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既然薛庭儴打定主意要抄書,招兒也沒有反對之理。 不過她更是發(fā)下宏愿,以后要掙很多的銀子,不再讓他為一本書發(fā)愁,這里且不提。 招兒幫他鋪好紙后,就去尋了合適的針線,打算等他寫好后就給他裝訂上。 薛庭儴有些失笑,但并沒有說什么,提筆在紙上認真寫了起來。 他打算將自己背過的書全部抄一遍,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自打做了那個夢以后,‘薛庭儴’對他的影響越來越深了,這其中就包括對他本身記憶的影響。 尤其是他自打蒙學后學的所有書。之前他翻過那個夢的記憶,這些小學乃至大學一些書目他都有記憶,但記憶卻極為模糊,其中很多更為詳盡的東西都忘了。 他思索了下緣由,覺得‘他’似乎對那段寒窗苦讀的記憶十分厭惡,所以一直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再加上夢里的那個薛庭儴是活了七十多載,他自打考中進士以后,就沉迷于官場爭斗,對于本身的學問卻并不上心。 一恍多年過去,他記憶中更多是官場的沉浮,黨爭的各方勢力,人心的揣測,而不是一個讀書人最初本質(zhì)。 認真來說,‘薛庭儴’并不是個真正的讀書人,他不過是個政客。 可很顯然他現(xiàn)在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就好像是幼童擁有一把寶刃,他知道這些東西對他未來的意義??扇缃裼淄枰牟贿^是一件衣裳,或者僅僅溫飽而已。 可這些記憶已經(jīng)開始影響了他本身的記憶,他即不想忘掉自己曾經(jīng)學過的這東西,目前要做的就是鞏固記憶,并聯(lián)合‘薛庭儴’對很多東西超前的認知融會貫通,方是正途。 而融會貫通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抄書。 明明這黃竹紙十分劣質(zhì),下筆力度輕不得重不得,輕了著墨不均勻,重了就暈開了,可薛庭儴卻宛若無物,如行云流水般在上面寫著。其上的字跡飽滿圓潤,又格外氣勢磅礴。 招兒屏住呼吸,連聲都不敢出,眼神落在奮筆疾書的薛庭儴身上,突然有一種小男人長大了的錯覺。 薛庭儴很快就寫好了一張,他正欲拿開晾干,招兒忙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在炕上攤開。她的眼神被那些字吸引住了,怎么好看她說不上來,就覺得像畫兒一般。 而就在這期間,薛庭儴又寫了一張。 就這樣,薛庭儴寫,招兒晾,不多會兒炕上就鋪滿了紙。 一本三字經(jīng)不過千來字,薛庭儴很快就寫完了。 他放下毫筆,深吸一口氣,活動了幾下手腕,長時間沒有這么高密度寫過字了,對他的腕力是一項挑戰(zhàn)。 “其實我可以抄書補貼家用。”他突然道。 這件事他早就在想了,在夢里他一味只讀書,真是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可一直以來辛苦養(yǎng)家的卻是招兒。 曾經(jīng)的‘他’對這種情況無奈、感慨,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招兒確實能干,在經(jīng)商之上有著旁人沒有的天賦,且一應皆是事無巨細,從不讓他為銀錢發(fā)愁,遂他也不再去想這件事了。 輾轉(zhuǎn)回首,他才發(fā)現(xiàn)‘他’比想象中更為在意這件事,既然如今他能有余力賺得一二銀錢養(yǎng)家糊口,為何不去試試。 大丈夫豈能讓女子所養(yǎng),方該是他為她遮風避雨才是。夢里這個時候的他不懂,幸好他現(xiàn)在懂了。 “抄書掙錢?”招兒連連搖頭:“那怎么能行,又辛苦又傷眼睛?!?/br> “哪有你說得這么夸張,你瞧瞧我這不是一會兒就抄了一本?!彼麑⑺袝撜沓梢晦?,拿給招兒讓她裝訂。 “抄書既能掙錢,又能看書,何樂而不為。我記得鎮(zhèn)上有書鋪是會找些窮苦書生幫忙抄書售賣的,你明日去鎮(zhèn)一趟,將這書拿給書鋪老板看,若是可行,就幫我接一本活兒回來先試試?!?/br>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罷,還是我與你同去,明日我們一同去鎮(zhèn)上。” “這樣真能行?”但凡扯上小男人的事,招兒總是會患得患失的猶豫。 “有什么不行的?!?/br> * 事情既已說定,次日兩人起了個大早,連早飯都沒在家中吃,便出門了。 余慶村是位于湖陽鎮(zhèn)下一個小村子,其實湖陽鎮(zhèn)也就是湖陽鄉(xiāng),只是以鎮(zhèn)為名。像這樣的村莊,湖陽鎮(zhèn)下有幾十個,余慶村在其中算是比較大的村莊之一。 從余慶村到鎮(zhèn)上,若是步行,需得近一個時辰。若是坐牛車、騾車就比較快了,每天都有從下面村子到鎮(zhèn)上的車。牛車慢,價格低廉,兩文就能坐一次。騾車貴,一人得四文,但速度可不是牛車能比的。 出了余慶村往前走,走到一條岔路上,又往西走了一會兒,招兒和薛庭儴停了下來,站在路邊的大樹下等車。 兩人的衣衫雖然簡陋,但俱都整潔,尤其是招兒,竟然穿了一身男人衣裳。 “原來你每次出門都要從后面菜地里走,就是為了換這身衣裳?” 招兒點了點頭,心里有些心虛。不過她既已做下決定,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幸好薛庭儴見到只是面露一絲驚詫,倒也沒表現(xiàn)出多嫌惡的樣子。 “這么穿出門方便一些,你看這樣就認不出我是姑娘家了吧?!?/br> 薛庭儴抿著嘴角,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年長相清秀,從男人的角度來看,略顯單薄了些,卻是真看不出有女兒家的跡象。他認真觀察了下,才發(fā)現(xiàn)招兒將眉毛描粗了,而胸前也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下,竟變得一片平坦。 似乎也發(fā)現(xiàn)小男人的眼神在自己胸前停留的時間過長,招兒解釋道:“這個太不方便,所以我用布給纏上了?!?/br> 她說得十分不以為然,就好像在說咱們中午吃什么,可薛庭儴卻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他回憶了下那個夢里,招兒胸前那對很是豐碩,他突然有一種怕她被壓扁的感覺,忍不住道:“不會被壓扁?” 招兒聽了有些詫異,她倒沒想這么多,遂道:“壓扁了就壓扁了,反正也沒什么用。” 正說著,她見不遠處駛來一輛騾子車,便往那邊招了招手,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薛庭儴的表情十分怪異。 見是坐騾車而不是牛車,薛庭儴不免有些詫異,他也只知道這騾車比牛車可貴多了。招兒把車錢給了,拉他上車:“這車快一些,一會兒就到了?!逼鋵嵳袃菏桥滤蟛〕跤懿涣伺\嚨念嶔ぃ序呠嚲妥呠?。 趕車的中年人笑瞇瞇地搭話:“小哥有見地,這車不光快,還穩(wěn)當,可不是牛車能比的。對了,這是你弟弟?” 被稱作是弟弟的薛庭儴,臉黑了一下。 也不怪人說他是招兒的弟弟,同樣都是一身男人的裝扮,他明顯比招兒看起來瘦弱些,人也矮了半頭。 招兒愣了一下,笑著點頭:“是啊,是我弟弟?!?/br> 說話之間,中年人已經(jīng)趕著騾車往前去了。 這車確實比牛車快多了,跑起來也不顛簸。車隔一段路就會停下拉上一個或者兩個人,這種特制的加長車廂能坐十二個人,車廂的頂是專門定制的,上面還能放些不太重的東西。 對了,坐這騾車最大的好處就是有車廂可以擋擋塵土,不用到了鎮(zhèn)上還得找地方收拾自己。 “等我以后有錢了,我也買輛這車?!闭袃喝滩蛔ρνǖ溃K于露出了一絲小孩子氣。 “你會趕么?” 她愣了一下,才道:“不會趕,我可以學?!?/br> 問題是你什么都干了,連趕車都自己來,那要男人作甚?薛庭儴心中默默的想,旋即才想到在夢里,他這個當男人的好像還真沒什么用。 看來以后他要學著趕車。薛庭儴暗下決定。 * 騾車在坐滿人后,終于不再半路停下捎人了。 又過了差不多一刻多鐘的時間,便遙遙可見湖陽鎮(zhèn)的城墻。 騾車在城門不遠處停下,車上的人都下了車,招兒帶著薛庭儴往鎮(zhèn)里行去。 這湖陽鎮(zhèn)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招兒以前去的大多都是東市,東市賣雜貨的最多,可這次主要是去書鋪,就要往南市去了。 前朝重文輕武,這種民風在經(jīng)過前朝末期的戰(zhàn)亂之后,并沒有因此而消亡,反倒因為大昌的太/祖皇帝當初之所以會上位,乃是前朝一眾文官團體的擁躉,越是風行。 連目不識丁的老百姓都能說上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見一斑。 哪怕是湖陽鎮(zhèn)這種小地方,但凡家中有些余錢的家里,都會送家中孩子去私塾學兩年。能考個功名最好,不能考功名識的幾個字出來,做工也便宜些。 這種民風致使鎮(zhèn)上頗有幾家書鋪、書肆,像南市便有一條街上全是賣筆墨紙硯,另還有其他配套的,一概都是做讀書人的生意。 招兒雖不是讀書人,但她給薛庭儴買過幾回竹紙,所以對地方也是輕車熟路。不過她并沒有領薛庭儴當即就去,而是七拐八繞來到一處小吃攤特別多的地方,找了家面攤,打算吃過早飯再去。 “早上這一頓最重要,咱們?yōu)榱粟s時間,連早飯都耽誤了。磨刀不誤砍柴工,吃飽了咱們?nèi)??!?/br> 招兒管面攤老板要了兩碗揪片。 這揪片是平陽府特有的吃食,用蕎麥面和高粱面做出的面片兒,面色黑紅,配著豆腐木耳香菇的澆頭,噴香四溢,簡直讓人口涎都流出來了。 “這家的揪片特別好吃,你嘗嘗?!?/br> 薛庭儴嘗了嘗,果然好吃。 且不說手藝如何,至少分量多,料也放的足,不像薛家做的飯菜,油舍不得擱鹽舍不得放,吃起來淡而無味。 不過價錢也貴,薛庭儴將一大碗揪片吃完了,招兒會賬的時候給了八文錢,也就說這一碗揪片四文,八文錢可是都快夠買大半斤rou了。 “好吃嗎?”往南市走的時候,招兒還在問他。 “就是有些貴了?!?/br> 對薛庭儴來說確實有些貴,他打小就沒什么零花,手里唯一能有點兒錢的機會,就是每年薛老爺子給的幾文錢的壓歲錢。 在他那夢里,這幾文錢實在不當什么,可就是這兩種詭異的心思摻雜在一起,薛庭儴才覺得心情很怪異。 “貴啥,不貴。你不常來鎮(zhèn)上,好不容易來一回,自然要帶你吃頓好的。” 還真是吃頓好的,別看招兒會賬會得面不改色,實則她以前一個人來鎮(zhèn)上的時候,餓了頂多就買個饅頭吃。 她對自己從來舍不得,總想著多攢點兒,可對薛庭儴卻十分舍得,算是窮其所能。所以每每想到夢里的那一切,薛庭儴都不敢置信,自己會是個殺妻滅子之人。 “等我抄書賺了錢,天天帶你來吃?!彼滩蛔〉馈?/br> 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淡金色的陽光灑射在少年還略顯稚嫩的臉上,白皙的臉宛如最上等的白玉,其上還有細細的絨毛。微微有些泛白的唇,此時局促的輕抿著,看得出少年有些不自在。眼睛也不敢直視著她,而是看著一旁。 招兒的笑容越來越大,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傻狗兒,你抄書才能賺幾個錢,哪能天天來吃那?!鄙袂橹袔е鴮櫮?。 話音卻在他黝黑的瞳子里消了音,招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有些心虛,也是怪了,她以前從來不會怕小男人,可自打這回他病好后,她竟偶爾會有些怕他。 肯定是她的錯覺! 她收回手,做左顧右盼狀,突然眼睛一亮,道:“你看,到了?!闭f著,便率先邁進那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