,卻顯得清新脫俗,而這風(fēng)慕言做著正經(jīng)的生意,卻顯得妖顏媚世。 本王看著那人,輕輕笑了笑。 此番,除了要購買安神的香料,還有另外一樣?xùn)|西,入了本王的眼。 ☆、第6章 那風(fēng)慕言瞧著有客人來了,絲毫不以為意。 將香薰涂抹到一名女子的手背上,舔著老臉說:“jiejie,這香味清幽宜人,和你清雅高貴的氣質(zhì),最是相襯?!?/br> 他這一聲“jiejie”,喊得理直氣壯,相當(dāng)不要臉。 當(dāng)然,能和姚書云勾搭到一塊兒的人,也要臉不到哪兒去。 眼看著風(fēng)慕言取悅了一名少女之后,轉(zhuǎn)身又去哄騙另外一名,舌燦蓮花,連哄帶騙。 談笑間,大把大把的銀票收進了懷中。 仗著自己皮囊好,也不知是賣香,還是賣色。 總之,把一圈“恩客”全部滿足過了,風(fēng)慕言這才施恩般的看了我和姚書云一眼,問道:“怎么,姚大人找在下有事?” 姚書云嗤笑了一聲,“沒事找你做什么,看你搔首弄姿?”說著,將本王介紹給他,“我身邊這位,是襄王殿下。” “噢?”風(fēng)慕言曖昧不清的看了過來,“姚大人的相好嘛,久仰久仰?!?/br> 本王皺眉,“相好?” “不是么?”風(fēng)慕言斂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前緊致的肌膚,懶洋洋道:“最近,城里的人可都在說,你們二位如何的濃情蜜意,如膠似漆。據(jù)說,月華樓的女人曾親眼看見王爺,為博姚大人傾城一笑,不惜一擲千金呢?!?/br> 傾城一笑…… 本王看了一眼笑得牙不見眼,十分欠抽的姚書云,忍著性子才沒將他弄死。 前兩日在月華樓門前做了場戲,不想瞬間就傳遍京城了。 什么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