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到現(xiàn)在,已是關了三天。 喬哥兒被帶來的路上,聽大姑娘回了,知道自個兒完了,嚇得臉色鐵青鐵青,自己雖是帶少爺上山、害大姑娘墮崖的罪魁禍首,責罰免不了,可若那大姑娘沒了,回去夫人說說情,估計不一定有事兒,現(xiàn)如今大姑娘還在,她怎么能叫自己好過! 一來屋子外的天井,喬哥兒被兩個家丁一壓,隔著門前一道簾子,膝蓋一彎就骨碌跪在地上。 方姨娘剛來,不明所以,疑惑:“這喬哥兒……” 胡大川即時開口:“方姨娘,前幾天正是這喬哥兒慫恿少爺上山去的,小姐和少爺一雙人命,差點兒就害在這混球小雜碎手中了?!?/br> 初夏望了小姐一眼,將眼光落到方姨娘身上:“方姨娘既是老爺這次派來管事兒的,便將這心懷叵測的惡奴給好好治治吧?!?/br> 喬哥兒被踢得叫喚了一聲,倒在地上,曉得方姨娘是這次過來做主兒的人,抱住姨娘的腿根子哭起來: “方姨娘,您可得替奴才說說情啊,奴才是夫人親自選出來的,還是夫人親自委派這次跟著少爺貼身照料的……奴才怎么會對少爺有不好的心思,那純粹是個意外啊,要說奴才糊涂了、不小心弄丟了少爺,奴才認,可若是說奴才故意叫少爺去犯險,奴才冤枉?。 ?/br> 方姨娘一聽,腦子靈光一閃,竟生了幾分暗喜,難不成少爺墮崖,是白氏指示喬哥兒干的? 若真能從喬哥兒口里挖出真相,在老爺面前指證白氏,她還能當夫人?就是她方月蓉翻身做主子機會了! 云菀沁曉得喬哥兒不會承認,也沒指望這么順利就能讓他將白雪惠拱出來,只沒料到白雪惠已經(jīng)對弟弟起了這種惡毒心思。 來佑賢山莊是云菀沁借弟弟的病親口提出來的,弟弟若是出事兒,她這個有監(jiān)管責任的jiejie,也脫不了責任,到時起碼會被云玄昶記恨上。 還真是一箭雙雕。 原先的白雪惠,對云菀沁姐弟的心思,基本是包裹在賢惠溫良的外皮底下,害他們,是鈍刀子一點點的割,到死的那一日,姐弟才發(fā)現(xiàn)殺人兇手是誰。 這一世,因為云菀沁變了個行事作風,她便也沉不住氣,開始真刀實槍了。 “方姨娘,怎么,還沒個決斷么?!痹戚仪呗龘嶂焉w,方姨娘日漸蓬勃的上位心,她看在眼里,倒也對,不想當正室的妾不是好妾。 她也懶得cao心了,方姨娘想要絆倒白雪惠的心不弱,將喬哥兒交給方姨娘對付,就像把肥雞送到了餓虎的籠子里,她肯定比自己還會有辦法撬開喬哥兒的嘴。 果然,方姨娘一腳將喬哥兒踹開,語氣陰涔涔的,暗含恐嚇: “老爺?shù)囊浑p嫡親正房命根子,差點兒斷送在你這狗奴才手上,這是大罪啊,不用送你去官府,就算將你當場生剝活剮了,也不會有外人說什么,就算你是不小心,也難辭其咎!我瞧你在胤州陪少爺伴讀時,幾個月的時間都沒出過這么大的差錯,量你不是個太糊涂的人兒,這次,可是背后受了什么挑唆,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說!膽敢有半句虛妄言語,別想有半點好下場!” ☆、第六十四章 逼婚 方姨娘是鄉(xiāng)下村姑出身,后來又在京城當婢子,恐嚇起人來自然有股子大戶人家的女眷沒有的彪悍氣兒,震撼人心,加點兒敲鑼打鼓,就快趕上唱戲了。 喬哥兒嚇得額頭大汗直冒,兩條腿打篩,心中飛快地天人交戰(zhàn),權衡著利弊,這場責罰,無論如何是逃不過去的,只是看輕重而已,若是吐露背后人,說出實情,或許能減輕一點兒罪名,可那人會放過自己么?那人許諾給自己的好處,也沒法兒兌現(xiàn)了,最后的結果就是苦頭吃了,還竹籃打水一場空,得不償失! 這樣一想,若是咬死不承認,硬說是不小心,相比之下可能還好一些,于是,喬哥兒哼唧著哭道: “方姨娘,奴才真的是無意的啊,哪里有什么背后主謀啊,當天見少爺有出去玩的心思,一時糊涂了,帶他去了山上!就饒了奴才這一次差池吧!” 方姨娘氣極,小兔崽子還真是嘴巴硬啊,想一人扛了?還得看有沒這能耐,一怒:“好啊,既然是你一個人的錯,那來人!先捆到院子里去,打三十個板子!” 喬哥兒蹬著腿被拖了下去。 不出一會兒,室外傳來劈里啪啦的板子聲,一下一下拍在rou上,一下就是一個接近尺長的血rou凹痕,夾雜著喬哥兒的慘叫。 方姨娘站在門檻上觀刑,柳眉倒豎: “打!給我狠狠打!叫這賤奴膽敢糊涂,膽敢差點兒誤了少爺和大姑娘的性命!” “啪啪啪啪”幾聲連天響。 半杯茶不到的工夫,喬哥兒半截身子鮮血淋漓,衣裳和血rou黏在了一塊兒,還差三四棍,“啊——”一聲,暈厥了過去。 屋子里,云菀沁幾人都嗅到一股血腥氣息。 施刑的家丁過去伸出手指,放喬哥兒鼻下一試,揚起頭:“方姨娘,人昏死過去啦!” “潑一盆涼水,弄醒了,繼續(xù)!”方姨娘呵斥。 一盆涼水潑上去,喬哥兒醒了過來,見棍子補了過來,又哇哇叫起來,恨不得再昏死一次。 屋內,初夏附耳低語:“嘖嘖,這方姨娘為了絆倒夫人,還真是不擇手段啊,小姐瞧那殺氣騰騰的樣兒……不過倒也好,省了小姐審奴的功夫勁?!?/br> 云菀沁做女兒的,怎么可能干涉父親寵誰厭誰,當初將方月蓉抬上來就是這個目的,后院怎么能叫白雪惠一個人獨寵。安靜地瞧著院子的情況,她驀的站起來,踱到門前。 “大姑娘,”方姨娘回頭,“這奴才嘴巴可真夠硬,沒事,我一定叫他說出來!我就看看,到底是他的皮硬,還是我棍子硬!現(xiàn)在不說,呵呵,等回了京城侍郎府,老爺曉得了,等著的他的可就不是棍子了!” 后面那幾句話,聲音特別大,自然是故意叫喬哥兒聽到。 喬哥兒鬼哭神嚎:“方姨娘!方姨娘!您繞過奴才吧,回了京城,由夫人去審奴才吧——” 方姨娘十多年在后院受盡了白雪惠的打壓和侮辱,如今逮著這機會絕對不可能心軟,一聽他這副德性竟還敢用白雪惠來要挾自己,要夫人審?豈不是放虎歸山! 她氣得直哆嗦,手一揮:“拶子拿過來,屁股打爛了,沒地兒打了,給我夾手指!手指頭加完了,給我點天燈、坐老虎凳,我就看看,這天下到底有沒有教訓不好的奴才!” 十指連心,指尖是常人最是忍耐不住的地方。 拶刑也是官衙和天牢里最折磨人的法子之一,后來慢慢也發(fā)展到了民間大戶人家。 繩子繞在喬哥兒的一排手指上,兩邊家丁一拉! 繩子一收縮一緊,喬哥兒立刻叫破了喉嚨:“啊——” 方姨娘得意起來:“看你這狗奴才還有沒能耐硬撐!給我繼——” 一個“續(xù)”字還沒說完,喬哥兒白眼一翻,再次暈了過去。 方姨娘正要使喚下人再潑水,身后傳來聲音: “停手?!?/br> 方姨娘一愣,轉身:“停手?不打了?” 云菀沁望著氣息奄奄的喬哥兒,倒是嘴巴緊得很,也不知道那白雪惠用了什么好處,不過倒是沒選錯人,這喬哥兒果然是挺精滑,曉得坦白更沒好下場……算了,若是被方姨娘折磨死了,正落得白雪惠樂開花了。 手揮了揮手,云菀沁睨了語言方姨娘:“姨娘下手太重,就算這喬哥兒有機會說,只怕挨不過打就死了,先留著這條命吧?!?/br> 方姨娘頓悟,馬上使了眼色給家丁,瞥了眼橫在條凳上,一屁股血漬斑斑的喬哥兒,狠道:“將這罪該萬死的奴才先押回柴房,待明日上路,一起帶回京去!” * 收拾好回京的細軟,已經(jīng)是晚上。 jiejie沒事了,平安回來,云錦重勁頭也復蘇了,為了叫jiejie安心,晚上吃了飯,在jiejie的督促下,練了兩帖的字,又背了一篇兩千字的經(jīng)綸給jiejie聽,得了夸獎,才喜滋滋地回臥室休息了。 云菀沁從書房出來,去大廳里跟胡大川商議了下莊子上的事。 管事的少了個馬婆子,暫時便由胡氏夫妻打理著,兩個老人是許氏的娘家人,云菀沁信得過,交代了幾句,又囑咐胡大川明兒去鎮(zhèn)子上,親自去給縣令夫人曹氏報一聲平安,道一聲謝,這層關系,還是得維護的,又將下午趕出來的白杜熏香丸多送兩瓶過去,最后,才回了房間。 衛(wèi)婆子在門口正等著。 這一走,又不知道幾時才能見到,衛(wèi)婆子進了臥室,拉了小小姐的手,抹著老淚,說了些送行和保重的話。 絮叨了半個時辰,云菀沁望著衛(wèi)婆子,靈光一閃。 衛(wèi)婆子是娘親的奶娘,關系自然很親熱,娘從做姑娘到嫁為人婦,認識什么人,做過什么事兒,她只怕比舅舅還清楚。 而,娘親嫁給爹,懷孕、生產(chǎn)、坐月子的前后,衛(wèi)婆子更是曾被舅舅送到云家貼身照料過娘…… 那么,衛(wèi)婆子有沒有可能知道多年前,夜間與娘私會的男子是誰? 考慮了會兒,云菀沁叫衛(wèi)婆子坐到身邊來。 衛(wèi)婆子曉得大姑娘有什么私事想問,也悄悄坐近,好隨時應答。 怕一開始問得太直白,嚇到衛(wèi)婆子,云菀沁先旁敲側擊著試探:“衛(wèi)mama,我娘年輕時,可認識什么男子?” 衛(wèi)婆子雖年紀大了,可是個明白人兒,小小姐說的“男子”,難不成是是在問許氏——有沒有情郎? 她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小小姐,這可是大不敬的話呀,你娘她安分守己,賢惠溫柔,怎么可能是那種紅杏出墻的風流女子?可再別到處瞎說,仔細玷污了你娘的閨譽!” 云菀沁將衛(wèi)婆子的手一抓,握在手里輕輕拍了兩下:“衛(wèi)mama別慌,那么,娘成婚前可有關系親近的男子?” 衛(wèi)婆子使勁兒搖頭:“你娘雖然不是什么官宦千金出身,許家商戶人家,家規(guī)也不如官宦人家那般苛刻嚴厲,但好歹也是個大戶人家,你舅舅他就這么一個寶貝妹子,老太爺夫婦很早就辭世,你舅舅對這妹子像眼珠子似的,比照著官宦小姐一樣養(yǎng)育,但凡別家女孩兒有的,你娘絕對只會更多更好,平日進出都有奴婢前呼后擁,乳母養(yǎng)娘跟得緊緊,若是出外游玩,更是小廝和護院跟著一堆,她哪里有機會認識什么男子呀,更不可能有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兒。” 云菀沁眉心一蹙,這倒是奇了,下了決心,繼續(xù):“衛(wèi)mama,我也不瞞你了,有件事兒,若被有心人利用,拿住把柄,我與錦重可能再也沒法在云家立足,偌大的云家,到時可能會便宜了別人,所以你要好生想一想再回答我。我娘生錦重時,你來了云家親自貼身照料,住了不下大半年,那段日子,你可看見過我娘——與外男見面?” 小小姐說得這么嚴重,衛(wèi)婆子也正視起來,這么一提,倒還真有件過往,當時懷疑了許久,身子板兒一顫,坐直了:“倒是那年冬季的夜晚……” 冬季,夜晚,一聽這兩個關鍵詞,云菀沁便知道,果然有此事。 “……那時,你娘剛出月子,奴婢也差不多快回許家了,那晚天兒冷,奴婢怕屋子里的火爐不旺,去外面提了一籃子薪炭,回來時正要進門,遇著姑爺。姑爺將你娘屋子里的丫頭都打發(fā)出來了,要咱們回下人房間去,神神叨叨的,說他有事兒要同小姐單獨說,等他叫,奴婢們再過來伺候。大約半個時辰后,奴婢還沒等姑爺來叫,又擔心你娘屋里那火爐滅了,她剛出月子,著涼了可會落下病根兒的,再加上那段日子,姑爺小姐為了那個姓白的狐媚子經(jīng)常吵架,奴婢更是不放心,生怕兩人又吵起來了,便偷偷跑去了主院,打算看看。” 云菀沁屏住呼吸。 衛(wèi)婆子繼續(xù)回憶:“……正繞過抄手走廊,奴婢還沒踏進主院,迎頭碰上個黑影子,差點兒撞上,”喉嚨一動:“竟是個生臉孔的男子,奴婢可沒嚇出魂兒,還以為是個小偷,當場失聲一叫,那人捂住奴婢的嘴口……待那人放了奴婢,揚長而去,奴婢還回不過神!后來,奴婢跑下了走廊,遇著姑爺,說府上進了偷兒,姑爺馬上讓奴婢閉嘴,說奴婢老眼昏花,瞎嚷嚷個什么。奴婢回頭再仔細一琢磨,那人走路的方向……似是正好從你娘歇息的主院出來的,再想想,姑爺不是說,他跟小姐在屋子里說話么?為何一個人在外面?這事兒困擾了奴婢許久,可時間一長,也就淡忘了,興許真是那晚昏了頭,看錯了,那人或許也只是府上哪個家丁吧,畢竟,奴婢不是云家的人,平日都在小姐屋子里照料,很少與旁人打交道,或許是不認識的下人。” “衛(wèi)mama,”云菀沁掌心滲了些汗,“那男子,年齡多大,長得什么樣子,打扮如何,你看清楚了么?” 衛(wèi)婆子囁嚅:“夜深,廊下的燈火不亮,看不大清那人的臉,只曉得那男子個子生得高高,應該同老爺?shù)哪昙o差不多,他捂住奴婢的嘴時,奴婢瞧見他那一雙眼睛雪亮雪亮,威嚴得很,倒是比老爺更有氣勢……打扮看不清楚,但是……” “但是什么?”云菀沁眉一動。 衛(wèi)婆子滿臉的難以理解:“奴婢隱約瞧見那人下了走廊后,對面似是有個人迎了上去,那人個頭矮些,瘦小些,看身影,也挺陌生,像是跟那男子一塊兒來的,看樣子像個隨從——” 這倒是奇了! 那晚來侍郎府竟很可能不止一個人! 夜半上別人家中,與別人的妻房私下幽會,竟還能帶著家仆!堂而皇之地站在外面放哨! 家主還幫忙清場趕走奴才! 誰有這般的狂妄!? 衛(wèi)婆子講到這兒,也終于明白云菀沁的意思了,惶惶:“小小姐的意思是,那夜奴婢看到的男子,是你娘的……” 云菀沁只覺得一腳踏進了一個謎團,再也難得拔出來,娘婚后絕不會認識男子,頓了頓,瞇了眼:“衛(wèi)mama,你再仔細回憶一下,娘真的從來沒有跟任何外男接觸過嗎?” 十年前這個冬夜踏進侍郎府的男子,身上披著的疑霧越來越大,——她一定要知道是誰。 衛(wèi)婆子窮思竭慮,眉頭皺成了川字,半晌,才吸了一口氣兒:“要說與小姐婚前親近的外男,還真沒有,可小姐出嫁前,有一件事,不曉得有沒有關系,那年小姐十六,去相國寺燒香還愿,在大雄寶殿沒多久,小沙彌進來,說有位朝中大臣來拜佛,要清場子。相國寺是皇家建的古寺,經(jīng)常有些貴人來,也不足為奇,咱們離開了大殿,出門沒幾步,正迎上一列人,應該就是來拜服的大臣一行人吧,咱們都是女眷,不方便多看,可還沒下階梯,便有人追咱們,說他家主子說了,沒事兒,叫咱們家主子也進大殿燒香去,免得掃了旁人的雅興。小姐本來就還沒盡興,一聽十分開心,帶多了人,怕打擾了那位通情達理的大臣,就只帶了貼身丫鬟鳴翠進去了。這一進去,一個時辰才出來,奴婢見她臉色潮紅,似是有些不對勁兒,問了幾句,她只說是里頭悶熱,再問鳴翠,鳴翠也只字不提,這事兒就這么揭過去了——” 頓了一頓,衛(wèi)婆子道:“如今想想,那日,大雄寶殿里就只有小姐與那名拜佛的大臣一行人,大雄寶殿雖大,但兩人也免不了說話,這算不算是與外男親近過?” “與我娘同一天拜佛的臣子,你們知道是誰嗎?是什么打扮?或者,衛(wèi)mama聽清楚別人怎么稱呼他沒有?”云菀沁問。 “這可是難倒奴婢了,當時還真不敢多問!”衛(wèi)婆子回應,“一堆護衛(wèi)護得緊緊,那官爺站在中間,與姑爺差不多大年紀,旁邊依稀聽見有下人喊他什么……公?哦對,這人手背有一顆rou痣,旁邊還有一個男子,好像穿著一襲青綠長綢袍,反正,被人圍得緊緊,哪里看得清啊?!?/br> 云菀沁眉一蹙:“陪我娘進去的丫鬟還在嗎?” 衛(wèi)婆子搖搖頭:“早不在了,年齡到了,出戶嫁了人,早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br> 最后一個線索也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