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章== 薛庭儴聽了招兒的來意, 眼神當場就暗了下來。 他極力忍住內(nèi)心的暴戾感, 不知為何, 越是臨近夢里他和招兒的婚期, 他莫名總會緊張??偱律艘馔? 總怕重蹈覆轍, 總是怕——她會死…… 明明現(xiàn)實和夢境已經(jīng)相差很遠, 在夢里這個時候,他還在清河學館苦苦求學,和招兒之間別扭生硬??涩F(xiàn)在他卻是連得案首, 秀才的功名已經(jīng)到手,兩人也快成親了。所以肯定不會重蹈覆轍,招兒也一定不會死, 可他就是怕…… 可能是因為那個夢, 缺少了最關鍵的那一段。 薛庭儴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說不許的沖動, 而是詢問招兒出去做什么。 招兒有些猶豫, 但還是實話實說了。 聽完后, 薛庭儴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 也有幾分不滿:“這事怎么沒告訴我?” 招兒眨了眨眼, 沒有說話,可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你又不會做生意, 我告訴你做甚? 薛庭儴輕抿了下嘴唇,不得不承認招兒是目前唯一讓他能有挫敗感的人, 哪怕是在那夢里, 似乎也是這樣,他對她永遠是一種挫敗而無力的感覺。 曾經(jīng)他分析過,無外乎和招兒的性格有關。 她獨立、自主、有能力,似乎有他沒他沒什么關系。她能養(yǎng)活自己,甚至沒有他,她可能日子過得更好。 就是這樣,輕不得重不得,挫敗無力卻又想死死拽住她,永遠不丟手。夢里的那個他根本處理不好這種復雜的情緒,幸好他做了這個夢,成熟了許多。 “我倆是這世上最親的人,我有什么事都告訴你,難道你有事就不該告訴我?哪怕我?guī)筒涣耸裁疵?,總能分擔些。”薛庭儴默默地道?/br> 招兒聽見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就忍不住想到當年爹娘死后,只剩下她和小男人的場景。眼神忍不住就軟了下來,更不用說口氣了。 “我當時就算想告訴你也沒辦法,你那會兒也不在家?!鳖D了下,她又道:“你現(xiàn)在不是知道了?!?/br> “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招兒將自己之前留的后手,和這次出門打算做的,都告訴了他。 薛庭儴眼中藏著訝異,卻又不意外,在那夢里招兒本就在經(jīng)商上頗有天賦,可惜那天賦卻被他扼殺了。 想到這些,他目光暗了下來:“我陪你一同去。” * 夏縣宛慶鄉(xiāng)某個村子里,數(shù)十個村民團團圍著一輛馬車。 這馬車與一般的馬車并無不同,唯一有些區(qū)別的就是車壁上印了兩個大字‘胡記’,而那駕車的黑瘦男人所穿的衣裳上,也同樣有‘胡記’的標志。 村民們十分憤慨,堵著路上不讓馬車走,非要讓駕車的人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這駕車的人是個黑瘦的男人,瞧其樣貌一點也不出眾,可語氣和態(tài)度卻是十分傲慢。 他從車轅上站起來,瞪著眼睛道:“你們還不讓開,以后還想不想把菜賣給我們胡記了?都跟你們說了幾遍,這菜價是上面定下的,跟我一個跑腿的沒關系,你們攔著我作甚!” “怎么就跟你沒關系?咱們可不認識什么胡記不胡記的,就認識你!短短一個月時間不到,菜價從十幾文硬生生被你們壓到幾文,你們這是想坑咱們的血汗錢!” “就是,就是!” “往常就算菜價有跌,也不會跌這么快。” “我在鎮(zhèn)上有親戚是在酒樓里做工,他剛好在后廚幫忙,你們拿著從咱們手里賤買的菜,高價賣給酒樓,你別以為咱們不知道!”人群里,有個村民道。 “黑心的jian商!” “今天不給個說法,你今天就別走了!” 村民們義憤填膺,黑瘦男人見此不禁有些心慌,罵道:“誰說我們胡記賤買高賣,給老子站出來,看我不打爛他的嘴,誰不知道我們胡記做生意最是講究誠信。幾片爛菜葉就敢賣上rou價,你們怎么不去做強盜!” “就算做強盜也是你們,你們胡記就是強盜,坑咱們的血汗錢?!?/br>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罵著,黑瘦男人又哪里是對手,只能道:“好好好,我們是強盜,你們的菜我們胡記不收了行不行!” 一聽這話,村民就慌了,他們想賣高價是不假,可沒有想不賣。 不賣怎么辦?這菜不同其他物什,這種天氣擱一天就蔫巴了,到時候一文不值,全砸在手里。 “你憑啥不收咱們的菜,這些菜明明是你們要的?!?/br> “就是,憑啥!” 可這么說的到底還是少,大多都是面露猶豫之色。 見此,黑瘦男人更是理直氣壯:“你們可別聽那有些人攛掇,這菜能賣多少你們心里沒數(shù)?之前菜價為啥高,你們心里也沒數(shù)?讓我說,你們賺了那么一陣兒就行了,真以為是人參金疙瘩,打算抱著這些菜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養(yǎng)全家?得了唄,大白天的,別做夢了?!?/br> “你這人怎么這么說話!” “我這么說話怎么了?趕緊起開,不愿意賣,多的是有人賣,真當爺要求著你們不成!” 黑瘦男人作勢就要趕車走,卻被村民給攔住了。 “再加一文行不行?” “一文都不加,你們愛賣不賣!”黑瘦男人居高臨下的睨著這些人。 最終,這些村民還是屈服了,總比菜砸在手里強。 而這種情形還同時上演在許多地方,那早先和顏悅色的胡記竟一改早先態(tài)度,變得惡形惡狀起來。 當然也有村民不愿將菜低價賣給胡記,而是打算自己挑到鎮(zhèn)上去賣的。 這種想法的人很多,不在少數(shù)。 可惜還未進鎮(zhèn)就被人攔下了,這些人正是胡記的人。 “你們這是打算挑著菜上哪兒啊,之前騙我們說家里沒菜了,如今又私下挑著菜去賣。你們這是當誰傻呢,可別忘了你們跟我們胡記簽了契。我們老爺在縣衙里有人,真有拿契不當回事的,咱們就去縣衙論一論如何。” 經(jīng)此一番,又嚇退一些村民,只剩幾個膽大的村民,可惜人數(shù)太少,根本成不了事。 也有村民和胡記大鬧的,迎來的卻是一頓好打。 村民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只能坐視菜價一天比一天低,甚至比之前胡記還未出現(xiàn)時更低。 到了此時,已經(jīng)有很多村民后悔了,當初王記那些人收他們的菜,菜價一直保持在一個比較平穩(wěn)的度。 哪怕是一年之中菜價最低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將菜價壓低至此??扇缃裾f什么都晚了,他們貪錢聯(lián)手和胡記逼走了王記的人,胡記失去掣肘,又黑了良心,如今變成這樣也只能算是自食惡果。 * 徐縣令回到位于縣衙后面的宅邸,見一向賢惠溫柔的妻子正疾言厲色在訓斥幾個下人。 他在椅子上坐下,才看向旁邊坐著的臉上怒氣還未消的妻子。 “發(fā)生了何事,何必如此動怒?” “老爺你是不知,這幾個刁奴簡直黑了心腸!咱們一家四口人,往日菜rou的開銷一月不過數(shù)兩銀子,可這個月竟增了兩倍不止?!?/br> 徐家算不得多寬裕,本身也是出生小門小戶,一個七品縣令每年的俸祿不過幾十兩銀子。而徐縣令還要供養(yǎng)家中老母,貼補兄弟,手頭難免緊湊。 之前徐夫人就發(fā)現(xiàn)菜金連連攀升,可這府里的下人乃是縣衙配備,她也不好表現(xiàn)太過,怕下人暗中譏誚。哪知她的容忍卻縱得這些刁奴愈發(fā)猖狂,這個月的菜金竟攀升至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這下徐夫人哪里還忍得住,才會一改往日秉性斥責刁奴。 而就在徐夫人訴說究竟之時,下面跪著的幾人卻是連連喊冤枉。 這邊語罷,那邊忙就訴起冤屈:“老爺,實在不是我等暗中黑了買菜錢,而是最近市面上菜價一直居高不下,夫人姑娘慣喜茹素,為了買那些時鮮的菜,咱們可謂是費盡心機。每日為了買那些菜,咱們只差跑遍了整個縣城,實在當不得夫人如此污蔑?!?/br> 旁邊那個負責采買的婆子,也訴說著最近菜價攀升的程度。從兩月之前數(shù)文到最近十幾文,連連哀嘆菜價竟比rou價高??蔀榱朔毯梅蛉斯媚铮麄円仓荒軗炝撕峡诘娜ベI去做。 這幾人哪里知曉,徐夫人和徐縣令乃是結發(fā)夫妻,早年是跟徐縣令一直過苦日子過來的。徐縣令為官不過數(shù)載,因為沒有背景,家中也無錢財孝敬上峰,連任了兩地都是做七品縣令。 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之前所任的地方比夏縣更窮更偏遠,說白了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而如今在夏縣,到底要比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可人的眼界如此,以前是根本沒有人巴結縣官夫人,因為大家都窮。如今倒是有不少富戶前來結交,可徐縣令初來乍到,還未立穩(wěn)腳跟,也不敢胡亂與人有攀扯,更是嚴令自己夫人結交那些富戶人家的太太。 在徐夫人眼里,rou肯定是要比菜價貴的??伤锰玫闹h夫人,哪里好當著下人面如此說,只能聲稱為了保持體態(tài)茹素,不光自己吃,拉著親閨女也吃上了。 所以徐家現(xiàn)在的情況是,兩個婦道人家喜吃素,而rou菜都是盡量省著給徐縣令和唯一的獨子吃,誰曾想到竟會發(fā)生這種菜價比rou價更高之事,也因此徐夫人格外不能接受。 這種事自然是不能訴于下人耳的,可徐縣令心知肚明。見夫人半垂著頭,面頰窘紅,他心中憐愛唏噓感嘆,種種復雜。 可同時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之前他就聽縣衙下面的人說嘴,道是菜價比rou價高,他還只當是夸張之言,未曾想到竟夸張如此。 “這定是有jian商從中獲利,待老爺我查清之后,定嚴懲不貸?!?/br> 上升到如此高度,一時間徐夫人的面子保住 ,幾個下人面前也算有了遮掩。待下人們下去后,徐縣令先是安慰了自家夫人,扭頭就命下面人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這種事哪里是好容易查的,衙役去了集市,挨著每個菜攤一一問過,菜價確實高昂。 細問之后才知,因為去年豐收農(nóng)人們過了個好年,今年為了多產(chǎn)糧食,很多農(nóng)戶家都將菜地給種上糧食了。而夏縣這地方的土地也算不得多肥沃,天冷風沙大水也不太好,菜的產(chǎn)量自然不如江南那些魚米之鄉(xiāng)。 稀則缺,缺則價昂,這也是人之常情。 衙役就將這事報給了徐縣令。 徐縣令出身微寒,也清楚農(nóng)人們有多重視糧食,會多種糧而少種菜,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蛇@菜價也著實高得離奇,如今尚不過是八月,待到十月天冷菜越來越少的時候,難道這菜價還能賣出天價不成? 就在他一籌莫展,暗里尋思著是不是弄塊菜地自家種上菜,也能自給自足時,有人來報薛秀才求見。 徐縣令起先沒反應過來是誰,還想著一個秀才竟來求見他堂堂一縣之尊。緊接著衙役提醒說是薛案首,他才反應過來是薛庭儴。 “快請。” 不多時,薛庭儴就被請上來了。 他穿一身生員衫,唇紅齒白,身姿挺拔,儀表堂堂。就是面容稍顯還稚嫩了些,不過眉宇間的鎮(zhèn)定自若,倒是削減了這份稚嫩。 薛庭儴上前行了禮,才在下首處坐下。 兩人一陣客套的寒暄,徐縣令顯得十分熱絡,一改平日在人前的威嚴。再加上薛庭儴以請教學問為名,兩人之間的交談不見冷場。 不過經(jīng)過這一番交談,徐縣令也算看出薛庭儴是有事上門了。他也沒有端著,而是主動出言詢問。 “學生這趟來還真是有些私事,想麻煩縣尊大人。當然也是為了百姓民生,同時也是因拙荊一時糊涂做下錯事,如今趁著事態(tài)還未到不可挽救之地,特意前來彌補?!?/br> 徐縣令就好奇上了,可他好奇的卻不是什么民生,而是這薛庭儴看似年歲還不大,怎么就娶妻了? 似乎看出徐縣令的好奇,薛庭儴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