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

    ☆、第八十七章 崔郎報復(fù)

    翌日，一張措辭有些隨意的帖子被送到了元府,指名給元十九郎。且不說見到這張?zhí)又?躺了三個來月就為了養(yǎng)好腿傷的元十九是如何又驚又喜地一躍而起,跳下了臥榻。也不提送去帖子的仆從又是如何深藏功與名,從熱情好客的元家又吃又喝又拿地離開。平康坊中那個二進的小宅院里，眾人也都正忙著熱火朝天地“磨刀霍霍”，教訓(xùn)元氏獠奴的行動正式開始。

    十幾個餓得臉色青白的漢子咬牙切齒,在風(fēng)度翩然的王珂王七郎的教導(dǎo)下，一遍又一遍地練習(xí)著士人禮節(jié)。崔淵崔四郎將他們的努力看在眼中,十分大度地肯定了他們的勤奮，終于準(zhǔn)許他們每日喝一回粥。大漢們對著一人一大碗幾乎找不見幾粒粟米的清湯粥,也只能感激涕零。與此同時,欲讓自己變得更厚實一些的崔淵卻不得不加大食量,凈用些大魚大rou,一頓吃上幾個蒸餅。一日四五頓還嫌不夠,再加兩回宵夜,看得那些個餓著肚子的大漢們眼紅不已。為了更好地消食，他也必須從早到晚舞刀弄槍，增加活動量，眼見著便更威風(fēng)了。

    幾日之后，該瘦下去的便生生餓得連腰都細(xì)了幾圈，走起路來腳步虛浮，仿佛宿醉一般；而該壯實起來的也已經(jīng)不必靠著多穿幾層衣服來撐門面，氣質(zhì)更凌冽彪悍了不少，行動之間虎虎生風(fēng)，軍漢之威盡顯。

    “明日，大興善寺見。”王珂一臉微妙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大漢，仍然很難適應(yīng)此人便是崔子竟的現(xiàn)實。

    崔淵向著他行了個叉手禮：“這幾日，也讓明潤兄費心了。幸而有明潤兄的教導(dǎo)，他們才多少有了些文人士子的模樣。”頓了頓，他又道：“明天雖有文會，但大興善寺一向人來人往，隱在眾人中也不會引人注意。明潤兄不妨多帶些人去瞧瞧，便當(dāng)作是看百戲取樂了?！?/br>
    多帶些人？王珂一怔。他自然很清楚，他言語間指的是誰。真不愧是崔子竟，報復(fù)的同時卻也不忘記讓玫娘一雪心頭之恨，實在很是體貼細(xì)心。眼下還有什么比旁觀元十九受教訓(xùn)更讓人暢快的事呢？毫無疑問，此舉也意味著他對玫娘的用心，已經(jīng)超乎他這位兄長的想象。先前的擔(dān)憂不安，多少也算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王珂微微一笑：“你放心罷，該帶去的人，我自然會帶著。只是——”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在某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你這模樣，又有多少人認(rèn)得？便是再勇猛，也英姿颯爽不起來。”

    聞言，崔淵笑道：“該認(rèn)得的人，自是認(rèn)得?！备娜账€可再問一問九娘，是否懷念他這般形容模樣。

    王珂自是不知某人的形象在自家meimei那里是從負(fù)值刷到了正值，如今便可以再也不計形象了。因天色已晚，也沒時間再與他多說些什么，他便只是一哂，轉(zhuǎn)身離開了。崔淵示意何老六跟上去帶路。這宅子位置隱秘，若只靠著王珂一人，恐怕也不那么容易找著方向，能趕在坊門關(guān)閉前回到不遠處的宣平坊。

    王珂歸家后，便徑直去了正院內(nèi)堂中。他一連幾天在外留宿，為了不泄露行蹤，也只遣人通知趙九等部曲回家報了一次平安。王奇、李氏、崔氏、王玫都以為他去了朋友家中借宿，也并未察覺什么。如今見他回來了，李氏便吩咐廚下加了些吃食菜肴，也僅是如此而已。

    稍晚時，王珂讓崔氏先回了院子，隨著王玫去了薰風(fēng)閣。

    “阿兄，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因王十七娘在信中提到了元十九那人渣，王玫這幾天的心情都不怎么愉快。就算是將自己藏在箱籠里的那兩幅情書一般的桃花圖、秋景圖取出來日日欣賞，心中也始終存了些陰影。她成了博陵崔氏婦，既是擺脫元十九的契機，同時也伴隨著一定的風(fēng)險。元十九畏懼崔家權(quán)勢打壓，她又何嘗不擔(dān)心他執(zhí)拗瘋狂起來抹黑她的名聲？越是高門世家，便越不能容這種緋聞。崔淵早便得知內(nèi)情，自然不會在意。但崔尚書呢？鄭夫人呢？他們心念一動，她與王家縱是無辜，也必定難逃牽累。

    必須想個妥當(dāng)?shù)姆ㄗ?，早些將元十九人道毀滅掉。她是后世之人，受教育與道德感所限，也從未想過做什么殺人放火的惡事。然而，若是面對元十九，卻實在生不出任何憐憫仁慈之心。

    “明日，你換身‘丈夫衣’，隨我去大興善寺聽聽經(jīng)、散散心。”王珂道，敏銳地發(fā)覺了meimei的焦躁情緒，“怎么？我不在這幾天，出了什么事？”

    “阿兄，十七娘給我送了信，提到鴻臚寺卿家的蕭夫人正欲將她說給元家。”王玫素來無條件信賴自家兄長，自是和盤托出，“我知道，元家想娶的當(dāng)然是家中有權(quán)有勢的小娘子，怎么也輪不上十七娘。只是，若真讓他們攀上這樣一門好親事，報復(fù)他便會變得更難了?！?/br>
    王珂聞言，展顏一笑：“呵，你便安心罷。不用再想這些，明日只管高高興興的便是?！彪y不成崔子竟居然還能掐會算？怎會料到九娘這些天情緒低落？也罷，不論如何難受，看過明日那出戲后，保管便神清氣爽了。

    王玫頷首，將兄長送出去之后，轉(zhuǎn)而吩咐丹娘、青娘給她找出件合適的男子袍服來。許久不曾做男兒裝扮，她也有些想念了。至于明天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橫豎不會是壞事，她便安心隨著兄長走一趟大興善寺便是。

    時至初冬，長安城中卻仍是到處熱熱鬧鬧，連文會都比往常多了不少，作士子打扮的青年人、中年人幾乎隨處可見。蓋因十月正是各州府解送的舉子齊聚京城的時候，需在尚書省列名報到備案并審核資格后，方能參加轉(zhuǎn)年正月或二月的省試。而這樣的景象，長安城的百姓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依然淡定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婆e考試，此時仍是世族與富裕地主寒族專享的權(quán)利，距離他們實在是太遙遠了。

    舉子們趕到長安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給達官貴人府上投文卷，或是在各類文會上博取聲名。因此，各類文會活動的邀請?zhí)颖愀裢馐苋岁P(guān)注。尤其是魏王幕僚出面辦的文會，別說那些個不得門而入的外州府解送的舉子了，就是國子學(xué)出身的眼高于頂?shù)母唛T子弟，為了一張?zhí)右材軘D破了頭。每一回不請而至的人，都比拿著帖子過來的人多了好些。

    這一回，在大興善寺舉行的文會也不例外。消息傳開之后，未等拿帖子的客人們到齊，圍觀的舉子們就已經(jīng)來了一大群。他們也不在意是否有席位，而是自帶了席子與茵褥，就地坐下了。料峭寒風(fēng)之中，這些舉子們哆哆嗦嗦地論起了詩詞歌賦，只求得到貴人青睞——這樣的精神，也足以讓人感慨不已了。

    元十九算好了時間，趕到了大興善寺。魏王幕僚主持的文會，他自然不敢托大，但也不能如普通舉子那般急切。于是，他做足了準(zhǔn)備后，帶上十來個精干的部曲，不早不晚地騎馬而至。

    中元節(jié)時摔斷的腿，如今也早已經(jīng)好全了。本以為今年運道格外差，不料禍福相依，眼下卻得了這樣一個好機會，他自是毫不猶豫地緊緊抓住了。魏王不是太子又如何？這位大王在文人當(dāng)中的聲望，別說太子——說句大不敬的話，便是圣人可能也及不上。他只是想借一借力而已，也并沒有投入其門下的心思。這幾日與元父一同仔細(xì)盤算了一番，覺得應(yīng)該也沒有多少風(fēng)險，他這才自信滿滿地來了。

    至于崔家與王家，拿到畫之后，當(dāng)然也并不是毫無反應(yīng)。聽聞崔淵徑直住進了平康坊，王珂找過去，兩人也不知談了些什么，最終不歡而散。雖然崔家并未如他所期待的那般退婚，但能讓兩家生了間隙也算是達到目的了。至于王珂想找他的麻煩，且不說他周圍部曲眾多，尋不著時機。便是他當(dāng)真下了狠心，得不到崔家相助，元家又如何會懼區(qū)區(qū)王家？

    想到此，元十九勾了勾嘴唇。

    九娘啊九娘，若知有今日，必定悔不當(dāng)初罷。呵，嫁給他有什么不好？事事聽他的，往后自然能過上蜜里調(diào)油的好日子。幾十年后，他元十九又何嘗不能封妻蔭子？如今，嫁了那個性情狂放、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崔淵崔子竟，守著活寡且不說，又到哪里去享浩命夫人的榮光？不，不，她本是他的女人，他若是不能得到她，任何人都休想得到！如果張五郎那頭能起作用，流言從洛陽傳到了長安，崔家顧惜名聲，便一定會退婚??！

    正有些心不在焉地算起了幾日前派出的部曲何時能到達洛陽，又是否能趕在納征之前毀掉這樁婚事，元十九并未注意到，本來與他們同路的一些文士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另一頭。而十幾個高談闊論的青衫士子吸引了他身邊那些部曲的注意，絲毫未曾懷疑他們趕去的方向是否有誤。只因他們并不知道，元十九接到的帖子與旁人不同，地點當(dāng)然也不同——雖然文會確實是在湖畔樹林中舉行，但一東一西，隔得已經(jīng)足夠遠了。

    一行人正穿過一個有些偏僻的院落，那些個青衫士子突然吵嚷爭執(zhí)起來。元十九皺起眉，欲讓部曲離他們遠些，卻不料那群人竟急吼吼地動起了手。也不知怎地，場面瞬間便混亂起來。士子們摔打在一起，將部曲們也沖開了不少。有些人甚至沒看清楚對手是誰，揮著拳頭便砸了下來。雖然那些拳頭就和沒吃飽飯似的軟綿綿的，但元家的部曲也不是耐得住這等委屈的漢子，索性便回了更狠的反擊。

    “你們這群莽漢，竟然敢趁機對我們動手？！”

    “可知道我們是誰？！堂堂大唐舉子，豈是你們這等人能侮辱的？！”

    部曲說起來也只比奴仆好聽些，并不是良民，舉子卻是半個身子都已經(jīng)跨入官場之人了。以低賤之身犯上，那可是不敬之罪。元父如今是糾察百官言行的殿中侍御史，若教人抓了縱容下仆犯上的把柄，別說往上遷轉(zhuǎn)了，說不定辯駁不了幾句便會貶斥出京了。

    元十九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立即叫住那些部曲。誰知他的聲音卻淹沒在眾人的喊叫之中，打得越來越歡的一群人根本無暇理會他。他心中焦急，連忙喚旁邊那部曲小頭目趕緊去將手下召回來。那小頭目猶豫片刻，便離開他身邊，放聲大喊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旁的院墻上倏然翻過來一個人影，如入無人之境般，直接便闖到了元十九身側(cè)，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救我??！”元十九腹部痛極，疾呼道。

    沒等他身邊那些部曲反應(yīng)過來，那突然出現(xiàn)的虬髯大漢便又一腳踩在了他的右邊小腿上，用力一碾。不僅是他，連周圍的人似乎都能聽見那清脆的一聲“啪嚓”，元十九目眥欲裂，疼得幾乎要昏迷過去。

    但那虬髯大漢并未就此放過他，而是拎起他的衣領(lǐng)，一拳印上了他的眼睛。這一拳的力道奇大，元十九的腦子里竟嗡嗡作響起來，一時懵住了，毫無反應(yīng)。大漢嘿然大笑：“世家紈绔子耳！竟縱容部曲毆打士子，某實在是看不過眼??！”

    “多謝義士相助?。　蹦切﹤€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青衫士子立即感動得哭號起來，引得旁邊趕來圍觀的群眾們一陣唏噓。

    “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幽州陳三是也！嘿！想報仇便沖著某來就是！莫找那些個無辜士子的麻煩！!”說罷，自稱“陳三”的大漢便似大雕一般縱身而起，又翻過了院墻，不見了蹤影。圍觀百姓們自然大為震動，紛紛議論起了這陳三到底是不是幽州有名的人物，聽口音倒確實不假。而此人從頭到尾也不過踢了一腳、踩了一下、揍了一拳而已，毫無私仇之意，確實像是傳聞中那些行俠仗義的游俠兒。只是，他們并不知道——踢的那一腳便傷了某人的臟腑，踩的那一下已經(jīng)碾碎了某人的小腿骨，揍的那一拳也能教某人在床上足足躺上半個月。

    而早就藏在院落的空廂房里，目睹了這一出好戲的王玫眨了眨眼睛，愉快地笑了起來：“阿兄這幾天便是與四郎在一起，商量如何教訓(xùn)元十九？”她烏黑的雙眸靈動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輕聲抱怨道：“怎么也不事先與我說一說？”她也很想幫著出出主意——便是出不了什么合適的主意，能從頭到尾參與策劃也是好的，多少能解些心中的惡氣。

    “……你怎么認(rèn)得出那是崔子竟？”王珂的重點卻已經(jīng)完全偏移了。

    王玫抿著嘴唇笑著回道：“如何會不認(rèn)得？阿兄忘了，我第一回見他，他便是這般模樣啊?！?/br>
    “……”王珂見meimei笑容妍妍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家meimei的審美觀似乎也有些偏離常人了。不過，倒也正好與崔子竟湊成天生一對。

    作者有話要說：不止是教訓(xùn)，順便還坑了一把

    崔尚書看人一向很準(zhǔn)，崔四郎就是應(yīng)該進入官場的材料→ →

    大家放心，元十九蹦跶不了多久，四郎會慢慢地、好好地收拾他的。

    ☆、第八十八章 下聘納征

    倏忽間便又是數(shù)日過去，崔家定下的納征吉日十一月初十終于到了。

    因是休沐之日,崔敦、崔澄、崔澹都在家中。既然將此事交給了鄭夫人,崔敦便果然不再過問,只是親手寫了《通婚書》，而后親自封好而已。至于崔澄、崔澹,都頗有興致地來到外院正堂邊,參觀備得整整齊齊的聘禮。

    崔淵實在不放心崔滔,昨日便將他從外頭“請”回了崔府，好生招待他在點睛堂住了一夜。在他的緊迫盯人之下，崔滔不僅摸著鼻子沒有發(fā)出任何怨言，反倒是吩咐貼身侍婢將自己打理得格外精神抖擻。便見他身著緋色襕袍,短髭修剪得齊整漂亮，一站出去,確實是位風(fēng)度優(yōu)雅的俊美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