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章== 十月的天已經(jīng)開始有些涼了,越往北走,冬天的痕跡越是明顯。 趕在京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薛庭儴一行人終于回了京。 按照慣例,入京后要先進宮面圣。 招兒回去收拾細軟,薛庭儴入了宮,就像上次一樣。可這次又和上次不一樣,招兒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薛庭儴回來。 之后讓人出去打聽,才知道出事了。 具體出什么事不知道,總而言之不是小事,據(jù)說現(xiàn)在內(nèi)城一片風(fēng)聲鶴唳,似乎是嘉成帝發(fā)了怒。 “娘,爹怎么還不回來?!?/br> 招兒走得這幾個月,全憑著招娣兩口子照顧兩個小的。弘兒還沒回來,他趕八月院試,現(xiàn)在十月初,大概再過幾日就回來了。 “你爹還在宮里呢,寧寧是不是餓了?娘讓人去做飯。” 寧寧摸了摸小肚子,想了想還是道:“寧寧不餓,咱們還是等著爹吧?!?/br> 可薛庭儴注定要讓女兒失望了,直到廚房那里準(zhǔn)備好晚飯,一家人等了半天,還是沒見他回來,最后是招兒說先吃了不等他。 * 此時內(nèi)城里何止是風(fēng)聲鶴唳,說是人人自危也不為過。 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錦衣衛(wèi)就出動了。 已經(jīng)被抓走了好幾名朝廷大員,有的是在府部衙署被抓走的,有的則是在家中。其中就有權(quán)傾朝野的吳閣老。 至此,眾人才明白,這是吳閣老犯了什么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沒人知道。 而這些被抓的官員也沒有送進宮,或是刑部、大理寺,而是直接被關(guān)進位于承天門附近的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 隨著司禮監(jiān)在朝中慢慢嶄露頭角,嘉成帝幾次想將錦衣衛(wèi)推到臺面上,都招來群官抵制。 這些文官們對‘錦衣衛(wèi)’一詞,似乎特別敏感,他們能容許司禮監(jiān),但并不代表能容許錦衣衛(wèi)。 畢竟在他們眼里,宦官再是為害,到底是閹奴,頂多也就是些口舌和義氣之爭??慑\衣衛(wèi)手里卻有刀,可以危及性命。 只是嘉成帝想做的事,又怎么可能會做不到。 所以如今錦衣衛(wèi)雖很低調(diào),但也有自己單獨的衙門,而北鎮(zhèn)撫司就是其下負(fù)責(zé)偵緝刑事的機構(gòu)。 這個地方很久沒出現(xiàn)在人前,久遠到人們都忘了,這北鎮(zhèn)撫司就是傳說中專司皇帝詔獄的地方。 此事引起一片嘩然,一些朝臣四處奔走,之后聯(lián)袂來到宮中求見。 嘉成帝正是大怒中,又怎會見他們,更是引來一陣恐慌。 都怕開了這個頭,以后人在家中坐,不由分說就被錦衣衛(wèi)收押。當(dāng)然,也少不了吳閣老一系人私下活動。 薛庭儴到了半夜才回來,此時招兒已經(jīng)睡了。 兩人也沒說什么話,便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薛庭儴就出了門。 而與此同時,早朝上正因吳閣老等人為何被收押之事,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誰都沒有想到,竟是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將吳閣老牽連了進來。雖事情暫時還不明朗,但若沒有真憑實據(jù),以嘉成帝的性子也不會動這么大的干戈。 當(dāng)然也少不了有些朝臣提出,就算吳閣老犯了大罪,也不該是錦衣衛(wèi)收押,而是該交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審理。 嘉成帝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說出此言的朝臣冷笑,對方的話自然再說不下去了。 這么大的案子,牽扯的還是位高權(quán)重的閣老,誰敢說刑部和大理寺不會徇私。畢竟吳閣老可是以門生遍天下而著稱。 早朝罷,群臣的心卻并不安穩(wěn)。 若事情真是屬實,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吳墉他可真敢! 而同時薛庭儴也進入群臣的視線中,這十年前的案子,他到底是怎么查出來的?難道說陛下這趟派他出去賑災(zāi),就是為了此事? 這一切,注定是個難解之謎。 * 隨著剛回京沒幾日的前浙江按察使葉莒,被一道圣旨派往河南為欽差,拉開了嘉成十八年的混亂序曲。 河南的一眾官員紛紛落馬,大至一省巡撫,小至地方縣官,牽連甚多,顯然嘉成帝是打算徹底整頓此地。 而隨著項竘、姜志毅及呂延壽等人被押解回京,朝野內(nèi)外皆是動蕩不安。 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纏磨,嘉成帝倒也退了一步,涉案官員還是由北鎮(zhèn)撫司親自審理,但大理寺和刑部可派人陪審。 此次的案子沒有主審,由刑部尚書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協(xié)同錦衣衛(wèi)指揮使杜繼鵬、太子少傅薛庭儴,共同審理。 薛庭儴回京已近一月,這是第一次踏入北鎮(zhèn)撫司,也是第一次見到被收押在此處多時的吳閣老。 北鎮(zhèn)撫司的天牢設(shè)在地下,乃是前朝舊址,荒棄多年,格外顯得陰森恐怖。 一米多寬的窄道,只供兩人并肩而行,兩側(cè)的墻壁是一種黑得詭異的顏色,像是經(jīng)久失修,也像是被血浸透。 這條窄道很長,似乎走了很久才到盡頭。 到了一處堂中,幾人一一落座,不多時就有人帶著吳閣老來了。 吳閣老穿一身青灰色的棉襖,花白的發(fā)梳成髻,看得出來之前被人收拾過。曾經(jīng)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員,今日落到階下囚的位置,難免讓人心生感嘆。 “站著回話?!豹z卒吆喝道,便去了旁邊站下。 上面的人看著下面的人心情復(fù)雜,下面的看上面這些人,何嘗不也是。 “要問什么就問吧,老夫再說一次,此事乃是有人刻意栽贓,與老夫無關(guān)?!?/br> 說到栽贓時,吳閣老一雙老眼仿若淬了毒似的瞪視著薛庭儴,連連冷笑道:“薛大人,老夫知道你記恨老夫良久,你又何必存了心害老夫?!?/br> 誰都沒想到吳閣老會這么說,可轉(zhuǎn)念一想確實也是,河南的事是薛庭儴帶回來的,這二人早有宿怨,清楚當(dāng)下局勢的都知道。 就不提別的,沿海一帶受損的朝臣不少,可誰都沒有吳閣老的損失大。僅憑浙江一地,他栽了多少門生進去,更不用說還有福建廣東兩地。 吳閣老想把薛庭儴生吞活剝了,都不稀奇,可誰也沒想到,倒是薛庭儴先把吳閣老給洗了下鍋。 首位一共擺了四張大椅,兩張居正位,另有兩張分別放在左右處。 尹年和王崇耀資歷最老,也是老臣,自然坐著正位,杜繼鵬和薛庭儴則是一左一右??扇握l都知道這次主審以這兩人為主,刑部和大理寺不過是個旁觀者。 受審者明晃晃地說主審之一是挾怨報復(fù),這案子似乎就審不下去了,薛庭儴該避嫌才是。 誰曾想他卻是淡淡一笑道:“吳大人所言差矣,本官與你無冤無仇,又怎么刻意去害你。本官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獲知當(dāng)年之事,只怪那項竘行事不夠謹(jǐn)慎,竟是派人暗殺堂堂一府知府,不小心被本官的手下撞見了?!?/br>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滿朝皆知。 “那薛大人可是敢說你不記恨老夫?” “本官又為何要記恨與你,我二人無冤無仇,吳大人常年駐于京,而本官常年奉命在外,既無交集,又無恩怨,吳大人還是切莫再攀扯,這對審理此案并無任何用處?!?/br> 吳閣老語塞。 是啊,他和薛庭儴雖有宿怨,可這宿怨是不能拿在臺面上講的。難道他說因為薛庭儴連番壞了他許多大事,扳倒了他好些門生,吳家損了數(shù)不清的銀子,致使江南吳家族人日子過得極為窘迫,所以才結(jié)了仇怨。 恐怕不會幫了自己,還會害了自己。 看著上首含笑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子,吳閣老一陣生恨,恨不得吞他的rou喝他的血。腦子被怒火一沖,他道:“當(dāng)年我有意招你為婿,可你卻拒絕,因此從內(nèi)閣中書被貶往地方,你心中早已記恨當(dāng)年我如此對付你?!?/br> 此言一出,尹年等人俱是面面相覷,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段舊事。 轉(zhuǎn)念一想,當(dāng)初薛庭儴六元及第,風(fēng)光至極,吳閣老有一女守寡在家,世人皆知。如此想來倒是一段好姻緣,一個青年才俊,一個有個好爹,雙方聯(lián)姻,吳閣老也能得個佳婿。 可若是沒記錯,這薛庭儴似乎早已娶親。當(dāng)年狀元公帶著兒子跨馬游街的事,至今讓人提起,都是嘖嘖稱奇。 這吳閣老因賞識對方,竟生了棒打鴛鴦的心思,還因被拒惱羞成怒對一個晚生后輩下手,可真是為小人一個了。 其實吳閣老是不是個小人,也許旁人不知,同朝為官多年的誰不知道。只是這人善于裝腔作勢,一副高風(fēng)亮節(jié)之表象,如今自曝其短,也算是窮途末路了。 尹年和王崇耀的眼中,含著淡淡的憐憫之光。 這讓吳閣老更是氣血翻涌,一口老血噴在心頭??伤櫜坏眠@些,與臉相比,自然是性命重要。他心里清楚這次自己完了,嘉成帝既然動這么大干戈,就沒想放過他。 可怎么審,誰人審,卻是在很大程度上關(guān)系自己的性命。 好點自己還能落個罷官告老的下場,不好的抄家滅族都是輕的。以吳閣老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負(fù)隅頑抗一番。 “吳大人所言又差矣了,本官又怎可能記恨于你。若不是你的成全,本官這會兒大抵還在翰林院,或是內(nèi)閣,給人干些淡茶倒水的活兒。又何至于能坐在這里,能穿上這身蟒袍,能坐上從一品之高位,能你在下我在上。認(rèn)真說來,本官還要多多感謝吳大人的成全才是。” 薛庭儴笑著朝這邊拱了拱手,吳閣老一口老血終于噴了出來,委頓在地。 * 這般情況,自然審不下去了, 杜繼鵬命人去找大夫來給吳閣老看診,幾位主審官這才步出天牢。 尹年和王崇耀有公務(wù)在身,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離開,薛庭儴和杜繼鵬緩緩?fù)庾咧?/br> “薛大人不該刺激他,他本已是老邁,若是有個好歹,這案子就審不下去了?!?/br> 審不下去是小,嘉成帝丟了臉面是真。 嘉成帝大動干戈,就是為了彰顯皇帝之威勢,也是心存了給錦衣衛(wèi)一個名正言順出現(xiàn)的借口。若是從中出了意外,功虧一簣,必然會觸怒嘉成帝。 是時,杜繼鵬和薛庭儴都會被遷怒。 杜繼鵬作為嘉成帝心腹幾十年,心知肚明主子的秉性,此言也算是從一旁提點。 薛庭儴自然不會誤解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一哂道:“此人屹立朝堂幾十載,心機過人,處事老辣,難道杜大人被他一時失言蒙蔽了?他說任何話都是有一定目的,你可以當(dāng)做我們之中有人傾向于他,也可以當(dāng)做他借著這些言語往外遞話,更可以當(dāng)做他借機想換掉我這個主審官,換成其他有利于他的人,千萬莫當(dāng)他是窮途末路一時失言?!?/br> “薛大人的意思是——” 薛庭儴停下腳步,側(cè)臉含笑看著杜繼鵬:“此人心智非同尋常,只有觸怒他激將他,才能尋到他的破綻。且這般人,沒這么容易死的,杜大人盡管放心,他可舍不得死。” 說著,薛庭儴正過臉,掩下眼中的異光。 人的求生欲超乎想象。認(rèn)真說來,在那夢里,他雖是扳倒了吳閣老,卻并不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彼時他恨他入骨,又舍不得吳系一派的力量,便在他茶里下藥,最終吳閣老癱瘓在床。 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即是如此,他也挺了近十載才死。 “其實他鬧這一場也好,剛好我們可以借機看看,外面究竟還有誰攪合其中。當(dāng)然,杜大人可千萬別以為這樣就能安枕無憂了,這里可以停,其他處卻不能?!?/br> 杜繼鵬詫異地看著他飽有含義的雙眼:“薛大人的意思——” “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皆是盯在此處,盯著這幾條大魚,可下面的小魚小蝦卻無人關(guān)注。我們恰恰可以借此機會,需知蟻多也能咬死象?!?/br> “薛大人好計策,本官這就下去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