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見此, 謝三滿心疲累, 卻欲言又止, 根本知道該說什么。 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 可薛庭儴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他至今沒摸透。 薛庭儴已經(jīng)往后面去了, 謝三也只能轉(zhuǎn)身出了縣衙。樊縣丞和周主簿交代下去, 讓大家各司其職,兩人便結(jié)伴去了錢糧庫。 這錢糧庫也是縣丞辦公所在,兩人進去后在椅子上坐下, 便有衙役沏了茶端上來。 周主簿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道:“你今日可真膽大,竟就和那曹僉事對上了?!?/br> 樊縣丞苦笑:“我這叫什么對上, 不過是盡其分吧, 大人平時對咱們不錯,這曹僉事明擺著來者不善。就算我不出頭, 你沒看下面人也憋不住了, 與其到時候下面人都出頭了, 就咱倆都縮著在后頭, 惡了大人。不如早早的出來, 就憑著大人在縣里的威望,一個千戶一個僉事來就想把大人帶走, 那是癡心妄想。” 周主簿嘆了口氣,他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他摸了摸胡子, 顯得憂心忡忡的:“你說那些人都守在外面, 他們到底想干甚?難道真是回去請文書了?” “那誰知道,我看那曹僉事色厲內(nèi)荏,莫怕是被那邊的人請動,故意來對付大人?!蹦沁呏傅淖匀皇枪扌l(wèi),誰不知道薛知縣把郭巨衛(wèi)得罪的不輕。 “他們就算把大人帶走了,還能對大人怎么樣不成,大人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 與周主簿不一樣,樊縣丞做縣丞的年頭長,見識也比他廣。 聽了他這話,斜著眼睛就看過去了。 “我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周主簿驚疑地看著樊縣丞,吸了吸牙:“難道——他們真敢?” 樊縣丞嗤笑一聲:“有什么不敢的,這沿海一帶通倭歷來是最好的罪名。想對付誰了,給你扣上個通倭的大帽子,只要人能落手里,假的也給你做成真,到那時候可真是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人定了罪,你得往京里檻送吧,這么遠的路,路上隨便出點事,抑或是總得找地方關(guān)吧,到時候走個水什么的,多的是手段!” “那你說咱們大人可怎么辦?我瞅著這事恐怕不能善罷甘休。”周主簿急道。 樊縣丞嘆了一口:“你問我怎么辦,我怎么知道,這事若是被捅出去,咱們都脫不了干系。不過我瞅著這陣勢,不像是想捅出去,不然對付大人一個通夷的罪名就夠了,何必搞出這么些事?!?/br> “也是咱們太張狂了,我最近瞅這勢頭心里就怕,你說把人家飯碗都給砸了,還不是往死里對付,可我暗示了幾回,大人都好像沒聽明白似的?!敝苤鞑疽矅@道。 這事兩人不是討論過一次兩次了,可關(guān)鍵也得薛庭儴愿意聽才成。幾次后,兩人便再不說了,都知道大人是個有主意的人。 “你說咱們大人背后?”周主簿小聲道,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一提這事,樊縣丞心里就厭煩。 他和周主簿自然沒少猜薛庭儴背后有人,可有個什么人,這兩年多了也沒見著。尋常這縣衙里也沒什么陌生的來信,甚至是大人傳說中的同窗和老師,也沒見書信來往過。 有時候樊縣丞真覺得自家大人的聲勢,都是自己做出來的??烧l背后沒人敢這么干,又不是嫌自己活久了。 越想越頭疼,他索性也不想了,道:“罷,咱們干著急也不管用,盡人事聽天命吧?!?/br> 周主簿嘆了一口,也只能這樣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便匆匆出去了,這當(dāng)頭下面可不能亂。 * 另一頭,曹僉事和王千戶留了十多個兵卒守著定??h衙,兩人便打道回府了。 因為急著趕路,兩人都是騎著馬,后面還跟著十多個同樣騎著馬的兵卒。 “大人,您這真是打算回臬司衙門請羈押令?” 王千戶之所以會這么說,也是因為曹僉事讓留了人看住那薛庭儴。都鬧成這樣,自然不做他想。 提起這事,曹僉事其實也是一頭包。 上面將這事交代下來,他本是沒當(dāng)回事,心想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諒他也不敢抗令,可誰曾想那小子真就敢抗令。 如今差事沒辦成,他回去復(fù)命,還不知道上面會怎么訓(xùn)斥。 “上面命本官來拿他,如今人沒拿著,自然要回去復(fù)命。至于請不請羈押令,那得看上面的命 令?!?/br> 這話說得就和曹僉事之前的態(tài)度有些不同了,王千戶也不是傻子,擱在心里琢磨了琢磨,知道這是曹僉事大抵不想再沾這件事了。 其實想想也是,這知縣雖小,可其背后的大人卻不小,若不然小知縣何以敢在這地界搶食,大抵是嫌自己的命活久了。 大人們斗法,怎么斗都可以,反正不損傷自身??伤麄冞@些小嘍啰就不一樣了,牽扯太深,功勞沒有一份,事罷再惡了哪位大人,到時候沒人保得了自己。 兩人各自揣著心事,一路直奔臬司衙門所在的杭州府。 等到了地方,已經(jīng)是第三天下午了,可連趕了幾天的路的兩人卻不敢歇下,一個去求見按察使,另一個則是急急去了都指揮使司。 提刑按察使司又叫臬司,承宣布政使司又叫藩司,都是簡稱。前者乃是駐扎地方監(jiān)察當(dāng)?shù)毓賳T,掌刑名按劾之事。后者則是專管一省的民政要務(wù),與專管刑名的按察使并稱兩司。 還有一司則是都指揮使司,掌地方軍務(wù)。 三司權(quán)責(zé)分明,互相牽制,互不統(tǒng)屬,各對中央負(fù)責(zé)。后為了防止地方集權(quán),在三司之上又設(shè)巡撫,巡撫之上又設(shè)總督。 在前朝時,督撫本是臨時差遣,到了大昌,便成了各省常制。 由于總督時常兼顧兩省軍政,總督署不定,而其他府部衙署則都是設(shè)在一省主要府城。 曹僉事到臬司衙門時,按察使竇準(zhǔn)當(dāng)即召見了他。 聽完曹僉事的敘述,竇準(zhǔn)陷入沉思中。 竇準(zhǔn)乃是承天二十年的進士出身,官場上沉浮多年,如今也算是一方大吏。這么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過來了,心智自然非同一般,所以他也意識到這其中的蹊蹺之處。 曹僉事小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猶豫道:“大人,下官看這事您還是別攙和了?!?/br> 竇準(zhǔn)抬頭看向他,敲了敲桌案:“哦?你有何見解?” 曹僉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下官倒沒有什么見解,下官就覺出了點兒不同尋常。您說,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就能干出這么大的事,就不說咱們臬司了,那寧波知府,那定海衛(wèi),還有蕃司那邊,難道都是瞎子,就坐任他干出這么大的事不管管?甚是還動用到那位來對付他? “按常理說,那位親自動手,抑或是蕃司那邊,都比咱們名正言順,可偏偏這事就落在咱們手里了。寧愿饒了幾道彎,都要落在咱們臬司這邊,下官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他吐了口氣,看了看竇準(zhǔn)凝重的臉色,又道:“還有下官這趟去定海縣衙,那姓薛的知縣真是張狂,一般背后沒人,可做不出這般模樣來,所以屬下總覺得大人就為了那點兒面子情,來蹚這趟渾水有些不值?!?/br> 其實曹僉事說得還算是含蓄,也許是他刻意說一半留一半,但不代表竇準(zhǔn)不會想。 認(rèn)真說來,竇準(zhǔn)可不是誰的人。倒也不是沒人拉攏他,不過他態(tài)度曖昧,左右逢源,一般無傷大雅的事找到他面前,他都會做個順?biāo)饲椤?/br> 這樣的人也是天生就會做官的人,明明沒有給實話,偏偏各系都覺得他能算上自己人。即使這個自己人要打些折扣,卻幾乎沒什么人對付他。 就是靠著這份,竇準(zhǔn)才會能做到這一方大吏之位。 這次同樣如此,浙江巡撫諸炳桐讓人給他遞了話,他當(dāng)時也未多想,便順口答應(yīng)了。 事后倒也覺得答應(yīng)得有些冒失,所以他才會將自己的心腹曹僉事派過去。就是知道以曹僉事謹(jǐn)慎的個性,即使辦不成,也不會辦砸,左右還有回旋之地。 如今照這么來看,明顯是對方挖了坑給他跳。 那他到底是跳,還是不跳? 竇準(zhǔn)在心里權(quán)衡起來。 從目前來看,那姓薛的不過是個七品縣官,而諸炳桐則是一省巡撫,甚至背后還站著邵開,站著那一位。他任期還沒到,明顯得罪了有些得不償失,且就算任期到,回到京城,也還是在那位手下。 他完全不用顧忌,偏偏心里總有一層隱憂。 半晌,他才抬起頭道:“你先下去,此事我自有主張。” 曹僉事點點頭,就退下了,竇準(zhǔn)卻是獨坐良久。 他揚聲叫人,從門外走進來一個隨從模樣打扮的中年人。 “你去一趟巡撫衙門,告訴諸巡撫,那人硬咬著海防兵備道和臬司衙門沒資格拿人,要見到上面下發(fā)的文書。” “大人,只說這些?” 竇準(zhǔn)頷首道:“只說這些?!?/br> * 竇準(zhǔn)派了人去巡撫衙門,那邊什么也沒說,此事便沒了下文。 不過留在定海縣衙的兵,也沒讓撤。 又過了一日,布政使陳德前來拜訪竇準(zhǔn)。 “咱倆什么交情,這事你可得跟我說說,如今也只有老哥哥你能救我了?!?/br> 陳德體態(tài)肥胖,五十些許的年紀(jì),因為人長得胖,又一說一臉笑,頗有些彌勒佛的模樣。事實上陳德也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別看他與竇準(zhǔn)這么說,其實兩人的關(guān)系雖稱不上差,但也沒到這種地步。 不過這人倒是讓人生不出惡感。 竇準(zhǔn)已經(jīng)被他纏了大半日了,無論陳德怎么問,他都是打太極,就是沒一句實話。也不說原由,就是扯一些實在不關(guān)自己事的幌子。 見此陳德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你個竇啟晨,咱倆可是同年,當(dāng)年你赴會試,帶的米被那些搜子糟踐了,還是我借了你一把白米,你才能熬過那三日?!?/br> 一提這些,竇準(zhǔn)就有些窘了,又想著當(dāng)初確實有這事,心不免就軟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道:“你也別總提那一米之恩,這么跟你說吧,這事我實在不想沾。一大把歲數(shù)了,還不知道能做幾年的官,如今朝堂上波詭云譎,圣上的脾氣陰晴不定,實在讓人不敢涉足太深,也免得自身難保。” “你的意思是那姓薛的,背后站著——”陳德邊說邊往天上指了指。 竇準(zhǔn)本不想答他,可看他那可憐巴巴的眼神,遂迅速地點了點頭:“也可能并不是,反正我是不打算攙和了。” 陳德的眼神復(fù)雜起來,長嘆一聲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罷,你不攙和,我也就不攙和了?!?/br> 陳德隨后就告辭了,還不到晚上的時候,就聽說布政使得了傷風(fēng),一病不起,大夫來診過了,說病好之前不易見風(fēng)。 這話是蕃司衙門遞出來的,意思也就是說巡撫最近處理不了公務(wù),你們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不能解決就找巡撫和總督吧,反正啥事都得等布政使病好了再說。 又遁了一個! 前腳收到消息,巡撫衙門那邊后面就砸了杯子。 諸炳桐氣得七竅生煙,在書房里來回打了好幾個轉(zhuǎn),都止不住心中的怒火。 “好你個竇準(zhǔn),好你個陳德,平日里說得天花亂墜,關(guān)鍵時候都是推辭!” 旁邊一個幕僚模樣的人,勸道:“大人息怒,那陳德歷來就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性子,處事也滑頭。有好處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見麻煩來了,躲得也比人快。關(guān)鍵此人格外不要臉面,病遁的手段都敢用出來,為這樣的人生氣,著實有些不值當(dāng)?!?/br> “倒是竇按察使那里也推了,著實讓小的有些詫異。此人頗有城府,多年來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可官也沒少升?!边@幕僚頓了一下,拱手遲疑道:“屬下以為,若不這事大人也找個理由推了?” 諸炳桐來回走了兩步,猛地一揮手,道:“此事休要再提,本官推不得?!?/br> 若是能推,他早就推了。難道竇準(zhǔn)和陳德能看出來的事,他看不出來?這二人忌憚那姓薛的背后莫怕是圣上,他自然也忌憚,不然早在賀維第一次命人來遞話時,就將那姓薛的處理了。 可惜他牽扯太深,整個浙江誰都能推脫,唯獨他推脫不得。 “那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 諸炳桐看了過來,目光灼灼。 這幕僚道:“他即是要巡撫衙門的羈押令,那咱們就給他羈押令,反正人帶出來,走到半路時便解決了,是時推給那些倭寇。人一死,就什么都說不了了?!?/br> “經(jīng)之前一事,他定然會有所防范,這張羈押令該如何解決?即使羈押令可以毀,可上面若是問起來,不可能不走漏風(fēng)聲?!?/br> 說了這么多,還是怕那個萬一,萬一薛庭儴是嘉成帝派下來的人,自己壞了圣上這么大的事,他可不是什么閣老,能頂?shù)米∈ド系睦做鹋?/br> “大人您忘了,之前臬司衙門出過面,那縣衙乃至縣里的人可都知道這事,甚至那縣衙前守著的人,也是臬司衙門派過去的?!?/br> “你是說——” “咱們就找人冒充臬司衙門的人,是時上面真追究起來,那也是臬司衙門的事。” 諸炳桐瞇著眼,思索了一會兒,才笑了起來:“這個法子倒是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