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次之后,她每天都可以早晚出去走走,時間在半個小時左右,這讓她頹靡的生活改善了不少。然而,她的日子才剛剛好轉一點,商徵羽便來看她了。他來的時候盛一諾正躺在床上看書,聽見門響還以為是護士,誰知一轉頭就見到了穿著深灰色西裝的他。 他身后跟著助理丁俊和黑西裝保鏢,見她望過來還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 因為這個笑,盛一諾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緊張地看著走得越來越近的他,捏著書本的手力道不斷加大。 “一諾?!鄙提缬鹱讲〈策叺囊巫由希瑴厝岬卣f,“你看起來好了很多,不會一見到我就鬧了,施醫(yī)生果然比以前的醫(yī)生好?!?/br> 盛一諾盯著他不說話,漂亮的眼睛又黑又大,但卻很無神。 商徵羽和她對視了一會,忽然覺得乏味,靠到椅背上疊起了雙腿道:“還怨我?” 她沒說話,他得不到回應,有點煩躁。 “我跟你講過對不起了?!鄙提缬饹]有表情地說,“一年多了,我向你妥協(xié),這還不夠嗎?” 她依舊沉默,書本被她捏得幾乎變形。 “盛一諾,如果你真的愛我,當初就不會逼我出手,你自己難道就沒錯?”他皺眉問出這句話,成了她爆發(fā)的導火索。 excuse me?他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自己在外面養(yǎng)了那么多女人,還要她以成為他正牌女友這件為傲,這根本是把自己當皇帝了吧? 盛一諾毫無預兆地把書摔到他身上,在保鏢上前保護他的時候從另一邊跳下病床,飛快地跑了出去。 在走廊里,盛一諾大聲尖叫,頭發(fā)散亂,六神無主,眼眶發(fā)紅,好像真的瘋了一樣。 施夏茗來得很快,她沒演太久他就出現(xiàn)了,他身材頎長高大,直接從身后抱住了她,雙臂桎梏著她的雙手,無法避免地擠壓到了她胸部的柔軟,這一幕景讓追出來的商徵羽非常不悅。 商徵羽抬腳想去把他們拉開,丁俊卻攔住了他,睨了睨樓道里的攝像頭。 商徵羽緊抿雙唇,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拳,力道大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隱忍至極。 “商總,先走吧。”丁俊低聲說。 商徵羽看著那邊依舊在吵鬧的盛一諾,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頭也不回地從反方向走了。 見他走了,盛一諾也稍稍消停,施夏茗一直在她耳邊說著“放松”,他清潤的聲音像泉水一樣流進她身體每一個角落,她忽然覺得他身上其實也沒太冷。 施夏茗帶盛一諾回了病房,將她放到床上時,她已經(jīng)安靜下來。 “別給我打鎮(zhèn)靜劑?!笔⒁恢Z道,“很難受?!?/br> 施夏茗瞥了她一眼,吩咐護士先出去,等門關上后,才不疾不徐地說:“盛小姐演技真好?!?/br> 盛一諾僵了僵,眼神復雜地望向他,他接著說:“也難怪,我以前就該知道?!?/br> “什么意思?”她不解地問。她可以意識到,他說的那個“以前”是她出車禍之前,她非常渴望知道那些過去,忍不住追問,“我過去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施夏茗靜靜地佇立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才似笑非笑地說:“你過去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是個愛慕虛榮,不擇手段,心地惡毒的女人?!?/br> 盛一諾呆住了,滿臉的質疑,他和她對視了一會,再次展顏一笑,這次他笑得很溫和,就像個正常的醫(yī)生:“你信了?開個玩笑,別當真?!?/br> 盛一諾冷靜地說:“你沒開玩笑,你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要么,我過去真的是你說的那種人,要么……至少在你心里,我是你說的那種人。” 她下床想走,精神很不穩(wěn)定,施夏茗身為醫(yī)生,怎么可能放任她這樣出去?他上前攬住她把她抱回了床上,但她依舊掙扎著想下去,他沒辦法,只能坐下來抱住她,不撒手。 這樣的擁抱讓盛一諾不得不安靜下來,她側頭看向他說:“對不起。” 施夏茗神色不動,她低聲繼續(xù)說:“如果我以前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原諒我吧,對不起?!彼恼Z氣特別無力,“其實我從醒來那天開始,就覺得身邊的人都在騙我。作為一個人,我連自己是誰都沒辦法確定,在這個地方,誰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誰,全世界好像就我是一個人。其實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看似永久,卻仿佛行尸走rou一樣地活著。” 說完這些,盛一諾忽然抱住了施夏茗,施夏茗在第一時間松開了抱著她的手,兩臂舉得很高,嘴角僵硬地睨著懷里的人。 “施醫(yī)生,你讓我抱一會,你讀著秒,就一分鐘,謝謝啊?!?/br> 第 4 章 盛一諾摟了施夏茗整整一分鐘才被推開,他用手掌推著她的臉,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偷偷摸摸地望向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準備離開了。 施夏茗臨走之前看她那個眼神讓她意識到,這一分鐘是他剛剛反應過來,所以才沒推開她,并不是真的答應了她的要求。他看著她,有點不悅,有點不喜,總之就是……很不友善。 盛一諾后知后覺地感到了丟臉,她把自己埋進被子里打了幾個滾,低低地哀嚎了一聲。 這之后,每次施夏茗來查房,盛一諾都會感覺很尷尬。 他很正常地問問題,她都會覺得他意有所指,于是倆人每每相處氣氛都會變得非常微妙。 這天,施夏茗照常來查房,垂眼與她對視的時候,她不自覺哆嗦了一下。 他別開臉,因為逆著站著,眼鏡片上會劃過淡淡的光。他精致清雋的臉龐有些蒼白,薄唇緊緊抿著,按照盛一諾這一年來在這地方看人的心得來講,那是冷酷的表現(xiàn)。 “身體很正常。”施夏茗做了一下總結,隨后說,“一會護士會送衣服過來,你換上,然后跟我出去?!?/br> “出去散步嗎?不用換衣服吧,病號服就可以了,大家都這么穿。”盛一諾指著窗外。 施夏茗轉了個身,只留給她一個白色的背影,他純白色的襯衫領子與白大褂的領子重疊著,顏色是一樣的雪白:“去醫(yī)院外面?!彼f完便離開了。 ……去醫(yī)院外面? 她的活動范圍又被拉大了嗎?他就那么確定她不會想辦法逃跑? 盛一諾神色復雜地盯了一會門口,很快熟悉的林護士就送來了一套衣服,溫和地對她說:“盛小姐抓緊換一下,施醫(yī)生在外面等你了?!?/br> 盛一諾點點頭,林護士便先行離開了,她看著手里米色的裙子,想了想還是換上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穿過正常的衣服了,忽然換上這些衣服讓她覺得很陌生。她光著腳踩在地上走了幾步,腳下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 一年多了,她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出去看看了,她能相信施夏茗嗎?能相信這不是一個幫商徵羽證明她不是真抑郁的圈套嗎? 事情發(fā)展到今天,她已經(jīng)徹頭徹尾地感受到了人情涼薄,完全不敢再奢望更多。她曾經(jīng)選擇相信商徵羽,然后就得到了現(xiàn)在這個結果,那這一次,她能選擇相信施夏茗嗎? 打開病房門,跟著在外面等待的林護士前往住院樓門口,她在那里看見了一身便裝的施醫(yī)生。她第一次見到不穿白大褂的他,雪白的襯衣,細碎的短發(fā),高挺的鼻梁上架著眼鏡,從任何角度看他都十分英俊,怎么會有人生得這么好? “走吧?!币娝齺砹?,施夏茗沒有多說,和她并肩走著,腳步很快,一點都不擔心她跟不上。 盛一諾小心翼翼地抓緊身上的裙子,這個緊張的小動作落入觀察她的施夏茗眼里,他修長的丹鳳眼眨了眨,薄唇抿在一起,收回了視線。 很快,他們乘坐施夏茗的車子一起離開了醫(yī)院,要去哪盛一諾并不清楚。她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的街景,有點不敢相信她真的出來了。 就這么簡單?沒有任何阻攔,沒有任何難度? 一年多的時間,讓盛一諾都快不認識這個城市了,她緊盯著窗外飛快掠過的建筑,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之人,眉目溫婉,像朵盛開的梔子花。 施夏茗的視線全都放在看路上,心里卻無法不回想過去的事。往日與副駕駛上那個女人的糾葛像一出默劇在他眼前不斷放映,讓人焦躁。 還好,車子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施夏茗將車停進停車位,轉頭想叫盛一諾下車,卻瞧見了她表情難看的臉。 盛一諾的手緊緊握著拳,嘴唇咬得發(fā)白,待施夏茗看過來,便非常認真地說:“施醫(yī)生,雖然我很感激你能帶我出來,還允許我每天出去散步,不讓我吃那些精神藥物,但是……”她看著車子外高檔酒店的名字,語調雖輕卻充滿了堅持,“但我不會因為這些出賣自己?!?/br> 施夏茗下意識看了一眼車窗外的酒店,摘掉眼鏡抽出手帕漫不經(jīng)心地擦著,問她:“說完了嗎?” 盛一諾緊張地點點頭:“說完了。” 施夏茗望向她:“我可以說話了嗎?” “……可以了?!?/br> 施夏茗戴回眼鏡道:“下車吧?!闭Z畢,先行下了車,臨關車門前,對坐在副駕駛一臉苦惱的女人說,“這是你以前工作的地方,來不來隨你,我只等你一分鐘。” 一分鐘,多么熟悉的三個字,盛一諾現(xiàn)在是羞澀加羞愧,施醫(yī)生竟然帶她來了她以前工作的地方,她居然還懷疑他是想拉她來開房……她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簡直是忘恩負義。 盛一諾麻利地下了車,一路小跑來到施夏茗身邊,仰頭望著他說:“施醫(yī)生,對不起,還有……謝謝。” 施夏茗眼瞼微垂睨著她,神色很難形容,他總是對她略帶疏離,不動聲色,可她還是覺得,他比她失憶之后遇見的每個人都熟悉。 “進去吧?!笔┫能f了三個字,抬腳朝酒店里面走,盛一諾緊隨其后。 “施醫(yī)生,我以前在這間酒店做什么工作?”該不會端盤子吧……盛一諾心有點涼。 施夏茗朝幫他開門的門童致謝,然后對她說:“大堂經(jīng)理?!?/br> 四個字,簡簡單單,打消了盛一諾可笑的顧慮,也讓她愈加忐忑。 門童很年輕,是近期新來的,并不認識她。等他們走到前臺處,值班的女孩抬眼要和他們說話時,才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盛經(jīng)理?”前臺詫異道,“你回來了?你不是移民了嗎?” 移民?盛一諾不自主地看了看施夏茗,他靠在前臺邊低頭看表,明顯不打算管這些事。 盛一諾朝前臺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說:“你消息滿靈通的,是誰告訴你我移民了?” “你未婚夫啊?!鼻芭_道,“你走了都一年多了,今天是回來看我們的嗎?”她顯得很高興,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快速說了些什么,不遠處就走來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 青年走得很快,甚至可以說是急切,他來到盛一諾面前驚喜道:“一諾?你回來了?” 盛一諾悄悄將手背到身后,靠在前臺緊張地交握著,面上卻十分淡然:“嗯,好久不見?!?/br> 青年說:“你一年前走得那么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我還擔心了好久,怕你是出了什么事?!彼聪蛩磉叺氖┫能?,眉頭皺了起來,“是你?!彼坪跽J識施夏茗,而且和他關系不太好。 施夏茗頷首道:“你們聊,我去外面等?!彼_要走,盛一諾卻抓住了他的衣袖,等他皺眉望過來時,她小小聲說,“能在這等我嗎?” 穿黑西裝的青年胸口掛著胸卡,上面寫著勝景酒店大堂經(jīng)理單政陽,他瞧見盛一諾和施夏茗的互動,直接把盛一諾拉到了一邊,低聲問她:“你怎么和他一起來?你不是和你未婚夫移民了嗎,你未婚夫還親自來幫你辦了離職?!?/br> 這個所謂的未婚夫應該是說商徵羽吧……盛一諾大概可以猜到事情經(jīng)過,她稍稍思索道:“我和施醫(yī)生一起來很奇怪嗎?” 單政陽沒察覺到她在套話,他根本不知道她出車禍和失憶的事:“那可是明月的前男友,你都有未婚夫了,該不會還沒對他死心吧……”單政陽望著盛一諾的眼神讓人不舒服。 明月的“前”男友……原來那只鸚鵡常說的名字是施夏茗的前女友,難怪那天散步時他聽她提起明月會不高興。 而且……聽單政陽這語氣,她以前喜歡施夏茗??那商徵羽是怎么回事?備胎?得了吧,怎么可能,商總什么層次啊?向來可只有他把別人當備胎的份兒,這里面肯定有貓膩兒。 盛一諾表情復雜地說:“我沒跟施醫(yī)生在一起,今天是偶遇?!?/br> 單政陽聞言松了口氣:“我也覺得你不是那種人,雖然你說過喜歡他,可你和明月那么好,怎么會搶她男朋友?她結婚時還請你當伴娘呢,要真是因為你才和施夏茗分的手,她怎么可能這么做?!甭灶D,他想起什么似的說,“對了,后來明月和她老公出國定居了,她走之前還找你呢,可那時我們都聯(lián)系不上你了?!?/br> 這下全清楚了,明月是施夏茗的女朋友,她和明月關系很好,后來明月和施夏茗分手,明月嫁給別人出了國,施夏茗又曾說過她是個“愛慕虛榮、不擇手段、心地惡毒”的女人,雖然他后來說那是玩笑,但語氣可不是那回事,那么,她以前做過導致他和明月分手的事? 類似……制造了什么讓兩人產(chǎn)生誤會而分手的場景,還在女方這邊裝好人? 如果這是真的,那她以前可真不是人??! “我還有事,今天先走了,改天再見。”盛一諾匆匆跟單政陽道了別,來到施夏茗身邊仰頭看著他說,“我們回去吧?!?/br> 施夏茗一言不發(fā)地走在前面帶路,盛一諾跟在他身后,愧疚得幾乎沒辦法和他對視。 回到了車上,施夏茗調轉車頭往回走,盛一諾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說道:“施醫(yī)生,雖然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我必須得跟你道個歉……對不起,害你失去了喜歡的人?!?/br> 車子猛地頓了一下,盛一諾沒防備,也忘記系安全帶,差點撞到車前面,幸好施夏茗的手臂橫在了她面前,替她攔了一下。 “系好安全帶?!笔┫能徽f了這幾個字,沒回應她的道歉。 今天的陽光特別好,透過擋風玻璃灑在他清俊的側臉上,為他修長的眼睫一根根鍍上金色,她忽然就明白了他帶她出來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