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梁巡撫搶先斬了呂八,不是為了什么重典懲治人心,——恐怕,是因為想殺人滅口,封了他的嘴。 云菀沁頭一抬,目光落到小兵剛剛刷過的大青馬身上,膘肥體壯,蹄子修長,突然一指:“小兵哥,那匹馬的腳力應(yīng)該不錯吧?” 小兵哥一愣,繼而咧開大白牙,老老實實:“那是自然的!那可是咱們晏陽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種坐騎?!?/br> 剛說完,還未及反應(yīng),只見這貌不驚人的婢子將做活兒時擼上去的袖管放下來,朝大青馬走去,抽出馬鞍上耷著的韁繩,一踩蹬,翻身上馬,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小兵哥目瞪口呆,這丫頭是要干嘛?見她嘗試著原地踏了幾步,摸摸馬鬃,一下子便將那高頭大馬給馴服,馬上姿態(tài)一派優(yōu)雅從容,更是驚訝得不淺。 大宣朝的女子有會騎術(shù)的,但除了武官門戶中的女眷,大半都是京城里的貴女,因為馬駒這玩意兒是個奢侈物,得要喂養(yǎng),還得修馬廄,附加投入太多了,一般人家哪里供得起,就拿晏陽來說,算是長川郡的通衢中心之城,集納不少官員富商,可會馬術(shù)的女子,十根手指卻都數(shù)得出來。 見她似是要走,小兵哥這才醒悟,趕緊小跑過去,拉了繩索不放,卻還沒從震驚中出來:“慶兒姑娘,你這是要去哪,下人不得擅出行轅,你不怕挨罰——” 云菀沁拽住那繩索,趁他驚呆,迅速抽了出來,輕聲道:“借你馬用用,回來還你。” 話一落,臉一側(cè),傳信兵回來的一道柵門還沒關(guān),她甩鞭一斥,夾了馬肚,朝敞開的大門出奔出去。 馬蹄騰空而起,濺起道旁塵泥,將那小士兵生生逼退到了一邊,眼睜睜地見著馬匹背離行轅,漸漸馳遠。 * 來了晏陽這么些日子,又聽衛(wèi)小鐵嘮嗑過,云菀沁對城內(nèi)大小干道也算是熟了。 從偏僻的東城到城中心的菜市,只有一條避開官道的小路。 疾馳中,足蹄翻飛,云菀沁直接奔著那條路去了。 通往菜市的路上,繩索綁著一群黃巾黨的手,全都卸下了刀槍,被官兵押著朝前走著。 有人畏懼,有人頹喪,有人甚至已經(jīng)在哭著叫饒,多半?yún)s是垂頭悶聲不語,等待著命運的安排,既加入了黃巾黨,就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最前方,濃眉粗眼的漢子衣衫在打斗中被刀劍劃開,結(jié)實粗獷的肌rou上汗淋淋,又露出可怖的刀傷,鮮血淋漓,可脾性不改,就算快死也臨危不懼,含著嘴里的塞口布,破口大罵:“老子ri你老母!殺頭就殺頭,十八年后還是一條好漢!你們放了我兄弟,有本事就拿我一個人的人頭去應(yīng)付差事吧!” 再前面,大馬上的梁巡撫回頭看一眼,眉一皺,叫人過去將他嘴巴堵緊一點兒,又加快了步伐。 盡早將這禍害給除去,免得到時公堂上說出什么,拉拔出一些不該說的事兒。 本是寧靜的小路上,紛沓散亂的腳步朝前面挪動著,卻聽后面馬蹄驟響,女子略是沙啞暗沉的聲音響起來:“梁大人,慢著!” 梁巡撫拉韁轉(zhuǎn)身,驚異地望過去,隊伍整個也都隨著停下來。 是行轅里給王爺辦事兒的慶兒丫頭! 云菀沁瞥了一眼呂八,只見他面色一訝,卻又十分緊張,大汗比方才還要流的多,一雙燒紅了的眼死死盯住自己,似是并不愿這個時候看見自己。 她收回眼神,馭馬踱近梁巡撫,鞍上拱手,當(dāng)做行禮:“大人,生擒了呂八,難道不該先給秦王過目,再會審,押赴京城給刑部定罪么?” 梁巡撫形色大怒:“你是哪里來的丫頭!當(dāng)了幾日王爺?shù)母啵垢医瘫竟僭趺醋鍪??你有什么資格?來人,將這侍婢給本官——” 云菀沁適時開聲:“大人,若是侍婢,自然不敢妄語,若此次東城擒匪行動,是奴婢獻計,奴婢有份參與,那么奴婢有資格插幾句么?” 此話一出,呂八臉色一變,什么都明白了,其實秦王的伏兵出現(xiàn)時,他就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禁不住喉結(jié)滾動,雙目愈發(fā)通紅,卻終是頹然垂下臉,闔上眼,面上是深深的絕望。 上一刻被一手撫養(yǎng)大的親meimei騙,這會兒又得知原來,這丫頭竟是朝廷的人。 呂八心如死灰。 剛剛?cè)允橇R得震天響的漢子,霎時宛如怏了條兒一樣。 打從阻止沈家軍進城那事后,梁巡撫就知道這女孩幾乎成了秦王的小半個軍師,原來這回也是她誘出黃巾黨,卻仍是眉一皺:“那又如何?如今暴民已拿下,本官殺雞儆猴,叫百姓們都瞧瞧!” 云菀沁面朝梁巡撫,目色充滿著審視和懷疑,好像能活活看穿梁巡撫的心,語氣卻是恭敬溫和:“大人,至少也該讓王爺先親審一下這暴民頭目吧,這會兒王爺正在馬頭山上剿清那山鷹的巢xue,馬上就回行轅,難道這么一刻功夫,您都等不得?” “你——”梁巡撫被她說得臉紅耳赤,惱羞成怒,馬鞭一揮:“王爺剿巢前,已將黃巾黨交給本官處置,那就是本官說了算!本官瞧你是王爺身邊的人,又是此次的功臣,才讓你幾句,你個丫頭要是再唧唧歪歪,休怪本官馬上綁了你!” 云菀沁已經(jīng)完全確定了,梁巡撫根本就是不愿意讓那呂八和三爺對上面的,顯而易見,背后肯定有鬼,知道攔不住他,默默看著隊伍重新起拔,人流在身邊如蛇般朝前蠕動,只見押送呂八的官兵經(jīng)過馬下,突的趁其不備,握緊韁繩,猛力一轉(zhuǎn)馬首,調(diào)了個頭。 長長的馬臉正撞向兩名官兵,嘶鳴一聲,受了驚,與此同時,兩個官兵被撞翻在地上,東倒西歪,一時之間隊伍大亂! 云菀沁趁機下了馬背,袖口的匕首滑在了手掌心,是自從進了晏陽后就一直和火銃一塊兒放在身邊防身用的,火銃不方便時刻帶著,匕首倒是容易,此刻正派上用場,幾步走到呂八面前,將他手上的繩索三兩下挑開,又將匕首塞進他手里,壓低嗓音:“挾持我!” 呂八見她用馬頭撞兵,引起一陣sao亂,早就驚愕住,可這會兒也沒時辰多問什么,將她箍在懷里,用匕首擱在她脖子上,飛快跨上那匹大青馬! 前方,梁巡撫見狀大驚,甩袖喝道:“還不截下那暴民!一個丫鬟而已,殺了就殺了,怕什么?” 眾多官兵齊齊圍過去,卻見鞍上呂八一手握韁,一手用刀抵住慶兒姑娘的脖子,吼道:“這可是你們王爺?shù)墓Τ己托母?!來啊,膽敢上前一步,我就抹了她脖子,你們大多?shù)人不會承擔(dān)什么后果,可第一個上前的,到時準(zhǔn)得給她填命!” 這么一說,官兵們都遲疑了一會兒,誰都不想惹了王爺?shù)娜耍谑嵌嫉戎渌说谝粋€沖上去。 趁這么一下短暫機會,呂八已垂頭一呵:“丫頭,坐好了?” 一夾馬腹,韁繩倒拉,大青驄仰天躍起,跳過一群官兵頭頂,趁著官兵護頭矮身的功夫,呂八馳馬飛奔而去。 梁巡撫急了,大叫:“追,還不追!” ** 馬蹄急促,左彎右拐,速度漸趨平緩,最后,終于在一條兩邊濃蔭的小徑上停了下來。 云菀沁看看周圍,似是個不大不小的山丘腳,荒無人煙,十分靜謐,該是城內(nèi)的某一處角落,呂八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肯定什么旮旯角都知道,這里應(yīng)該很安全。 呂八翻身下馬,踹著粗氣,平定了心情,才抬起頭,望向鞍上的少女。 云菀沁剛出聲:“呂八大哥……” 呂八搖搖手:“你不用解釋了。老子一輩子獵鷹卻被鷹啄了眼,到頭來犯在你這十幾歲的丫頭片子的手上,還能說什么?”說著,又苦笑著揉揉胸口:“卻竟然一點兒都恨不起來?!彪m在笑,眼圈竟微微泛紅,又道:“你還救我干什么?你就不怕老子報復(fù)你,一刀子割了你的脖子?” 云菀沁嘆口氣:“就是因為知道呂八大哥不是這種人,我才會救你?!鳖D了一頓,聲音定然:“呂大哥現(xiàn)在有兩條路,你可以憑能耐,能跑多遠算多遠,找個了無人煙的地方,一輩子見不得光地過。要么,就隨我回去見秦王,會審定案,黃巾黨雖有罪過,但也是形勢所逼,你將你們?yōu)楹伪﹦拥脑┣楹途売?,統(tǒng)統(tǒng)呈上去,最后的結(jié)果,我不能保證你不受罰,但至少有個光光亮亮的結(jié)果。” 晌午太陽落在林蔭間,一片金燦燦的陰翳。 組建黃巾黨的目的,就是為了給災(zāi)民爭口氣,找朝廷討個說法,只是沒想到事情愈演愈烈罷了。 呂八根本沒想過這么一輩子抵抗下去,如今被擒,倒也放下了一樁事,至少能與朝廷面對面好生說說,便是死,也值得了。 呂八沉默了會兒,站挺了魁梧的身子:“你救我出來,不就是要我回去見秦王么?丫頭,我隨你去見秦王?!?/br> 云菀沁浮出笑意,光輝中,呂八看得竟是一怔,此刻居高臨下,全身竟宛如神女相一樣,讓人完全忽略了她平庸的容貌。 半會兒,呂八將韁繩一拉,拉著坐騎,準(zhǔn)備抄小路朝行轅走去,卻聽前方傳來零零碎碎的腳步聲。 兩人駐足一望,前方有一群小隊列出現(xiàn)視線內(nèi),慢慢逼近。 狹路相逢,兩人根本躲閃不及。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三四十對歲,尖頜鷹眼,額前一道長長的刀疤,一看就不是善類。 旁邊的一名老人,正是田老,此刻一見呂八身邊馬鞍上的少女,憤怒一指,叫起來:“鷹爺,就是她,就是這個丫頭,說是去行轅做內(nèi)應(yīng),卻做了兩面派,實則投靠了那秦王,讓咱們中了反間計,被人剿了老巢!” 呂八心生不妙,低道:“快跑?!?/br> 云菀沁二話不說,揚起韁繩調(diào)頭就走,還沒跑出三五步,身下的大青馬哀嚎一聲,馬腰上正中了飛來一箭,蹲下身子! 她一個重心不穩(wěn),差點兒飛摔了出去,忙側(cè)身翻滾了幾下,地上又是草坪,才沒摔傷。 還未爬起來,只聽山鷹目色陰狠,宛似要吃rou啃骨一般,手一揮:“將那吃里扒外的丫頭綁了!” —— 隨著馬頭山上土匪王國的覆滅和黃巾黨的被擒,晏陽城四周被秦王兵甲占據(jù)。 與此同時,沈家軍接到了秦王來函,火速從沛縣啟程,趕往晏陽。 午后,正城門大開,秦王兵甲在門前迎接,只見高馬上,沈少將軍步履未停,陰沉著一張臉,策馬領(lǐng)隊,直奔入城。 行轅,正廳。 夏侯世廷剛從馬頭山上回來不到一刻,正在等候追捕山鷹的回音,脫下了盔帽軟甲護心鏡,此刻一身紫色皇子常服,舒衣博帶,雖面上看似寬舒,心思還是有些莫名波動,輕撫扳指,不覺眉眸凝結(jié)。 施遙安見狀道:“三爺,城內(nèi)已經(jīng)被封鎖,沈家軍也進來了,山鷹插翅難飛,被抓不過是早晚的事兒?!?/br> 夏侯世廷嗯了一聲,環(huán)顧四周,莫名問道:“那丫頭呢?” “誰?”施遙安一愣,過了一下才想起來,是說那慶兒姑娘,這次她有大功勞呢,正要找個人去叫,門口侍衛(wèi)來報:“沈少將軍進了行轅!” “請。”夏侯世廷抬眸道。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沈肇一身戎裝,長靴噔噔入內(nèi),拜過座上秦王,往周圍一瞄,并沒有云菀沁的蹤影,莫名忐忑起來,喝叱一聲:“全都退下!” 除了施遙安,廳內(nèi)人全都散去。 夏侯世廷心中不安加重,眉峰突突,眸色幽暗下來。只聽沈肇開口就是:“秦王,娘娘這會兒在行轅哪里?” 施遙安一驚:“少將軍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家娘娘自然在京城,怎么會在晏陽行轅?” 沈肇更加緊張,面朝秦王:“娘娘得知長川郡事發(fā),懇請下官帶她來,得知晏陽城內(nèi)情況詭異,怕秦王身子拖不得,執(zhí)意混入城內(nèi),先靠近黃巾黨,后來用珠釵暗示她已到了行轅,叫下官放心??伞缃袢嗽诤翁??” ------題外話------ 謝謝 小嬌嬌的打賞和9朵鮮花 qwertypu的評價票 huangfu972的月票(3張) yuyu8819的月票 13044756697的月票 書迷s123456的月票 15395006180的月票 jz1007的月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傳信,施救 施遙安聽了沈肇的話,霎時明白過來,臉色刷的一下變白,朝門外喝了一聲:“將吳婆子喊過來!” 上午,吳婆子從那哨崗小兵處得了通知,說是那慶兒奪馬跑了,早就大吃一驚,一直守在廳外,等著王爺回來匯報,一聽到施大人通傳,腿腳不停地小跑進來,只見施大人厲聲問:“慶兒姑娘呢?” 吳婆子老腿兒一彎,跪了下來:“那慶兒姑娘借口在哨崗邊做活兒,結(jié)果搶了值勤士兵的大青馬,跑出了行轅,聽那士兵的意思,之前還問東問西的,說什么梁巡撫就這么斬了呂八不合規(guī)矩,起碼得要同王爺說說,小兵見她是王爺身邊伺候的,只當(dāng)是忠心為主,也多心,沒想到卻是忠心到這個地步,膽子這么大…看那樣子,估摸著,是去攔梁巡撫斬殺呂八了?!?/br> 施遙安臉色一變,卻聽三爺開口:“將梁伯坤叫回來?!?/br> 字句尚算穩(wěn)當(dāng),可語氣隱隱埋著暗流潮涌。 梁伯坤是梁巡撫的名字。 三爺直呼其名,已證明心內(nèi)極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