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節(jié)
如今,唐氏被冊長公主,而她又有喜,總算能暫時堵住言官的嘴巴。 可也恐怕只是一時而已。 以前他為平定舊皇黨人心,只說是為隆昌帝暫代皇位,倒也沒什么人勸諫納女,可現(xiàn)在,隆昌帝殞命北方,他龍椅漸穩(wěn),這樣的進言,只怕會多起來。 “歷來天子——” 他知道她要說什么,眼梢微揚,輕俯頸項,用甘醇熱氣堵住她話音:“不要說什么歷來。歷來的天子多得很,卻沒一個形似朕,朕也不屑復制任何一人。朕宮廷出身,民間長大,未受半點皇子正統(tǒng)教育。朕這個在旁人眼里不可能做皇帝的人,偏偏做了皇帝,既然如此,帝嗣出自同一母,也可堪成為夏侯皇室的家風?!?/br> 她心頭一動,只覺他手掌又滑到肚皮上,仔細研究起來。 她禁不住哂笑:“又不是第一次了?!?/br> 可他卻覺得是第一次。她有經(jīng)驗了,他卻還是個新手,幾乎什么都不知道,懷勛兒時,不在她身邊,只覺得眼睛一睜,就多了個兒子,這一刻他才覺得真正做了父親。 “怎么一點動靜都沒?”他戳了戳她肚皮的柔軟處,語氣擔憂。 她被他戳到癢xue,咯咯笑起來:“你當是貓啊,這個月懷,下個月就能生了?胎動還早著呢。” 他釋然,一口心放下,半掀簾子,朝外吩咐:“把勛兒抱來福清宮?!奔仁嵌鄠€弟妹,合該一家分享。 慈寧宮剛才的歡快氣氛散去,配殿內(nèi)卻是小小一陣sao動。 丫鬟顯春從外面跑回來,將慈寧宮內(nèi)一陣喧鬧的緣由告訴了主子。 臨窗處,憔悴不少的女子,聽得丫鬟的回報,陡然身子晃了一晃。 顯春見到主子的側(cè)影輕微地顫抖著。 打從從馬球賽場上回來,主子就再沒笑過,也沒說過什么話,整個人行尸走rou般,待封慎儀長公主的圣旨正式下來了慈寧宮,主子更是不吃不喝。 那個人,又有孕了。 仿似一柄穿心箭,唐無憂指尖掐進掌心,說不出的滋味,既酸,又妒,更是說不出的替自己不平。 難道自己真的要輸在這個年代嗎。幾百年前的人,為何不如想象那種那么好拿捏……自己那時代的小說電視劇里莫非都是騙人的?其他人為什么都能呼風喚雨,看中的所有東西,老天爺像開了金手指,送也會送到跟前來,可輪到自己,為什么偏不能心想事成! 如今才意識,每個時代的人都自有一套生存智慧,誰都不比誰差。 她會的,前代人聞所未聞,可她不精通的,前代人卻是深諳。 她輕敵了!只當按部就班,借照前輩們的經(jīng)驗,用現(xiàn)代帶來的小伎倆小花招,便能震懾群人。 老天爺何等不公!都是穿,為何自己偏沒穿到個穿越女能夠一眨眼一投足就能將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間的朝代! 自憐自傷的晶瑩淚珠子順著欣嫩的臉頰滑下來,女子抽泣起來,又盡量穩(wěn)住心神。 她不甘心!不甘心。 后世的昭宗后宮,她根本沒聽說過有個什么云氏皇貴妃,可現(xiàn)在,那云氏分明成了后宮得意第一人,那就表示這段歷史,已經(jīng)有了改變。 唐無憂不知道為什么歷史能變,為什么云氏能夠進了昭宗后宮,可既她能改了歷史,她又有不可? 只是,自己已經(jīng)成了皇姑,能怎樣? 沂嗣王那邊,只怕再無能無力了,這個哥哥,從答應送自己進宮開始,只不過抱著拿自己當做棋子,想要自己規(guī)勸皇上與蒙奴永不休戰(zhàn)的目的。 只能靠自己了。 顯春是從江北城嗣王府就陪著唐無憂的,唐無憂覺得她與當初的巧月一樣,機靈忠心,從奴婢中挑選出來,當做近身丫鬟。從那次御花園利用呂七兒投蛇,顯春就已經(jīng)知道了主子想要進宮的心思,哪里愿意做太皇太后的義女,此刻見主子淚水不絕,安慰:“算了主子,懷了也不一定能生下來,生下來也不一定是健全的,便是健全的,也不一定養(yǎng)得大,再說了,您別看她現(xiàn)在得意,歷來寵妃懷孕,便是其他女人的機會,一年大半載,男人哪兒熬得?。炕噬显谶@期間寵幸了別人也說不準,到時就算給她生個金蛋兒出來,也不好受,您到時也舒服了……” 這番惡毒詛咒進了耳朵,唐無憂聽得才舒坦多了。呵,懷了也不一定能生下來,若是以前的自己,只恨不得尋個機會,一包藥投下去看著她母子俱喪,可那人現(xiàn)在可是皇貴妃,本就里三層外三層,更不提現(xiàn)在懷孕了,皇上只怕更會加派人手保衛(wèi),只怕護得滴水不漏。 況且還有沂嗣王壓著,哪里敢?上次不過是在御花園替自己出口惡氣,用條沒毒的蛇去驚嚇一下那蜀王,便讓沂嗣王大怒,生怕株連了嗣王府,如今若是她膽敢做,只怕沂嗣王會第一個押自己出來,免得自己禍害了他。 以卵擊石,犯不著。 她突然眉頭一挑,望住縣春:“你剛說什么?” 顯春一愣:“奴婢說她就算懷了也不一定生得下來……” “不,最后一句。” “……男人哪兒熬得住,皇上在這期間寵幸了被人也說不準……”顯春磕磕巴巴,重復了一遍。 “你從今日開始,盯著皇上那邊的進出?!碧茻o憂一字一句。 ☆、大結(jié)局 悠閑午后,氣候適宜,細風微微。 小憩起身后,云菀沁叫初夏端了張柔軟的藤躺椅在窗邊,坐著一邊看書,一邊與初夏閑侃。 看了會兒,初夏笑著抽走她手里的書:“三爺說了,每次看書不能太久了,傷眼睛?!?/br> 月份一大,身子漸漸沉了起來,夏侯世與之前一樣,依舊每天將福清宮當做寢殿,天子寢殿乾德宮那邊形同虛設(shè)。 他如今日常成了慣例,每天早上上朝,下朝去議政殿或者御書房,傍晚時分,若公務(wù)還沒辦完,會叫人把奏折搬到福清宮,過著民間夫妻一般的生活。 前堂料理得無可指摘,加上天子的本身堅持,朝上以沂嗣王為首勸諫充盈后宮的聲音低迷了下去。 想到沂嗣王,云菀沁不禁道:“子菱那邊怎樣?!辟n婚的事,沈子菱就在將軍府抱病推辭,三爺遣了個太醫(yī)過去,沈子菱好死賴活再瞞不過了。沈老將軍最是忠君的人,不愿意忤逆皇旨,接下了賜婚,以老命相要挾,苦口婆心地勸了一通。 “二姑雖倔,卻從來最孝順沈老將軍,聽說已經(jīng)被老將軍說通了,答應嫁了。”初夏苦笑,“只望二姑娘有福氣,這婚事沒配錯吧?!?/br> 這婚事若是三爺提出的,云菀沁倒還好勸,如今卻是太皇太后主動牽的紅線,她也不好說什么了,再見沈子菱跟那沂嗣王接觸幾次,也沒吃過什么虧,倒對她有信心,聽了初夏的感嘆,正要說話,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和斥責聲,還夾雜著宮女的哭聲。 初夏過去道:“怎么了?” 晴雪和一個福清宮的太監(jiān)拎著一個宮女進來,那宮女不過十五六,生得小眉小眼,本就一副畏怯樣,此刻被抓進來,看見云菀沁望過來,更是如同老鼠見了貓,抖抖索索,噗咚一聲跪下。 云菀沁只覺得那宮女有幾分眼熟,卻叫不出名字,問道:“怎么回事?” 果然,晴雪瞪一眼那宮女:“這宮女名喚曼容,是福清宮二道殿門打雜的四等宮女。今兒奴婢在外面無意見著她鬼鬼祟祟的,跟一人在偷偷說話,奴婢奇怪,悄悄過去一看,娘娘猜那人是誰?” “誰?”初夏忙問。 “慈寧宮配殿的顯春,就是唐氏帶進宮的貼身丫鬟!”晴雪一叉腰,剜一眼曼容。 初夏眉一蹙,望向曼容:“顯春找你問什么?!?/br> 曼容顫抖著聲音:“真的沒什么,奴婢發(fā)誓,就算天打五雷劈,也絕不敢做有損娘娘的事兒啊,娘娘明察啊——” 晴雪冷笑:“別聽她的,奴婢剛捉了這蹄子的包,又找與她同住的幾個宮女問了下,說是這陣子,每天每到這個時辰,曼容就會跑出去福清宮,只怕都是跟顯春見面,這樣一看,與那顯春來往了不止一次!若是沒什么陰謀陽謀,你這蹄子同唐氏的婢子頻繁見面干嘛?” 云菀沁口氣清淡:“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若老實承認,知道錯了,本宮也不是個一棒子將人打到死的人?!?/br> 初夏盯住曼容:“真不愿意說?” 一個紅臉一個黑臉,曼容亂了心神,再見初夏跟那太監(jiān)丟了個狠戾的眼色,冷汗炸了出來,帶著哭音終是承認:“奴婢是與那顯春見過幾次,因為皇上每天都來福清宮歇宿,顯春叫奴婢幫忙盯著皇上的進出動靜,幾時來,幾時走,出了福清宮還會去哪里,都跟她說一說……奴婢鄉(xiāng)下遭了旱災,家人等著用錢,一時被顯春的好處亮花了眼,糊涂了,還望娘娘原諒!除此之外,奴婢再沒多說一句啊,更不敢做出什么危害娘娘的事……” 豈有此理,竟敢盯著皇上,都封了長公主,還想打小算盤。初夏好笑,非得一路作死到底,回過頭:“娘娘,奴婢這就去跟皇上稟報唐氏的不雅之舉?!?/br> 云菀沁凝思未語,連初夏都說了,唐氏這不過是不雅之舉,便是稟上去了,能有什么責罰?最終不過是早些安排個婚事,將她打發(fā)出宮罷。只要沂嗣王一日手握權(quán)勢,她便永遠有這個表兄當做傍身倚仗。 “來人,把曼容拖下去,掌摑五十,拶指半刻鐘?!陛p言柔語飄出貝齒。 曼容大驚,“為什么還要打奴婢——娘娘不是說只要老實交代就能原諒奴婢么?奴婢真的沒對娘娘不忠啊……奴婢再不會理睬那顯春了!奴——”話還沒說完,已被晴雪和那太監(jiān)一拎,領(lǐng)了出屋。 初夏啐一聲:“活該,不打死都算娘娘心善。” 云菀沁望著曼容的背影,若有所思,招了初夏過來,附耳囑咐了一番。 —— 宮苑,夜色如帷,一降下來,給天地罩上一層密密nongnong的簾幕。 今天朝事散得早,不過尚有部分折子還沒閱完,夏侯世廷一如往日,早早就來了福清宮,又提前叫人將小元宵牽過來。 與云菀沁閑侃了幾句朝上事,天色已不早,三人一塊兒吃過晚膳,夏侯世廷一手抱了兒子,準備進內(nèi)室前,像平時一樣吩咐宮人,將御書房的折子和公文搬過來,卻見云菀沁說:“三爺成天把福清宮當做辦公的地方,明明辛苦得很,不知道的人卻還以為你耽于女色,不務(wù)正業(yè)呢。” 他根本無所謂旁人的閑言碎語,就算敢說,也不敢飄進自己的耳朵里,唇一翹:“怎么,想趕我走?”將她腰肢上的手一挪,滑到她腰腹上,慢慢撫了一撫:“你舍得,孩子也舍不得。每晚上都挨著他,今日爹不在,只怕不習慣?!?/br> 別說宮里,就算民間,妻妾懷孕后,夫妻兩人也會保持距離,尤其頭四個月,胎兒還沒懷穩(wěn),暫時不同居一房的大有人在,就算同房,也不會睡一張床。他這人卻顧不得這些規(guī)矩,夜夜纏著她同榻而眠,只每天夜里睡覺十分精心,生怕不小心碰了她,再不敢摟得緊,有時半夜還會醒來兩次,給她掖滑開的被毯。 肚子大了,怎么睡都有點兒不舒服,只能一晚上不停地變化姿勢,有時睡得橫七豎八的,幾次早上醒來,她都發(fā)現(xiàn)一張寬敞的床被自己占了大半江山,他昂長一個人,被自己委屈地逼得縮在個角落,動都不好動一下,自己的腿脖子還擱在他小腹上。 云菀沁怕影響他睡眠,勸他若是事兒多了,在御書房辦完公務(wù),直接就歇在寢殿,他每次都點頭答應了,第二天卻又默默地摸了過來,最后,云菀沁無奈,也就隨他了。 聽他一說,她臉一熱,任由他撫摸著微微翹起的肚皮,見小元宵的注意力在別處,收細了聲音:“反正還有半個來月就穩(wěn)了,過了這段日子,你再過來吧。別人不敢說你,卻得說我狐媚惑主,懷孕頭幾個月還纏著你不放,連皇嗣的安危都不顧,一點分寸都沒有,前兒去慈寧宮請安時,太皇太后都暗示了我兩句?!?/br> 他見她眼波流轉(zhuǎn),長睫忽閃忽閃,淡笑勾住她微微圓潤卻更顯風情的雪嫩玉腮:“狐媚惑主?好啊,我喜歡這個罪名?!?/br> 她嗔了了一下,甩開他輕薄的手,他笑了起來,不過她說的也是,自己無所謂,卻不能將口水都往她那里引,況再過些日子,還得為她爭取件大事,現(xiàn)在不能折損了她的名聲,攬住她腰,手又往下一滑,輕輕一拍,附她耳珠子下:“依你的。這幾天就饒了你,不住福清宮了,每晚陪陪你跟孩子,我就在福清宮旁邊的文暉齋辦公歇息吧?!彪m說不住福清宮,可也不能離得太遠。 小元宵腦袋轉(zhuǎn)過來,似是看到了這個小舉動,小臉兒十分郁悶,一叉腰,甕聲甕氣地嘟嚷:“我真的要生氣了!” 在親眼目睹幾次下來,小元宵已經(jīng)模糊地意識到,父皇打母妃屁股,好像并不是懲罰,可是——又不像是什么好事。 那次貪玩,馮先生布置的功課沒做,第二天被嚴厲的馮先生打了一下屁股,疼了好半天呢,小元宵告訴父皇,想要父皇給自己做主,父皇卻向著馮先生,說馮先生做得對,越嚴格越好,連功課都敢忘記,今后做什么恐怕都會怠慢,屁股死rou不怕疼,下次再打手板心! 小元宵哭著再去跟娘告狀,娘平時處處都維護自己,父皇對自己說話重點兒,娘都要瞪父皇,這件事上卻跟父皇站在同一戰(zhàn)線,還告訴他,說是今后他可能要做許多事兒,而這些事會關(guān)系很多人的性命和福祉,如果現(xiàn)在就懶懶散散,以后這些人還怎么依靠他呢? 小元宵撓了半天腦袋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人都要依靠自己,自己沒爹娘么,干嘛依靠他啊,不過倒也聰明,再不敢告狀了。 總而言之,打屁股肯定不是好事,他不喜歡父皇這樣對娘! 云菀沁不滿地盯了夏侯世廷一眼,他有些尷尬,這小子,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只要他在跟前,自己就不能動他娘一下,敷衍道:“好了好了,再不打了。” 小元宵卻并沒相信父皇的話,反倒粉圓小臉蛋氣得紅通通,逼著父皇下保證:“除了不打屁股,父皇也不能再咬娘的嘴巴了?!?/br> 兩人一震,臉色漲紅,好容易才從驚悚中回過頭,云菀沁結(jié)巴:“你,你看錯了吧?!?/br> “沒有,有兩次我在外頭默書,父皇來了,跟娘進去內(nèi)殿了,我偷偷扒簾子,都看見了!娘都哭起來,父皇還在咬!”小元宵氣呼呼。 小元宵雖有了皇子所,但每天還是會來福清宮,尤其開蒙了,云菀沁想親自督促他,小元宵來得更加勤快,有時叫他在內(nèi)室的書案邊臨摹默寫,自己便在旁邊看著,有幾次,夏侯世廷一下朝過來,跟她到里面說話,說著說著,免不了做些閨房娛樂,尤其懷孕這幾個月,干不了別的,這樣的親昵舉動便更多… 哪里知道被這小子看見了。 小元宵正好是滿地跑的撒歡兒年紀,沒有一刻坐得住,這皇宮角落都摸遍了,別說自家娘的福清宮了。 一個小人兒,人矮腳步輕,又防不勝防,走到哪里更沒人敢擋,竄來竄去,撞見些不宜幼兒的東西,也不稀奇。 要不是他,自己哪能在兒子面前丟臉!云菀沁臉沒法兒擱了,一個人先進去了。 夏侯世廷吸了口氣,捂住小元宵的嘴巴,摟緊了,跟了上去。 —— 夜色深沉,宮苑寧靜。 月光下,兩條女子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沿著碧瓦紅墻,謹慎地避開夜巡的侍衛(wèi)和宮人,走到距離福清宮一墻之隔的文暉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