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七章==

    此事很快就被報去縣衙, 孫海英知道后大驚失色, 同時也恨得咬牙切齒。

    在肅清縣衙中被收買的衙役后, 親自出面拿了趙大戶。

    事情被開封府所知, 知府張盛親自下了命令。

    趙大戶挑唆百姓, 意圖激起民變, 乃是十惡不赦之大罪。朝廷頒有明令, 有惡意阻撓朝廷推行新政者，情況嚴(yán)重可抄沒家產(chǎn)，判處斬首之刑。

    府衙親自來了人, 當(dāng)眾斬了趙大戶，并抄沒了對方家產(chǎn)，其田地也被均分給附近百姓。

    有了趙大戶的例子在, 陽武縣的其他大戶們即使有什么幺蛾子, 也不敢隨意亂使了。縣中清丈土地進(jìn)行的很順利，趕在秋糧下來之前, 清丈土地的事宜已全部完成, 縣衙下了告示說, 今年秋糧的賦稅就按新法收。

    不光免除了人頭稅, 還將一切苛捐雜稅全部免除, 并入田地稅中，并承諾永不加稅。

    一時間, 百姓人人拍手稱快，都唱著新法好。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 此事自然被附近幾個縣里的百姓所知, 得知陽武縣的百姓今年要比自己少繳許多賦稅，其他縣的百姓們都坐不住了。

    不時有人風(fēng)聞消息，親自趕來陽武縣觀望，見當(dāng)?shù)匕傩諅€個喜笑顏開，再聽他們細(xì)細(xì)述說，那心啊就像貓爪了似的。私下里議論紛紛不說，還有人耐不住問上所屬縣衙。

    一問才知，新法確實正籌備中，不日就會施行。

    可這個不日是多久？于是附近幾個縣的新政，竟是被人催著施行的，都想趕在繳稅之前施行新政。

    自古以來，人心所向者無敵，在經(jīng)歷有人大肆宣傳陽武縣之事，許多目不識丁的百姓都知曉這新法是朝廷惠及百姓，損害的是那些大戶們的利益。

    而一切阻撓新政的，都是大戶們施展的陰謀詭計，萬萬莫要相信。

    在這種情況下，新政的進(jìn)行的非常順利，雖期間少不了有人干涉，可有鐵血手腕也不懼這些。

    *

    這些說起來簡單，實則難之又難。

    曉諭百姓是其一，避免百姓受人蒙蔽是其二，而這些當(dāng)?shù)卮髴絷P(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少不了有親戚什么的在做官。清丈到自己頭上，就會托人走關(guān)系走門路，托人帶話給當(dāng)?shù)刂鞒中抡目h官。

    大昌是個人情社會，免不了會面對這種問題。人情加上前程的威脅，上上下下所受到的壓力，都是前所未見的。

    幸虧開封有張盛這個敢于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府臺，而去年河南落馬了一批官員，又補(bǔ)了一批新進(jìn)官員。

    這些官員年輕有志，身上的棱角還未被世俗磨光，他們從小受圣賢書教誨長大，還是懂得禮義廉恥，懂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道理。

    其實并不是每個官員天生就是貪官，而所謂的貪，是需要合適的土壤讓其生根發(fā)芽。這些官員初入仕途，被省去了這一道程序，由這些人來推行新政，事半功倍。

    當(dāng)初薛庭儴將這些人安排來河南，本意并不是為了謀求此事，只是來到此地賑災(zāi)，見到當(dāng)?shù)貋y象，不免生了憐憫之心。

    也是有感張盛此人的剛直，與難得的清正，特意伸了一把援手。

    在收到開封新政進(jìn)行的很順利的消息后，他萬分慶幸當(dāng)初之舉。

    不過這慶幸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他就投入忙碌之中。

    如他之前所言，這一戰(zhàn)不過剛剛開始，新政可以推行，也可以阻撓，而大昌疆域遼闊，在還沒徹徹底底推行下去，誰也不敢言成功。

    其實這些日子，薛庭儴的日子也并不好過。新政由他主持，所有的暴風(fēng)驟雨都需他頂在前頭。

    幸好他如今有了許多幫手，不至于孤立無援，而他只用將一切身心都投入新政推行即可。

    就在這時，又發(fā)生了一件事，讓薛庭儴頗感無力。

    那就是加征商稅之事。

    本來此事只是作為新政施行之契機(jī)，可既然提到了臺面上，自然要跟著新政一同推進(jìn)。趁著革新派都忙得腳不沾地的同時，此事被司禮監(jiān)半路截下了。

    被人摘了桃子，換做誰都不甘愿，尤其前朝關(guān)于征稅的宦禍還歷歷在目，自然讓人心中憂慮。

    可此事嘉成帝已經(jīng)答允，而革新派在應(yīng)對朝中攻訐的同時，還得將新政推行下去，自然抽不出手來忙商稅之事。

    即使不甘，也只能看著。

    而司禮監(jiān)似乎也想辦成一件大事，特意組建了清稅司，并選了蘇州作為試點。

    *

    新政還是碰到了阻力，且是無法避免的，那就是士紳階層。

    所謂士紳，入則為官，出則為紳。

    其實用白話點來講，就是那些身負(fù)功名，且在當(dāng)?shù)叵碛新曂?。這些人或是本身具有功名，或是到了年紀(jì)告老回鄉(xiāng)，或是無意官場閑賦在家，抑或是家中至今有人在朝為官者。

    這些人無疑是一尊龐然大物，越過了那些地方小地主，首當(dāng)其沖就是這些作為當(dāng)?shù)厥考澋拇蟮刂鳌?/br>
    也是心知不可能一蹴而就，薛庭儴如今已在籌備新的《優(yōu)免則例》，身負(fù)功名者不是不可免丁稅，而是需要建立新的規(guī)矩。

    薛庭儴已經(jīng)拿出了新的則例，朝堂之上又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最后還是嘉成帝親自拍了板，定下就按新的則例來。

    嘉成帝早年一直有口舌刻薄之名，近多年順心如意多了，便一改早先秉性。

    這次再度語出驚人，他說：“既然你們爭得急赤白臉，以后朝廷就不設(shè)一品官銜了。朕養(yǎng)一個一品官，不但得每年付出高額俸祿，還得優(yōu)免一萬畝田稅。你們都說你們自己是清官，這一萬畝田是從哪兒來的？”

    又道：“你們個個詆毀朕任用宦官，讓朕來看，太監(jiān)確實好用，至少太監(jiān)不會挖了朝廷的賦稅，去中飽自己的私囊?！?/br>
    這些話讓滿朝沉默，再無人敢跳出來反對，可私底下關(guān)于嘉成帝刻薄寡恩之名，卻悄悄的流傳起來。

    薛庭儴聽聞這些流言，心中憂慮更深一層。

    嘉成帝此言雖是有效，可確實過了一些，實在不符合他近些年的處世方針。聯(lián)合之前暗示他推行新政的急切，薛庭儴不免聯(lián)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可轉(zhuǎn)念一想，夢里到底不是現(xiàn)實，且在那夢里嘉成帝是崩于嘉成十八年，如今已是嘉成二十年。

    再說了，夢里嘉成帝的死因是暴斃，后太醫(yī)診斷嘉成帝是多年勞于政務(wù)積勞成疾而致，以嘉成帝目前的龍體情況來看，著實無暴斃之相，遂不再多想。

    *

    河南開封禹縣，殷家的大門前佇立著一名中年人。

    此人四十些許的年紀(jì)，面黑，微瘦，穿一身深青色的直裰，衣襟袖口已磨得有些微微泛白，像個懷才不遇的寒士。

    他已經(jīng)在殷家大門前站了近一個時辰有余，可今日也是出了奇，往常開啟頻繁的角門今日卻一直未見開啟，仿佛此人是個什么不速之客，并不受里面的人歡迎。

    “大人，咱們還是走吧？”一個隨從模樣的人勸道。

    臨著街旁的地方，停著一輛騾車，此次二人輕裝簡行，也就來了兩個人。

    “再等等，整個開封也就禹縣受了阻，而來禹縣不拜殷家不成事。既然都這么說，殷家之事不解決，這禹縣新政之事就解決不了，要知道朝廷還等著喜報。”

    隨從不忿道：“可他們殷家實在太不把人放在眼里，大人生為堂堂一府府臺，他們竟然也敢拒之門外！”

    張盛微抿唇角，目光干澀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黑漆大門。

    “薛大人對我委以重任，即使這殷家難啃，也必須將之啃下。我受些委屈又何妨，只要新政能推行，委屈就委屈了罷?！?/br>
    “那小的去車上給您拿些水來。”

    隨從去拿了水囊，就來到張盛身邊，張盛接過來灌了兩大口，也是實在口渴。

    就在這之際，突然生了變數(shù)，竟從路旁跑來一群人，這群人嘴里咋呼地吆喝著抓賊，手里的棒子就揮了過來。

    張盛和其隨從挨打挨得莫名其妙，可根本顧不得講理，只能狼狽地躲避著毆打。

    這些人一面打一面罵，忽而有人喊道打錯人了，這些人頓時做鳥獸散狀。

    等這些人走了，張盛已倒在地，頭上鮮血淋漓，卻是受了傷。

    那隨從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不過到底年輕力壯，還能勉力支撐。他目眥欲裂地瞪著殷家大門，呼道：“好你個殷家，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可那門紋風(fēng)不動，他只能攙起張盛，匆匆上車離去。

    等他們走后，黑漆大門從里面打開，有人從里面往外張望。

    “四爺，人已經(jīng)走了。”

    “走了最好，再敢來糾纏，爺還找人教訓(xùn)他們?！遍T里，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道。

    “可他到底是朝廷命官，四爺咱們會不會惹了大事？”

    “怕什么，有堂爺在朝中，諒他們屁也不敢放一個?！?/br>
    *

    張盛當(dāng)場昏迷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已回到府衙。

    他的隨從不忿往京里去了信，等他想阻止，信已經(jīng)遞出，只能一面養(yǎng)傷一面尋思著那殷家之事。

    信發(fā)得是八百里加急，所以當(dāng)天晚上就到了薛庭儴手中。

    薛庭儴看后，被氣得不輕，當(dāng)著招兒就罵了起來。

    招兒從他手中拿過信來看，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是認(rèn)識張盛的，只是張盛并不知她乃是女子身份。

    “這殷家到底是哪家？竟然如此猖狂?！?/br>
    薛庭儴冷笑：“殷是小姓，滿朝文武有幾個姓殷的?！?/br>
    因著薛庭儴推行新政，招兒從中也幫了不少，所以她如今對朝中大事也知道些許。一番思索過后，便想到是哪個殷家了。

    說起這殷家也算是詩書傳家，早在前朝時，族中就出了不少官員。到了大昌，族中有出息子弟甚至做到二品大員，此人就是吏部侍郎殷湛。

    這殷湛乃是兩朝老臣，清正廉明，兩袖清風(fēng)，在士林之中頗有聲望。其本人也是個處事低調(diào)之人，經(jīng)歷兩朝依舊穩(wěn)如泰山，有常青樹之稱。

    “殷侍郎不是個清官嗎？怎么——”

    “不貪的就是清官，可清官不代表窮?！?/br>
    在那夢里，他也一直以清官著稱，可實際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