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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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此話,李治、晉陽公主一時間無言以對。任何一個十來歲的小娘子,恐怕都不會如此大大方方地說什么“出嫁之后”罷!她離訂下婚事尚早著呢,便已經(jīng)想得如此之遠了? “貴主有意主持義診施藥之事?”王玫笑問。青光觀的義診施藥雖說每月都有,但畢竟女冠們?nèi)耸钟邢?,受益的民眾也有限。且青光觀并不欲出名,一向低調(diào)行事,也只有附近的里坊才知道義診施藥之事。更多的長安城尋常百姓,尋醫(yī)問藥仍然十分艱難。尤其婦人們患了婦科病癥,不單難以啟齒,更難尋得女醫(yī)診治,往往很容易便耽誤了。她有心想開更多的義診,錢財尚是小事,卻苦于沒有合適的女醫(yī),更沒有合作者。畢竟,以她或觀主的名義來做此事,有各種各樣的不便之處。而若換了圣人與長孫皇后的嫡幼女衡山公主,便可毫無顧慮了。 衡山公主用力地點點頭,略作思索之后,才道:“我曾以為女醫(yī)的醫(yī)術(shù)必定不如那些太醫(yī)——宮中的女醫(yī)便只能做些熬藥、推拿之類的事,連針灸都得太醫(yī)說準了xue位她們才敢動手。但青光觀觀主卻是我見過的醫(yī)術(shù)最高明的醫(yī)者。那些佛醫(yī)中,也有很不錯的比丘尼。都說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不讓咱們這些娘子們隨意就醫(yī),還不許咱們看女醫(yī)不成?” 晉陽公主也接著道:“幼娘所言,我深有感觸。我久病多時,卻因身為女子,太醫(yī)不敢親自與我針灸,只能傳授宮中女醫(yī)針灸之法,也總有不滿意之處。直到觀主入宮之后,親自為我針灸、推拿,我才覺得妥帖。當初阿娘的病情日漸嚴重,諸太醫(yī)束手無策,何嘗沒有這種緣故在里頭呢?女醫(yī)之事,確實事關(guān)重大?!?/br> “兩位貴主既有意,便是天下娘子們的幸事了?!蓖趺祰@道,“說實話,跟隨觀主這么些時日,我也有些零碎的想法。不過,這些零零碎碎,如今卻不太好說。待回去問詢叔母和阿家之后,改日再向兩位貴主討教罷?!?/br> “我和兕子姊姊亦須得再想一想,也得問一問阿娘和觀主?!焙馍焦骰氐馈?/br> 晉陽公主也道:“此事,光憑我們姊妹二人也是做不成的。長樂姊姊、城陽姊姊定不能缺了,真定姑母、丹陽姑母、衡陽姑母若是有興致,更該教一教我們到底該如何做呢?!?/br> 三人說得興奮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不曾停歇。 崔淵與李治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地走開了。兩人望著眼前的人群,又說起了摹本之事。 “府試結(jié)束了,子竟應(yīng)該也有空閑了罷?那雕版究竟刻得如何了?改日可否帶我去瞧一瞧?我前兩天忍不住與阿爺提過了——”李治頓了頓,苦笑道,“正巧讓四阿兄也聽見了,他不信這雕版印刷能比得過親手臨摹?!崩钐┎粌H不信,還打趣說莫為了圖省事便走捷徑,讓原本滿懷好奇的圣人又多了幾分疑慮。很顯然,他已經(jīng)躍躍欲試,很有些搶功的意思了。如此不顧嫡親弟弟的顏面,吃相比太子還難看——當然,這些話他只能悶在心里,卻是不能說出口的。 崔淵望著他,從他的神色變幻中仿佛察覺到了什么,笑道:“若是雕版比不過親手臨摹,自然便不可行。如今因印出來仍稍欠些火候,我正在讓工匠繼續(xù)改。不過,些許細微之處,還須得我親自動手才行。畢竟,臨摹的意境,他們再如何領(lǐng)悟,短短時日之內(nèi)也難有所得。若是大王有興趣,待會兒我們便去夾纈工坊走一遭?” “也好?!崩钪晤h首,“兕子、幼娘大概也從未見過夾纈的雕版,問一問她們是否有興趣罷?!?/br> “若是兩位貴主沒有興趣,不妨去東市走一走?!贝逌Y笑道,“內(nèi)子的茶鋪,過兩日便要開業(yè)了。如今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連我都不曾見過呢?!?/br>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奪得解頭 大唐遼闊的疆域之內(nèi),各州的府試都在中秋前后陸陸續(xù)續(xù)地結(jié)束了。在等待府試放榜的日子里,許多士子都心急如焚。雖然他們?nèi)耘f照常參加文會、投遞文卷,但所談的話題卻始終離不開府試。他們或高談闊論,為府試時的時務(wù)策試題而爭執(zhí);或胸有成竹,混跡于煙花之地提前慶祝自己成為舉子。內(nèi)心深處,不少人恨不得放榜之日趕緊到來,而后他們得以取中、傲視眾人;亦有不少人恨不得放榜之日來得越遲越好,以免自己落了榜,反倒貽笑大方。 通常而言,進士科府試之后,文風(fēng)盛的中原繁華之州能解送十幾名舉子,文風(fēng)弱的邊境貧弱之州只能解送區(qū)區(qū)幾人。而雍州、同州、華州因或轄長安或毗鄰長安的緣故,占盡大唐七分才氣,解送的舉子通常達二十人左右。自大唐開科舉以來,約有七成進士來自于這三州。而狀頭更是從來都只花落此三州,從未有過例外。尤其雍州下轄長安,才華橫溢者無數(shù),府試解頭五成都是省試狀頭。 因而,崔淵當初放出豪言“八月府試我必為解頭,明年省試我必為狀頭”,雖有許多人深感不忿,覺得他太狂傲,但眾人也都很清楚——若崔淵這次當真成了解頭,明年省試八成就會被點為狀頭了。 雍州參加府試的文士們無不翹首以盼,到底那崔淵崔子竟能不能被點為解頭。他們甚至比崔淵或崔家人還更關(guān)注此事,坊間、文會中處處都流傳著各種小道消息。諸如從雍州府衙功曹之妻的七大姑八大姨那里打聽來的,從功曹家下仆的遠方表叔表姨那里打聽來的,從雍州刺史家喝醉酒的管事那里打聽來的,等等。有信誓旦旦解頭定不是那崔子竟的,也有認定崔家給雍州功曹施加了壓力頂替了什么人的。然而,這些流言蜚語也只能私下傳遞,稍微抹黑崔淵的名望而已。且若教那些較真的崔淵腦殘粉聽著了,必是要揪著議論流言之人的袍子,連連質(zhì)問的。 倒是崔淵,仿佛絲毫不在意這些,臨近放榜這幾日,每天從早到晚都待在夾纈工坊里。雕版說起來容易,但雕出那些摹本的神韻十分不容易。他所提到的細節(jié),那些工匠有時候根本無法理解與領(lǐng)會。因而,他只能自己動手,倒也覺出了幾分趣味。由他琢磨細節(jié)所做出的雕版,自然也越來越有韻味,連李治看了印刷出的摹本也覺得再滿意不過。只是,因這塊雕版做的是他自己的《蘭亭序》摹本,又須得給圣人過目,他的要求也更高了幾分,仍在不斷地細細打磨。 沒過兩天,便到了雍州府衙張貼府試入第榜文的日子。 一早,崔淵便像是往日一般,徑直去了自家的夾纈工坊。他剛走,真定長公主的鹵簿便浩浩蕩蕩地過來了。鄭夫人、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均在內(nèi)門前相迎,真定長公主下了厭翟車后,便笑意盈盈地環(huán)視周圍,嗔道:“今日便是府試張榜的日子,阿嫂怎地還沒準備起來?我還以為必會熱熱鬧鬧的呢?!?/br> 鄭夫人笑道:“還沒得到報喜的消息呢,哪里能那般張揚。若是四郎一時不慎未能入第,怕是不好收場呢!”雖口中如此說,但她的喜意也仿佛能從心底溢出來一般,一貫顯得雍容持重的臉上也多了些遮掩不住的愉悅。其實她早便開始盤算著此事了,只恨不得要連續(xù)開幾日宴飲,大張旗鼓地慶祝一番才好。然而,崔敦卻不知是和兒子斗氣還是別有想法,讓她在此事上穩(wěn)重些,別做得太過分以免招來什么奇怪的言語。她心里固然為幼子抱不平,卻也知道如今看似太平實則并不太平,也只能低調(diào)一些了。 真定長公主挑起眉,鳳眼微瞇,傲然道:“旁人不知道子竟,咱們還不相信他么?他既然能當眾說出那等話,解頭自然便只能是他的。阿嫂聽我的,趕緊準備起來。我已經(jīng)給丹陽、衡陽都下了帖子,她們不多時便會過來了?!?/br> 鄭夫人抿嘴笑了起來:“有貴主這句話,阿郎便說不得什么了?!?/br> 真定長公主笑道:“原來是阿兄的念頭。阿嫂盡管放心,待好消息傳過來,保證他什么都忘了。何況還有駙馬在呢,以他的性子,也只有比咱們倆更急切的。” 小鄭氏、清平郡主也接話道:“阿翁也是太謹慎了些,四郎哪里會落榜?便是全雍州的舉子都落榜了,也輪不上四郎呢!九娘說是也不是?” 王玫不好如何回答,便只能頷首稱是,臉上綻出的笑容卻宛如春花般燦爛。令小鄭氏、清平郡主都不由得有些閃了眼。兩人看著這位常被真定長公主稱作“有福運”的妯娌,心中也不得不暗暗承認——她的運氣確實格外好。崔淵娶她之前,對入仕絲毫不感興趣,成日只專注于書畫。然而,為了娶她卻松了口,如今更是在貢舉之中嶄露頭角。這樣的好運道,連她們也只有羨慕的。 鄭夫人便笑著囑咐小鄭氏:“都交給你了。若有不湊手的時候,便讓郡主、九娘、蕙娘去幫一幫你。” 真定長公主卻將王玫拉到身旁,笑道:“阿鄭這般伶俐,必能將宴飲安排得妥妥當當。若有什么,有郡主搭一搭手也就足夠了。九娘、蕙娘都跟在我們身邊,好好樂一樂就是了?!闭f著,她睇了王玫一眼:“說起來,咱們這般忙忙碌碌,子竟卻在何處?” 鄭夫人聞言,也望向王玫:“今日子竟也出門了?”她從不約束兒孫們的行動,尤其崔淵更是自在慣了,便是出門也從來不帶什么隨從,更是不知他到底往何處去了。 王玫無奈地笑道:“阿家、叔母,他最近都忙著摹本之事,恐怕連府試放榜的日子都記不得了。今天一早,他用過朝食便去了夾纈工坊,還特地說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別讓人隨意去那頭打攪他?!?/br> 鄭夫人笑罵道:“這分明便是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他若是不在,那些文士投帖子來見他,又該讓誰去招待?” “只能讓十二郎出面了?!蓖趺祷氐?。今日并非休沐之日,崔家的郎君們不是忙于公務(wù)就是去進學(xué)了,也只能托崔沛招待一二了。崔淵既然叮囑了不必打擾,那便肯定是不愿在此時理會這些事的。不過,若真是有心與他相交的文士,想必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 真定長公主便接道:“也罷,他覺得解頭不值得一提,咱們可不能不放在心上。說起來,這可是咱們博陵崔氏頭一位解頭呢!大房的伯染(崔渲)、安平房的澄瀾(崔泌)都是國子學(xué)出身,直接去參加省試。且兩人也都未得過狀頭?!彼秸f越是興致勃勃:“待會兒來的人必不會少。如今秋高氣爽,也不必在樓閣里行飲宴,直接拿行障圍起來,幕天席地地炙些野味來吃罷?!?/br> 見她生了興致,王玫便連連頷首贊同:“前幾個月四郎做了櫻桃酒,如今正好到了啟封的時候。阿家、叔母可想嘗一嘗?”雖說得了解頭的準信還不曾傳回來,但她與真定長公主一樣相信崔淵的才華。便是人工閱卷有喜好之分,此次府試的結(jié)果如此得眾人關(guān)注,想必也不會有什么萬一發(fā)生。 崔家正歡聲笑語地籌備慶祝飲宴,夾纈工坊內(nèi)的崔淵正平心靜氣緩緩打磨雕版的細節(jié),雍州府衙前的兵士們則剛剛將進士科入第榜文貼上去。如潮水般涌到榜文前的士子們,立即大聲地念起了解頭的名字:“博陵崔氏,崔淵崔子竟!” “果然是崔子竟!!” “嘿,我就說么,除了崔子竟還有旁人么?” “書畫詩賦三絕!時務(wù)策想必又是一絕了!” 人群之外,臉色蒼白的張五郎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剛考完府試不過十日,他便消瘦得厲害,渾身骨瘦嶙峋,仿佛臥病多時一般。他身邊的幾個友人立即將他扶住,連聲喚著他的名字:“張五!張五!可別中了他的計!瞧你,才不過多少天,就將自己折騰成這樣了!他也不過是個府試解頭而已!你也不想想,咱們大唐每年有多少個解頭?” “說得不錯??!他不是還夸口說會奪得明年的狀頭?我便不信,這天底下便沒有強過他的有才之士了!” “必定是他們崔家使了什么手段!他兩日都交得那么早,怎么可能不出什么差錯?!” 也不知是誰,聽了這些抱怨的話之后,便嚷嚷起來:“有人說崔子竟的解頭名不符實!里頭必有什么貓膩呢!”“呔!什么名不符實?!說這話的自己可入第了?!連舉子都不是,也好意思說出這種話!!”“崔家勢大,說不得便使了什么手段呢!那崔子竟以前只聽說書畫雙絕,前一陣才又說詩賦不錯,府試考的卻不是什么書畫詩賦?。 ?/br> 得到好消息便趕緊驅(qū)車回勝業(yè)坊崔府報信的崔家下仆自然不知這突然洶涌而起的風(fēng)波。而掀起風(fēng)波的張五郎已經(jīng)憤而與那友人斷交,徑自家去養(yǎng)病了。那人猶自憤憤不平,連著他一同斥責(zé)了幾句,便被人拉去吃酒了。他們也并不知道,經(jīng)有心人推波助瀾,雍州府衙前聚集了一群文士,都紛紛議論此次府試不公。 因距離太近,雍州府衙前發(fā)生的事,很快便又傳到了皇城、宮城里頭。不多時,長安城內(nèi)那些高門世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憂心忡忡的,有幸災(zāi)樂禍的,有滿不在乎的,亦有得償所愿的。而雍州府衙里的雍州刺史、功曹聽得下官匯報此事之后,皆哂然一笑。 功曹禁不住嘆道:“這群人究竟是如何想的?崔子竟可是深得圣眷之人,何須崔家使什么手段?崔家又敢使出什么手段?” 雍州刺史道:“也不過是有人生出嫉恨之心,胡亂嚷嚷幾句罷了,卻讓人煽風(fēng)點火利用起來,造成了如今的風(fēng)波。這等小人心性,官場上也留他們不得。便是御史風(fēng)聞奏事,也須得有‘風(fēng)’可‘聞’呢,哪有自造‘風(fēng)聞’的道理?將那些個只會瞎嚷嚷的人好生拘幾天,給他們都記上一筆?!?/br> “那崔子竟確實是個有大才的。躲在后頭那煽風(fēng)點火之人的心思委實惡毒得很——便是流言蜚語,也將他好好的名聲給毀了。尋常人又哪里知道其中利害,可別因此事壞了他的前程才好?!惫Σ苁莻€惜才之人,又接道。 雍州刺史笑了笑:“這種事還不好辦?你且將崔子竟的兩張卷子都抄幾遍。府衙外張貼一份,讓這些士子看看自己可能做得出如此漂亮的策論;我具折子給圣人遞一份,合該稟報圣人,便是看中的人才也有人出手摧折;再給房相、魏相一份,他們都是惜才之人,往后必不會讓他埋沒的?!?/br> 那功曹道:“使君(刺史別稱)為何不給崔尚書一份?也好教他知道,使君出了大力?!?/br> 雍州刺史看了他一眼,撫了撫頜下長須,自若地笑了起來:“崔家都是聰明人,示好也不必露出多少痕跡。我將崔子竟的卷子呈給圣人,又張貼到府衙外,他自然便知道我做了什么事。” 功曹不禁流露出佩服之意,起身行禮道:“下官立刻便去抄寫?!?/br> 于是,聚集在雍州府衙外的文士們并未等來功曹的解釋,反倒等來了兩張墨跡簇新的文卷。功曹親自將文卷貼在榜文旁邊,冷笑道:“這便是崔子竟讀史、時務(wù)策的卷子。使君說了,爾等若是自負能做出更好的卷子,他便再出幾題給你們試試。若是做不出來,便坦然承認不如崔子竟就是了。以這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壞崔子竟的名聲和府試的威望,簡直是大唐文人之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波未平 “四郎君得了解頭!咱們家四郎君得了解頭!” 當崔淵得中解頭的消息傳到崔府,全府上下立即一片歡騰。前來慶賀的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都已經(jīng)到了,聞訊自是與喜悅不已的真定長公主有說有笑。鄭夫人又使人去國子學(xué)將崔篤、崔敏、崔慎喚回家,畢竟此時只有旁支的崔沛待客確實有些說不過去。附近住著的幾家夫人也都匆匆趕了過來道賀,王玫牽著崔簡給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貴婦們見禮,險些臉都要笑僵了。 滿面笑意的李治也在此時踏入了崔家的夾纈工坊,望著正專心致志打磨雕版的崔淵,一時之間竟覺得不好打攪他??戳嗽S久,他仿佛也出了神,不知想起了何事,便開始魂游天外,神情也一變再變。直到崔淵終于將雕版打磨完,令工匠們再去試著印刷一次,才發(fā)現(xiàn)他就在旁邊:“大王什么時候來的?” “已經(jīng)來了一陣。本想與你傳個好消息,見你正忙著,便索性不打擾你了。”李治笑道,“恐怕誰也料不到,雍州新出的解頭,竟然絲毫不關(guān)心府試的結(jié)果,一直待在這夾纈工坊中罷?!?/br> “府試的結(jié)果不會出任何意外,我又何必關(guān)心?”崔淵抬了抬眉,“且,這摹本之事,可比府試重要多了。不僅我盡力而為,大王也日日奔波勞累,來往于這等腌臜之地。都做到了如此地步,自是應(yīng)當讓圣人覺得滿意,方能慰藉連日的辛勞?!?/br> “你說得是?!崩钪斡行┡d奮起來。他難得如此高興,一貫有些蒼白的臉上也涌起了紅暈:“上一回印刷出的摹本,我便覺得很是不錯了。這一回,想必定不會比你親手臨摹的差多少。阿爺見了,也只有歡喜的。想來,四阿兄也不會再取笑我們了。” 崔淵勾起嘴角,頷首道:“大王隨我來,去看一看這摹本如何印刷罷?!?/br> “好!” 沉浸在喜悅當中的人們,自是不知一場風(fēng)波正在雍州府衙前形成,且迅速地傳遍了長安城。一位格外耳聰目明的御史已經(jīng)“風(fēng)聞奏事”,將這場風(fēng)波奏給了圣人。因是風(fēng)聞,也頗有幾分語焉不詳,通篇折子都只點出了一個名字“崔淵崔子竟”。其余那些鬧事的文士,連提也不曾提起。這張折子剛呈上去沒多久,雍州刺史的折子夾帶著崔淵的卷子也送了過來。 由于雍州府衙前之事鬧得很急,亦頗有幾分聲勢,皇城中也聽聞了不少流言。崔敦、崔斂兄弟倆均頗覺驚愕,也不知府試之事為何竟然能鬧到如此地步。崔斂立即去兵部衙門里找崔敦,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沒等商量出什么對策,便有宦官來傳他們?nèi)ヒ娛ト恕?/br> 當他們趕到兩儀殿時,圣人正似笑非笑地將那監(jiān)察御史的折子扔到房玄齡與長孫無忌面前,而后淡定地打開雍州刺史杜淮的折子,慢條斯理地看著崔淵的兩張卷子,抱怨道:“杜淮也是個不曉事的,就應(yīng)該將子竟的原卷給朕看,還抄一份作甚?旁人抄的筆跡,哪有子竟那手字漂亮?” 房玄齡看過了卷子,忍不住嘴角一勾:“臣恭賀陛下又得一美質(zhì)良材。” 長孫無忌則順著圣人的話道:“陛下不如傳口諭,讓杜淮將原卷送來?崔子竟的楷書倒是難得一見,或許亦可品評一二。” 圣人哼了一聲:“這般美質(zhì)良材,險些就被區(qū)區(qū)小人的嫉妒之言壞了名聲。許是朕孤陋寡聞了,這般小人之語居然也能在雍州府衙前煽動起如此大的風(fēng)波。咱們大唐文人的風(fēng)氣,居然已經(jīng)敗壞至此?” 崔斂不待崔敦再使什么眼色,便持著笏板行禮道:“陛下圣明。自府試以來,子竟屢遭人污蔑,種種流言蜚語傳得到處都是。卻不曾想,如今還鬧到了誣陷貢舉之試的地步。此事決不能輕輕放過,不正我大唐文士之風(fēng),不復(fù)我大唐貢舉之威,科舉取士難不成就取那些捕風(fēng)捉影、心性狹小之輩?!” 圣人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崔敦,嘆道:“子竟是個好孩子,朕必不會讓他受委屈。此事確實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將上折子的監(jiān)察御史傳過來。朕倒想問一問,他風(fēng)聞奏事,到底是從何處風(fēng)聞的?怎么誰都沒有他這般‘耳目靈敏’?若是子竟有什么差池,他能否再送一位才華品性皆勝過子竟的解頭給朕?!” 崔敦一時無言,只能躬身行禮。 崔府之中,正在慶賀的真定長公主、鄭夫人也聽說了這個消息,當即臉色便微微一變。一時間,那些前來祝賀的貴婦神情皆有些細微的變化,都紛紛出聲安慰她們。那位傳來消息的貴婦抬袖遮住了微微勾起的嘴角,也亦真亦假地寬慰道:“此事雖說鬧得這般大,但想必定有內(nèi)情。崔家四郎君的才名,咱們誰不曾聽說過呢?府試的解頭不給他,又能給誰?”口口聲聲像是寬慰,說的卻是誅心之言了。 鄭夫人冷冰冰地瞥向她:“王夫人卻是說錯了,我家四郎可不是因才名方得了這解頭,而是實打?qū)嵉牟湃A出眾。”小鄭氏、清平郡主的目光微黯,王玫更是暗自咬緊了牙:她真有些擔(dān)心崔淵會受到這場風(fēng)波的牽累。此事雖與他毫無干系,但都已經(jīng)傳開了,便是事后澄清,對他的聲望文名也多少會有些打擊。 真定長公主抬起眸,冷對身邊的侍婢道:“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送客!若再將這樣的惡客放進來,壞了咱們家的好事,你們便都滾去莊子上罷!崔府、公主府也不必養(yǎng)這等沒有眼色的奴婢!” 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也出聲支持:“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里冒出來的,趕緊轟出去便是了!何必給這沒臉沒皮的留什么面子!”“按我說,很應(yīng)該定她一個冒犯宗親之罪,送到大理寺去!” 崔家的仆婢們立即行動起來,將那個貴婦推推搡搡地趕出去。那女子柳眉倒豎,還待再嘲諷幾句,真定長公主卻掃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回去告訴姑母!我當初去京郊避暑,絕不是懼了她!我一心為九郎、仲翔著想,請宮中阿嫂定下婚事,可不是只為了與她作對!她好好的慈和長輩不愿意當,偏要與晚輩過不去,我還真不想給她留什么面子了!從今往后,博陵崔氏也不會再給你們祁縣王氏什么臉面!” 那貴婦一怔,笑道:“貴主原來卻是連實話也聽不得了。我奉了老祖宗之命來提醒幾句,竟然也成了錯?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貴主為不孝姑母找的借口而已。至于博陵崔氏與祁縣王氏的交情,貴主并非宗子宗婦,恐怕也做不得主罷。” 鄭夫人道:“貴主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送客!” 這一回送客,卻是將那些慶賀的貴婦都有禮有節(jié)地送了出去。因宴飲突然中斷,小鄭氏還命人備了些禮物給她們壓驚。目睹了方才那場針鋒相對的貴婦們各懷心思家去了,真定長公主與同安大長公主徹底交惡的消息也立即傳了出去。 待客人都走了,真定長公主的怒火仍然未能平息下來:“丹陽,衡陽,將你們養(yǎng)的侍衛(wèi)、部曲都借與我!我非得好好查一查,姑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她平日一向慵懶高貴,很少流露出這般明顯的暴怒情緒。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均嚇了一跳,自是立刻便答應(yīng)了?!叭粽f是我得罪了她,沖著我來也就是了,何必遷怒于晚輩們?子竟好端端的若是被她壞了前程,祁縣王氏那些廢物也都別想要什么前程!” 鄭夫人有些擔(dān)憂地上前扶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貴主不必動怒。若有人使了手段,必定來不及抹去所有痕跡,只管查下去便是了。或許,也不一定是同安大長公主?!?/br> “我還不知道姑母的脾性么?”真定長公主冷笑,“她哪里像是會體諒別人的?連親孫子都能磋磨了,又何況是旁人家的孩子?” 王玫垂下首,蹙起眉。真定長公主懷疑同安大長公主,確實也沒有錯。晉王李治的婚事早已經(jīng)由圣人下旨,定了京兆杜氏那位小娘子為晉王妃。同時又從弘農(nóng)楊氏里選了個旁支嫡女,與應(yīng)國公府武氏二娘一起作為孺子,配給晉王。圣旨傳出之后,聽說同安大長公主當天就氣得厥過去了。沒幾日,長孫皇后又給王方翼說了盧家的親事。雖說同安大長公主是祖母,多少能干預(yù)孫子的婚事,但當媒人的是長孫皇后,王方翼之母李氏亦依然尚在,她也不得不答應(yīng)下來。在這兩件事上連連吃了虧,同安大長公主知道都是真定長公主牽的線,自然將她恨到了骨子里,尋機會回擊也是很自然的。 然而,她卻總覺得,這般陰毒而又巧妙的手段,并非同安大長公主所為。以她的直覺來看,此事必定和崔泌脫不開干系。此人可真是陰險之極,一邊面不改色地參與摹本之事沾崔淵的光,一邊煽風(fēng)點火下手抹黑他。仿佛越是得了崔淵的提攜,心里便越是受不得——偽君子的極致莫過于此了,只要想著便惡心得很。只是,他做事向來小心,想來也不會留下什么證據(jù)。此事若急急匆匆地解決,恐怕也不過是抓住幾個真小人而已,動不得他分毫。 說不定,他確實利用了同安大長公主?想借此轉(zhuǎn)移崔家的視線? 分明自家的仇敵并不多,但這件事若不能查個一清二楚,光靠推測確實是剪不斷、理還亂。 想到此,王玫輕聲道:“此事鬧得這般大,說不得阿翁和叔父也聽聞了消息。阿家、叔母不必擔(dān)心,使人去皇城問一問情況,等著阿翁和叔父的回應(yīng)便是了。另外,事關(guān)重大,也須得將四郎喚回來才好?!敝辽伲仨毐M快讓崔淵得知這個消息,不能讓他應(yīng)對得過于被動。府試之初流言蜚語亂傳的時候,她便曾經(jīng)詢問過是否有人在其中搗鬼的問題。那時候,崔淵只微微一笑——她相信,他早便已經(jīng)有想法了。 此時,正在夾纈工坊里查看摹本的崔淵確實接到了消息。他回首看了看正驚嘆地欣賞著新印刷出的《蘭亭序》摹本的李治,笑對報信的張二道:“我原想著自己將卷子印出來,再接下任何不忿之人的挑戰(zhàn)。卻想不到,使君和功曹居然都會為我出頭。這倒是一個更好的開局,京兆杜氏的情,真是不得不承下了?!庇褐荽淌范呕?,是京兆杜氏出身,據(jù)說與未來的晉王妃是并未出五服的族祖孫。 “眼下府衙前已經(jīng)散去不少人了?!睆埗?,“四郎君先前讓某等準備書案、筆墨紙硯,可還用得上?” “自然用得上。這便過去罷?!贝逌Y笑了起來,悠然道,“既然有小人中傷我‘空有盛名’,嫉妒我狂士之性,何不更狂一些,名氣更盛一些?” “出了什么事?”李治這才注意到他們正在私語,問道。 “些許小事罷了?!贝逌Y回首微笑,“這印刷出的摹本,須得再裝幀一番??峙旅魅詹拍塬I給圣人。若是大王沒有旁的事,可愿意與我走一遭,去見一見某些不值得相交的文士?” 李治驚訝道:“子竟向來不愿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為何如今卻要去見他們?” “不得不見。”崔淵答道,遂將方才雍州府衙前的風(fēng)波一一道來。他說得簡略之極,李治卻忍不住想得更多,沉吟半晌,方道:“子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總覺得,此事或許與摹本有些干系?!?/br> “不論有什么干系,我只管將分派給自己的事都做好便是了?!贝逌Y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