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寧寧(二)
(四) 招兒本意是由她出面向顧夫人質(zhì)問, 卻被薛庭儴阻了。 薛庭儴的意思是他來。 看來顧家這件事還是動了他的逆鱗, 他輕易不動怒, 既然動怒事情就沒有這么簡單結(jié)束。 次日早朝罷, 嘉成帝離開后, 一眾官員便三三兩兩朝宮門外走去。 顧家和薛家結(jié)親, 最近在朝堂上也是十分風(fēng)光, 為了顯示和薛家關(guān)系不一般,顧衡每次早朝罷,都會和薛庭儴說上兩句, 或者同行一段路。 可今日他湊到近處,對方卻是對他冷目相對。 “薛大人,這是——”顧衡滿是不解。 薛庭儴冷笑:“顧家做的事, 顧大人應(yīng)該明白才是, 過兩日本官就讓拙荊命人上貴府退親,其他不用多說?!?/br> 說完, 他就拂袖而去了。 一旁有官員雖沒聽見兩人說什么, 但鬧成這樣明擺著兩人起了齟齬, 這不是親家嗎?俱是面面相覷。 顧衡面色乍青乍白, 匆匆離開了。 既然能讓薛閣老做出這般態(tài)度, 定然非同小事。顧衡出了宮門,連禮部都沒有去, 便直接回府了。 回府后就是大發(fā)雷霆,首先顧夫人就遭了秧。他覺得定是顧夫人說了什么, 惹怒了趙國夫人, 不然薛閣老何必如何給他沒臉。 顧夫人一頭霧水,委屈至極,就和顧大人吵了起來。 等顧衡冷靜下來,也知曉妻子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遂命人在府里查,他就想知道這家里到底是誰膽大包天惡了薛家。 既然動了真心想查,自然沒有查不到的,很快苗頭就指向顧家的表小姐邵妍身上。 說起這邵妍,自然少不了說說顧家的姑奶奶,也就是顧衡的親meimei,顧老夫人的女兒顧蘭英。 這顧蘭英也是個苦命的,明明嫁的不錯,夫妻二人也感情順?biāo)?,可惜其夫是個短命的,早早就丟下孤兒寡母撒手而去。 顧蘭英也沒生個兒子,在夫家根本站不住腳,便帶著女兒投奔了娘家,在顧家一住就是多年。 顧老夫人心疼女兒,自然也心疼外孫女,所以顧蘭英母女在顧家過得還算不錯。她也生過將外孫女配給顧謙的心思,可顧夫人堅決反對,顧衡也不愿母親拿兒子去可憐meimei,遂這事只能作罷。 可邵妍和顧謙卻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雖是七歲男女不同席,到底一個屋檐下,也比一般男女見面要多一些。 邵妍對顧謙芳心暗許,可惜顧謙一心只想考個功名,再談其他事情,無疑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顧蘭英母女本想等著顧謙考中/功名,再談婚事,誰曾想半路殺出個薛家。 這次的事就是顧蘭英伙同女兒搞出來的。 顧蘭英生為世家女,很清楚沒有父兄,女兒不可能會嫁得好。而她母女二人的處境宛如空中樓閣,也許現(xiàn)在還能仗著顧老夫人的情分,在顧家住下去,可老夫人去了以后呢?她那幾個嫂子待她并不親近。 可若是女兒嫁進顧家就不同了,有這份關(guān)系在,侄兒娶了女兒,顧家再不濟也不會欺了女兒,而她以后的日子也有了保障。 所以在知道薛顧兩家結(jié)親后,她才會鬧這么一場。 她心知這事遲早敗露,在府里鬧起來的時候,就率先跑到了親娘面前哭訴。 顧老夫人又氣又恨,覺得女兒不該不跟自己說,就鬧這么一出。 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再加上從一開始顧老夫人就對和薛家的親事,抱著不贊同的態(tài)度,只是大兒子堅持,她不好多說罷了。 什么叫只一條不能納妾,當(dāng)他們顧家人稀罕薛家的閨女? 養(yǎng)尊處優(yōu)又一直待在后宅的她,還真不知道顧家人就是稀罕薛家的閨女。所以顧衡怒氣沖沖而來,面對的就是meimei伏低做小,親娘擺明了袒護。 可顧衡能做到這個官位,自然不是輕易能動搖的。 他狠狠地發(fā)了場怒,連帶顧老夫人也吃了訓(xùn)斥,同時他也沒忘給顧老夫人解釋薛家和圣上的淵源,薛庭儴以后鐵板釘釘?shù)氖纵o,下任皇帝的帝師,以及顧家若是得罪了薛家,以后將處境艱難,他也不用指望再升官了。 除此之外,他也沒忘著重提了薛夫人趙國夫人的身份,這可是陛下救命恩人,開了先例只封了女子誥命的身份。甚至是連顧老夫人見到對方,都要行禮的。 自此顧老夫人才懵了,懵完倒也承認(rèn)了自己的錯和顧蘭英的錯,可當(dāng)顧衡要將顧蘭英母女送走時,她卻不干了。 說自己就這么一個女兒,要送連她一起送走好了。 但她也心知不做出決斷,兒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便主動說將顧蘭英母女送到京郊的莊子上小住,待顧謙成親后再接回來,邵妍也不小了,是時找個人家將她嫁出去。 這一次顧老夫人倒是真真打消了要把外孫女嫁給孫子的心思,顧衡也能看出來,遂這才作罷。 下午,顧衡就帶著顧夫人和顧謙親自去了薛府。 先是擺明立場說從沒有動過讓顧謙和表妹結(jié)親的心思,又闡述了顧蘭英和顧家的關(guān)系,以及對顧蘭英母女二人的處置,只差沒指天發(fā)誓。 而顧夫人也是拉著招兒手,連連說著真是抱歉,委屈了寧寧。 其實打從和顧夫人接觸,招兒和對方相處還是挺愉快的,看得出顧夫人是個溫和講理的性子,招兒就喜歡和明白事理的人打交道。 她向來吃軟不吃硬,如此這般倒是也做不了冷臉??删瓦@么算了,總覺得心里還是憋著一口氣,這時顧謙突然提出,想見一見寧寧。 招兒猶豫再三,最終答應(yīng)下來。 顧謙被人領(lǐng)著去了寧熙院。 沒有進去,就是站在廊下。 看得出這個少年是十分心儀寧寧的,也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明明面紅耳赤臊得厲害,卻還在說著剖析內(nèi)心的話。 寧寧就坐在窗子后面的炕上聽著,身邊站了知書幾個丫鬟。 屋里安靜至極。 她透過明亮的琉璃窗看著站在廊下的那個少年,她看得出對方很喜歡她。 可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所有人都很努力,他努力想求得她的原諒,爹和娘努力想讓她得到幸福,她其實也在努力。 這樣其實挺好的。 “姑娘?” “去跟他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婚事照舊,我不會退親?!?/br> …… 顧家人已經(jīng)走了,招兒聽著下人轉(zhuǎn)述,唏噓不已。 揮退下人,她有些感嘆地看著薛庭儴:“那就這樣了?” “你閨女都說不會退親了,你這個當(dāng)娘的還能說什么?!?/br> 她確實說不了什么,顧家的態(tài)度安撫了她和丈夫的心,唯一的糾結(jié)不過是怕女兒委屈,既然女兒都說不介意了,他們還能介意什么呢? 招兒摸了摸頭發(fā),感嘆道:“幸虧就寧寧這么一個女兒,若是再來一個,我肯定頭發(fā)要白一半?!?/br> “你別忘了還有老二?!?/br> 是啊,按年紀(jì)薛耀泰也該說親了。 “那能一樣?”招兒反駁。 薛庭儴笑著瞥她,明擺著是在說她偏心。 “兒子是娶進來,女兒是嫁出去,能一樣!” 肯定不一樣。 * 魯王清楚薛庭儴護短的性格,所以想著這事肯定要鬧出一場風(fēng)波。 誰曾想什么風(fēng)波沒有,反倒是迎來薛顧兩家婚期將近的風(fēng)聲。 當(dāng)日寧寧的態(tài)度就讓魯王覺得奇怪,如此看來問題就出在那丫頭的身上。 那丫頭到底想干什么? 難道是自暴自棄就將自己隨意嫁了? 這種做法換做以前,魯王肯定會嗤之以鼻,可不知為何,這次卻讓他頗為煩躁。 連著煩躁多日,他生出一種想見那丫頭一面的心思。很快就讓他找到了機會,就在八月十五宮中的賞月宴上。 以魯王的身份,在宮里想見一個人還是比較容易的。 所以在寧寧發(fā)現(xiàn)自己被小太監(jiān)引錯了路,就看見了不遠處站在一顆榕樹下的魯王。 明月當(dāng)空,夜風(fēng)習(xí)習(xí)。 魯王一身寶藍色盤金絲線繡團龍親王服,顯得格外瀟灑英俊。 寧寧怔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魯王殿下,你……” “那件事為何會不了了之?難道你真打算嫁去顧家?” 寧寧沒料到魯王會說這件事,眼神復(fù)雜起來,可這里光線昏暗,倒是看不顯。 “事情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顧家并不知曉此事,不過是場誤會。”她垂下眼簾,輕聲道。 “若是本王沒有弄錯,此女乃是那顧謙的表妹,她和她娘孤苦無依,寄居顧家,又受顧老夫人的袒護,即使現(xiàn)在被送走,不久以后也會再度回來?!?/br> 寧寧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回來就回來了,顧家那么多人,不是每個人都與我有關(guān)系,我嫁過去后,只管做好自己就好了?!?/br> “你怎么如此天真,以薛家的家世,什么樣的人不能嫁?你若想要佳婿,本王可以幫你選,而不至于選個像顧家這樣的如噎在喉……” “魯王殿下!” 寧寧突然出聲打斷他:“什么才叫不如噎在喉?再說了,這是我的事,是薛家的事,我嫁什么人與你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請問你以什么樣的身份與我說這些話??” 是呀,他以什么身份? 長輩? 可真如自己之前所言,如噎在喉,噎的是誰的喉? 薛家人都不在意,她也不在意,他一個外人卻一直計較,真是可笑。 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么計較,是因為這丫頭當(dāng)初還在娘胎,便看著她一點點成型?是因為這般單純爛漫的少女,合該是幸福美好?還是因為少女年幼不懂事,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魯王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他從小出生海盜窩,海盜們?yōu)榱松媸菦]有禮義廉恥是非對錯的,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弱點顯露出來,因為那很可能會引來滅頂之災(zāi)。 魯王從沒有碰見過有人將自己的心捧在手里,毫無遮掩地送到另一個人的面前。 起初他覺得可笑,荒謬。 可看著少女笨拙地在人前隱藏,就怕會傷害到別人,他的心情又復(fù)雜了。 他如何且不論,可她為何不在意? 難道是—— “你喜歡上那小子了?”魯王只能想出這么個結(jié)果。 喜歡? 什么是喜歡?是不是明知不可能,卻偏偏去想?日日夜夜在心中描畫,描畫出一個刻在心坎上的影子,就這樣入了迷,著了魔,深入骨髓,抹除不掉。 可有些喜歡注定是無疾而終的。 就比如她。 “大叔,你喜歡我娘嗎?” 曾經(jīng)這樣的問題,寧寧問過魯王。 那時候,她懵懂不知,初識情味,猶豫再三,卻是按耐不住,一股腦兒地將少女心事兜了出去。 不出意外被潑了冷水,也就是那一次寧寧才一夕之間長大。 這個問題當(dāng)初魯王沒有回答,這次同樣還是沒有。 只是上次有個笨笨的小丫頭對他說,你若是不喜歡我娘了,就喜歡我吧,我嫁給你。 而這次,沒有后續(xù)。 兩個人都很沉默。 半晌,魯王才低沉道:“你不用為了賭氣,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玩笑?!?/br> “賭氣?我與誰賭氣?” 魯王語塞。 寧寧看著他,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敢這么直視他了。 以前敢,是不懂,懂了后她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魯王殿下,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在跟你賭氣吧?” 魯王沒有說話,但臉色明擺著就是這個意思。 寧寧也似乎突然沒了興致,垂下眼簾道:“我沒有跟誰賭氣,不管魯王殿下信還是不信。若是沒事,我就走了。” 她回頭看了看四周,卻沒看見方才那個小太監(jiān),不過御花園她還不是第一次來,便順著方才來的方向,打算離開。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急促聲音:“你若想嫁人,本王可以娶你,你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跟自己賭氣?!?/br> 寧寧停住腳步,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轉(zhuǎn)頭看向魯王,他的眼睛告訴她他是認(rèn)真的。 認(rèn)真想娶她,并不是說說而已。 事實上以他的自傲,也不會將這種話隨意說出口。 可寧寧卻突然笑了起來,銀鈴般的清脆。 她笑得雙肩抖顫,眼淚都出來了,手撐著膝蓋,可還是笑得忍不住。 半晌,她才轉(zhuǎn)過身,看著魯王:“大叔,你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你是在可憐我嗎?” 魯王看著她,臉繃得很緊:“我不是可憐你?!?/br> “那是什么?或是誤解了,以為我嫁去顧家,是在跟自己賭氣,跟你賭氣?” “大叔,你喜歡我嗎?” “我有什么資格與你賭氣,我也不會和自己賭氣。我是薛庭儴的女兒,天下男子盡可挑的,我著實不用這樣。”寧寧邊說邊走到一旁,扶著樹干,似是隨意撫觸,實則手指抽緊。 “大叔,這話若是早一年你與我說,我很可能就答應(yīng)了?!彼樕蠋?,似乎有些輕嘆地?fù)u了搖頭:“可是現(xiàn)在卻不會了,我長大了。是的,我喜歡上他了。他很好,人才出眾,溫文謙和,難得的夫君人選,與我年紀(jì)相宜,又家世相當(dāng)。至于當(dāng)年——” 她頓了一下:“那不過是懵懂少女的無知之舉,魯王殿下不用當(dāng)真,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br> 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 魯王品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等他回過神來,眼前已經(jīng)沒了少女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