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還好嗎？”

    豆大的雨打在臉上，翻滾的江水冰涼刺骨。

    福兮懷里塞著灰毛小狗，幾乎不知今夕何年。

    她睜開眼睛，是白日見過的男人。

    他撐了一把綠色的油紙傘，眉心紅痣在陰沉的雨幕下妖嬈艷麗。

    福兮翻身而起，緊緊抱著他的雙腳：“他還在里面，前輩救救他好不好？”

    男人扶起她，面若桃花：“他是真龍，不會(huì)有事?！?/br>
    “倒是你，樹不能在水里泡太久?！?/br>
    說罷，男人忙將她從江邊攙扶起。

    直到夜幕來臨，雨勢(shì)減弱，福兮才看到閻君。

    他駝著背，身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閻君緩慢而沉重地從江水中走來，福兮只覺視線模糊，天地蒼茫一片。

    她飛快地跑上前，才發(fā)現(xiàn)閻君背了兩個(gè)高大的石人。

    “你回來了?！鼻а匀f語(yǔ)，唯有這一句能說出口。

    閻君點(diǎn)點(diǎn)頭，想安撫她，卻扯不動(dòng)嘴角。

    莫符見到他背上的石人，亦是大吃一驚

    “我沒想到，我沒想到?！彼Z(yǔ)文倫次地看著身寬體胖的道士石人道。

    “前輩，我有一事想問?！遍惥龑蓚€(gè)石人放進(jìn)屋中擺放好，道。

    “我知道。”莫符蹲在地上，從懷里摸出一塊手帕，把道士臉上的水漬擦拭干凈。гòùω?ňňρ.м?(rouwennp.me)

    他做完一切，又脫下外袍替道士穿上，不待閻君開口尋問，便道：

    他叫周條今，六百年前我們就認(rèn)識(shí)了。那時(shí)候，他是有名的道士，我是一個(gè)才通靈的樹精。

    成人后我們一起游走江湖，仗義天下。

    后來有一天，我們遇見一個(gè)可憐的男孩，又瘦又小，面黃肌瘦，總是被別人欺負(fù)。

    男孩卻很善良，從不懷恨在心。

    周條今很喜歡他，就收了做徒弟。

    那時(shí)候天下并不太平。

    北方有個(gè)惡人名叫營(yíng)生，殺人無數(shù)且天生神力。此人神志不全，做事隨心所欲，因此更加難以管教。

    小徒弟總說學(xué)成出山后，要用道法感化此人，使其向善。

    我和周條今很是欣慰。

    他出山那日，周條今特地把自己最器重的雕花雙蛇劍交給了他，以祝他早日功德圓滿，實(shí)現(xiàn)道法自然。

    可惜造化弄人。

    他還未找到營(yíng)生，那惡人就被天神盯上了。

    天神責(zé)怪他作惡多端，頑靈不化，一怒之下將他殺了。

    天神想到什么做什么，從不計(jì)較后果。

    營(yíng)生死后化為厲鬼，反比做人時(shí)邪惡。

    短短叁年便禍亂一方。

    小徒弟尋遍天下，都找不到挽救營(yíng)生的辦法。

    他不知從哪里聽說，龍骨可以重塑rou身，便動(dòng)了心思。

    莫符說道此頓了頓，閻君卻忽地?cái)€緊拳頭。

    片刻后他搖頭苦笑，繼續(xù)道：

    也是我們當(dāng)年的錯(cuò)，以為他一介凡人，妄想取龍骨，簡(jiǎn)直比登山還難。

    沒想到他心思縝密，毅力強(qiáng)大，苦等多年終于找到了一個(gè)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huì)。

    莫符停下話，以手扶額嘆氣。

    他抬起頭，視線落在門外黑沉沉的天空中。

    我們也不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殺了兩條龍后，沒有救營(yíng)生，而是用龍骨重塑了自己rou身，飛升了上神。

    他人聰明，頗有慧根。

    短短幾年便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尊。

    我們最后一次見到他，還是叁百年前的雪夜。

    他變了樣子，一頭銀發(fā)像個(gè)邪魅，但還是恭恭敬敬的叫我們師傅。

    莫符搓搓臉，半斂著眉眼。

    周條今問他怎么突然下凡了，他說奉旨斬殺營(yíng)生。

    他看起來和當(dāng)年除害的天神并無差別，平靜，淡漠。

    周條今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

    沒想到他竟然看到了營(yíng)生的真面目。

    莫符劇烈咳嗽，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他抬起頭，眼眶微紅。

    周條今看到營(yíng)生撕下了自己的臉皮，露出來的那張臉，和天尊一模一樣！

    他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說道：

    營(yíng)生見到他，格外溫順聽話，全然沒有往日的狠戾。

    他們?cè)诿方呎f了幾句話，沒一會(huì)兒就消失了。

    那以后我和周條今再也沒有離開梅江半步，我們總覺得，他們身上有太多秘密。

    果不其然，半年后梅江河水忽然暴漲，淹沒良田房屋無數(shù)。

    第二年，罕見的干旱又來襲，餓殍遍野，災(zāi)民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周條今設(shè)壇求雨，結(jié)果求了叁日，烏云里下的竟不是雨，而是肥嘟嘟的蝗蟲。

    莫符嘆了口氣，指腹被他掐得泛白。

    從那以后，烏鎮(zhèn)已千里無人煙，再無江南糧倉(cāng)之美稱。

    周條今左想右想，總覺得哪里不對(duì)勁，于是悄悄潛入了江底。

    莫符慘而一笑，臉色灰白，他看向一旁的閻君道：“后面的你就知道了?！?/br>
    閻君默了半晌，忽指著周條今手中石化的長(zhǎng)劍，問道：“這把劍不是送給了他，怎么還在周前輩手里？”

    莫符一愣，解釋道：“此劍名叫雕花雙蛇劍，既然是雙蛇，自然是一對(duì)?！?/br>
    閻君頷首，思緒紛飛，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前輩可知道，天尊家鄉(xiāng)是何地？”

    莫符沉思片刻，“鮮少聽他提起，似乎是奉西一帶，只是奉西山百年前起了場(chǎng)大火，人都死絕了。”

    閻君冷哼一笑，果不其然。

    “怎么，有什么問題？”莫符問道。

    “前輩可知奉西如今最出名的是什么？”

    莫符靈光一閃：“奉西鬼母？”

    “不錯(cuò)，奉西鬼母?！?/br>
    閻君站起身，朝他鄭重作揖：“多謝前輩，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br>
    說罷，他轉(zhuǎn)身背起者華，一手拉著福兮。那灰毛虛耗四肢正攬著者華脖子，不肯松開半分。

    莫符哀嘆：“你確定要帶著他們嗎？”

    他指著者華和虛耗道。

    “如果我猜得沒錯(cuò)，這只小狗早就該入十世輪回了，即使你是地府閻君，也不能違背天命。”

    莫符將虛耗從者華脖子上摘下，抱在懷里順毛：“如果你信得過我，不如把他留在我身邊，至少我能保他十世平安。”

    “或者，等你辦完事情，再接他們走。”莫符見閻君眉頭緊縮，知他不放心，便道。

    “畜道十世，彈指一揮。百年后若是閻君能周旋一二，虛耗還能再次為人?！?/br>
    “至于者華，”莫符苦笑，“和周條今，我們等你的好消息?！?/br>
    閻君聽出他話中意思：“前輩放心，我一定讓他血債血償?！?/br>
    虛耗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一旁的者華，莫符方一松手，他便跳起，重新趴在了者華脖子上。

    夜色正濃，冷風(fēng)吹拂。

    江水嘩嘩作響，蘆葦深深。

    莫符站在門外，揮手與閻君和福兮作別。

    “但愿他們一切順利。”他低聲呢喃道。

    身旁瘦高的道士虛影逐漸清晰，他伸手?jǐn)堉?，“我們這次沒看走眼，他很不錯(cuò)?！?/br>
    莫符回握著那只冰涼刺骨的手，他雙目赤紅，看向一旁皺紋爬滿臉龐的男人：“你還能撐多久？”

    男人沒有說話，天邊悶雷轟隆隆，沾著江水的夜風(fēng)潮潮濕濕。

    “我能撐很久?！彼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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