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兩人匆匆趕至雙嶼島, 此時島上一片混亂。

    那些人輕裝簡行, 似乎就打著來搗亂的主意。上了島, 便直接奔赴島中央, 襲擊了那些勞役。

    島上有衛(wèi)所的兵卒守衛(wèi), 人數(shù)還不少, 約有一百多人, 卻是沒敵過對方。對方雖只有三十多人，可俱都配了火銃。

    時下通用的鳥銃、三眼銃等單兵使用的火銃，都是填充子窠的。其中又分了兩種子彈, 一種是火藥配合實(shí)心鐵彈，還一種則是里面填充了鐵砂、碎瓷片、石子、等的混合物，也就是散彈。

    這次襲擊之人用的就是散彈的鳥銃, 這種火銃陰狠毒辣, 且攻擊面極廣，乃是當(dāng)下使用最多的火銃。

    對付敵人自是好的, 可若是自己人被這種鳥銃打中, 極其慘不忍睹！

    衛(wèi)所的兵卒當(dāng)場被打死一個, 其他受傷者無數(shù), 薛庭儴兩人到時, 傷營里一片哀嚎。

    隨船而來的還有耿榮海找來的大夫，定海縣僅有兩個醫(yī)館中的大夫都被找來了, 還有衛(wèi)所里的軍醫(yī)。

    一行人到了后，薛庭儴就命大夫趕緊上前治傷。

    可人手根本不夠用, 這種鳥銃想打死人不容易, 但對人傷害極大，傷口都是大面積的，且鑲嵌在rou里的碎石、鐵砂，會給處理傷口帶來極大的麻煩。

    衛(wèi)所的兵卒們倒還好，見著指揮使大人來了，都咬牙忍著。一個年輕的兵卒左肩血rou模糊一片，還強(qiáng)忍著說沒事。

    倒是那些受傷的勞役十分麻煩，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哪里見過這種陣勢，鬼哭狼嚎一片，紛紛叫著自己要死了。

    耿榮海臉色陰沉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薛庭儴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先去看看那些勞役們。”薛庭儴說完，就走出這處帳篷，去了一旁的帳篷中。

    這些帳篷都是平日里兵卒和勞役們居住之用，此時挪了最大的幾個帳篷，用來安置傷號。

    “薛大人，我們會不會死？”

    “薛大人……”薛庭儴平時總在島上巡視，不少勞役都認(rèn)識他，見他來了，紛紛喚道。

    薛庭儴緊緊抿著嘴，安撫道：“不會的，大家相信我！此時大夫正在給大家治傷，因?yàn)槿耸钟邢?，只能一個個來。對這次的事，本官很歉疚，你們放心，這次受傷的人工錢照發(fā)，另還有撫恤銀。

    “待傷治后，你們都回去好好養(yǎng)傷，爭取早日康復(fù)。有傷殘者，市舶司衙門和縣衙一定會負(fù)責(zé)到底，請大家不用驚慌，保持平靜，這樣也能避免大量出血?！?/br>
    “是啊，大家都平靜平靜，現(xiàn)在大夫可都在這兒。旁邊帳篷里的兵丁們，都等在你們后面，你們保持平靜，多配合大夫，這樣也能加快些速度?！迸赃呌袀€總旗也道。

    經(jīng)此，這些勞役們才安靜了不少。

    其實(shí)他們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就是知道受傷的人多，怕自己這些平民老百姓被忽略了。如今聽說官老爺們都派在自己之后，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

    見幾處帳篷里的醫(yī)治，都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薛庭儴這才出了帳篷。

    耿榮海也從另一處走出來，他濃眉緊縮，面色暗沉，明顯是心中潛藏著仇恨。若是那些人沒跑掉，估計這會兒已經(jīng)被他命人千刀萬剮了。

    “該死的！”他一拳打在木樁上，碗口粗細(xì)的木樁竟是被他打折了。

    “你現(xiàn)在對是那一路人馬襲擊我們，可是心中有數(shù)？”

    “方才我問過那些受傷的兵卒，這些人沒有統(tǒng)一的著裝，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征，唯一就是配了十多根鳥銃。我讓人把方才帶人去追的百戶叫過來，再詳細(xì)問問。”

    兩人去了一處帳篷坐下，這里條件簡陋，也沒有什么茶水可供應(yīng)。

    不過現(xiàn)在這種情況，兩人也沒什么心思喝茶。

    那姓徐的百戶很快就被叫過來了，是個四十多歲長得矮壯精悍的中年男子。

    “那些人跑得很快，用的是小型的沙船，但船是經(jīng)過改良了，不光有風(fēng)帆助力，還有車輪，當(dāng)時我們追他們的時候，他們將太平藍(lán)都扔了，雙向聯(lián)動，我們的船大，比他們吃水也深，實(shí)在追不上?！?/br>
    “車輪？”薛庭儴發(fā)出疑問。

    他到底不是海船不是很精通，自然聽不懂這些行內(nèi)話。

    之后經(jīng)過耿榮海的解釋，薛庭儴才知道原來當(dāng)下的船也是分很多種，大部分海船都是以風(fēng)帆借力，以船舵控制方向，所以駕駛海船的船手當(dāng)是有多年經(jīng)驗(yàn)，熟悉洋流天氣以及海域情況之類等等事宜。

    但也有不全是靠風(fēng)帆借力的，一般海船為了靈便，也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進(jìn)行提速，會配合船槳?？纱瑯枰S多漿手共同配合，光訓(xùn)練這些漿手配合就需要不少時間，于是便誕生了一種車輪船。

    這種車輪船在船尾以及左右兩側(cè)，配有大小不等的車輪，以輪激水，其行如飛，負(fù)責(zé)踩水的輪手根本不需要配合，只需要踩自己腳下的輪即可。

    不過這種船也有一種不便之處，那就是不能負(fù)重，船體也不能過大。多數(shù)用于江河湖泊，作為海船倒是極少的。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例如配合大船使用，以及海戰(zhàn)時進(jìn)行突擊，此船速度極快，就是后勁不足。一般若是長時間航行，還是會以風(fēng)帆為主。

    “他們往亂礁洋逃竄而去，不過倒是挨了屬下一炮，可惜只是撞碎了他們的船舷，沒傷了主體?！毙彀賾粲行└袊@道。

    薛庭儴沉吟一下，望著兩人：“如此少見的船，應(yīng)該并不難查?！?/br>
    “這——”

    徐百戶突然道：“對了，指揮使大人，提舉大人，屬下還有一事未說，屬下瞧著那些人有些像疍民?！?/br>
    “疍民？”

    薛庭儴和耿榮?；ヒ曇谎?，怕薛庭儴不清楚，耿榮海做了些解釋。

    所謂疍民，是指兩個地方的人，分別是福建的閩江一帶的福州疍民，和廣東珠江口一帶的疍家人。這些人終年漂泊于水上，他們沒有戶籍，沒有土地，以船為家，靠打漁采珠為生，打從宋朝起就被列為賤民蠻夷一類。

    朝廷對疍民管轄諸多，例如不準(zhǔn)陸居，不準(zhǔn)穿綢，不許讀書，不許科舉應(yīng)試等等，而疍民很多時候還是充作采珠人使用，日子過得極為悲慘。

    福建和廣東一帶，早年本就是蠻夷之地，還是前朝為了緩解糧食危機(jī)進(jìn)行了開發(fā)。之后海陸暢通，隨著海上貿(mào)易興起，這兩地才漸漸繁榮起來。

    可兩地的繁榮，對疍民的處境絲毫沒有改變，反而壓迫了他們本來的生存空間。他們擅長水性，又因形容相貌與陸地人有些詫異，讓北人恐慌。而因?yàn)楹Ｉ腺Q(mào)易的繁榮，致使沿海一帶屢屢有海寇肆掠，這其中便少不了有當(dāng)?shù)厝睡D民出沒。

    疍民還另有一個俗呼，曰之疍家賊。

    可見一斑！

    而徐百戶這么說并不是沒有依據(jù)的，疍民因?yàn)殚L年在船上生活，天生相貌便與正常人不同，不光膚色極黑，且下身較短并腿部彎曲，在閩地用當(dāng)?shù)卣Z言又稱其‘曲蹄’。

    “屬下看著像是，就那腿那膚色，且兩位大人大抵不知，屬下之前在其后追趕，這些人動作極為敏捷，一看就是擅水性的。能滿足這三樣條件，除了疍家賊沒跑?！?/br>
    耿榮海的臉色更加陰沉，甚至眉宇間隱隱有些隱憂。

    薛庭儴見此，問道：“耿指揮使這是？”

    耿榮海摸了摸臉上的短髭，道：“我在想莫又是紅幫的人？”

    “紅幫？”

    耿榮海點(diǎn)點(diǎn)頭：“薛大人大抵不知，這紅幫當(dāng)年便是由一群疍民建成?！?/br>
    前朝百姓又分良賤，乃至今朝依舊如此，而疍民便是賤民中的一種。因生活困苦，又被朝廷勒令去做那九死一生的采珠人，很多疍民為了反抗，最后都會淪為流寇。

    而前朝倭人肆掠沿海一帶，便有不少疍民也做了?？艿?，紅幫當(dāng)初的龍頭便是之一。

    此人也算是個英雄人物，本來是個采珠人，見同伴親鄰命運(yùn)實(shí)在凄慘，便帶著這伙人跑了。之后便做了?？埽看蚪傺睾Ｉ倘藶樯?。

    那時候年成好，朝廷雖是幾開幾禁海關(guān)，卻也養(yǎng)肥了許多海商，就靠著打劫這些商船，紅幫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漸漸竟成了珠江口一帶最大的幫派之一。

    這些人黑白通吃，不管是朝廷的商船也好，還是走私的商人也罷。總而言之，被他們撞上了，就沒好下場。

    且這些人極為擅長海戰(zhàn)，恐怕耿榮海碰見他們，也不會是對手。

    紅幫極少在外面收人入幫，但只有一種人是不禁的，那就是疍民。也因此耿榮海的猜測，并非沒有道理，尤其之前紅幫曾經(jīng)來搶過一次，雖是之后再也沒出現(xiàn)過。

    “不過近多年來，紅幫倒是極少故意和朝廷做對，所以我也只是猜測而已?！?/br>
    “可若是有朝廷的人，許諾了他們什么條件?！?/br>
    聞言，耿榮海當(dāng)即看向薛庭儴：“薛大人的意思是？”

    “借刀殺人?！?/br>
    薛庭儴嘆了一口氣，站起來道：“就不知這借刀殺人到底是何種借法。不過不管怎樣，以后咱們得小心戒備，同樣之事不要再發(fā)生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