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說來聽聽吧?!?/br> “子 不語怪力亂神。這位唐姑娘以前是個癡傻,突然好了又得了玉薯,才會讓人將她與神仙子弟聯(lián)系到一塊兒?!痹S賢妃想了想方說,“不過妾身問了當時她進宮見您時 的言語,這位姑娘聰明也難得質樸,小欲小求,知道自己能要什么能求什么,不像眼皮子淺的女子那樣欲壑難填,很不錯?!?/br> “接著說?!?/br> “她的確于農事上有天份,能于短短數(shù)年得了農神小娘子的稱號,可見她這幾年一心扎在農事上,心無旁鶩,是個純直的孩子?!?/br> 皇帝點了點頭。 “因為心里裝不下別的事,而一心研究農事,還避免了蜀中一地的稻瘟天災,這是國之幸事,臣妾為陛下賀?!辟t妃站起身,對皇帝行了一禮,“不過她在農人心中聲望太高了,也不是什么益事?!?/br> “這樣的人才,應該出自皇家。太子是國之儲君,他的奉儀是農神娘子,我大齊必將五谷豐登,風調雨順。李家江山必會承天恩澤,代代永固?!辟t妃笑了起來,“不知這樣的賠禮,韓尚書會不會滿意?” 最后這一句是笑談。 皇帝和賢妃都明白她沒說出來的那句話。 太子才是國之正統(tǒng),他們的兒子齊王,還是早早兒歇了念頭吧。 ☆、第109章 驚惶 新年里,皇帝按例給朝中臣工們發(fā)了賞賜,也就是壓歲錢,紅包。 韓府比去年多得了三成。 當然,這三成是私底下給的,不走明面兒。 這也就是皇帝在暗中向韓家道歉的意思了。韓綸入宮謝恩的時候,韓小魚帶著常寧還在后院子里攪拌葡萄汁兒。 “這天太冷了?!背幙粗U灰色,陰沉沉的天幕打了個寒戰(zhàn),“總覺得要下雪了似的。” “瑞雪兆豐年嘛,這時候下雪正當時令?!毙◆~摸了摸因為發(fā)酵而變得溫乎乎的瓷缸,“還是讓人把這些酒壇子放到窖里去吧,太冷了沒辦法發(fā)酵,下頭加炭火總不比窖里暖和均勻。” “就是,早就該放下去,偏你這么懶?!背幾炖锉г怪?,又跺腳要拉小魚回去,“你上回跟我說的那個蜜三刀,我已經試著做出來了,味道還不錯呢,你來跟我回去嘗嘗?!?/br> “等我先讓人把酒給搬下去的?!?/br> “嗐,這又不是離了你就不能行的事兒,碧桃姐還在這兒看著呢,你還怕這酒被偷走啊?!背幾е菩◆~就回屋了。 碧桃轉身對月亮門后頭喊:“伍大哥,出來幫忙?。 ?/br> 伍衛(wèi)瞬間從竹叢里現(xiàn)身出來,搓著手問:“碧桃姑娘,什么事?” “麻煩您,找?guī)讉€人幫我把這些壇子搬到酒窖里去。要手穩(wěn)當?shù)陌?,我們姑娘可說了,這酒不能晃,不能搖,不然味道會變酸的。” “好,好,旁的事兒不能保證,這事交給我們絕沒問題?!?/br> 碧桃對他甜甜一笑,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來:“我們家阿寧新做的小點心,很甜很香的,給您嘗嘗。” 搬完壇子,伍衛(wèi)拿著紙包坐在竹林的木架子上傻笑,旁邊有人捏著嗓子尖聲尖氣地說:“哎喲伍大哥,來幫奴家一點兒小忙?!?/br> 伍衛(wèi)捋了一把竹葉扔出去:“閉上你們的狗嘴?!?/br> 竹葉聲響,幾個護衛(wèi)嘻皮笑臉圍了上來:“頭兒,碧桃姑娘這回又送了你什么好東西呢?拿點分給兄弟們嘗嘗???” 伍衛(wèi)翻手將油紙包塞回懷里,虎著臉說:“去去去,該干嘛干嘛去,一個個圍上來誰盯著護著?出了事扒了你們的皮??!” “嘖嘖,剛剛叫咱們哥兒幾個搬壇子的時候怎么沒這么說呢?咱們都搬酒壇子了誰去保護碧桃姑娘的安全呢?” “頭兒,咱們是不是以后要改人家稱呼叫嫂子了?” “喲,碧桃嫂子!碧桃嫂子嗨!真順溜!” 伍衛(wèi)身形一晃,拳頭已經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腰像折了一樣突然彎下來,一招撩陰腿就踢了上去。 大冷天的,一直蹲著守著,身子骨都麻了,正巧逮著機會好好松松筋骨。 韓綸回來了,脫了風氅,他就著屋里正中紅紅火火的炭爐烤了烤凍得發(fā)僵的雙手,直著脖子叫人:“去把夫人請出來,還有你們大奶奶和姑奶奶,一并請出來,我有事要跟她們說?!?/br> 屋里門窗都拿厚棉簾子遮著,將寒氣全都擋在了屋子外頭。房里有炭盆,下頭還燒著地龍,淡淡的炭氣拘在屋子里,蒸得人渾身冒汗,可坐在屋子里的頭的娘兒仨都覺得骨頭縫里往外冒冷氣。 “皇上,皇上真的這樣說?”常氏看著丈夫,聲音微顫。 “是這樣說的沒錯?!表n綸面色凝重,點了點頭,“讓小魚參加春天的選秀,皇上的意思,是要給我們家一個恩典,直接內選上?!?/br> “這可怎么行?”許氏捂著胸口叫出了聲兒,“我,媳婦本來想著要把小魚留給大郎的!” 陳氏的眼圈卻都紅了:“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小魚有那攀龍附鳳的心也就算了,可她,可她只想自在過日子,要是入了宮,就跟籠子里的小雀兒一樣不得自由,她不得生生憋死了?!?/br> 韓綸頗為無語地看著這三個女人。 他本來以為將這消息帶回來,家里女人驚慌惶恐是有的,但更多的應該是興奮和高興。能直接內選入宮,這是多少少女想都想不來的榮耀啊??蛇@一個個的,直接哭了起來,如喪考妣一般,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不知道該有多心塞。 “你們放心,不是給皇上當妃嬪的?!表n尚書默默皺起一張囧臉來,這安慰的話要是讓旁人聽了,指不定以為他腦子得了病,“皇上說了,太子東宮空虛,有意選小魚做太子奉儀。太子奉儀!”他生怕自己說的不清楚,又將這四個字重重地提了一回。 “我的兒媳婦沒了?!痹S氏抹著眼淚。 “大郎這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姑娘,怎么能這么飛了?”常氏嘴里念叨。 “我的小魚喲,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面?!标愂涎诿婵奁?。 好嘛,敢情他剛剛說的全都白說。 “好 了,你們都靜一靜,聽我說。”韓尚書煩躁不安地喝了一口熱茶,“太子東宮里現(xiàn)如今只有一位太子妃,是刑部左侍郎王省之的女兒,十分賢德。除了太子妃,東宮 里只有一位承訓,兩位良娣。奉儀的位份品級僅在太子妃之下,將來太子繼承帝位,小魚就可能是皇貴妃,再不濟也有個貴妃的稱號。你們覺得這不好嗎?” 常氏呸了一聲道:“貴妃的稱號再尊貴那也是皇上的小老婆,哪有當一家主母的威風自在。你要是真的心疼小魚兒,當時就該跟皇上說,小魚兒早就許了我家大郎為妻了,誰稀罕去給太子殿下作小,每天給太子妃磕頭請安的!” 也就這屋里沒外人,常氏能跟自家老爺子做河東獅吼狀。許氏和陳氏忙著低頭,不敢去看韓綸那張通紅的老臉。 “這時候倒怪上我了,我早說了小魚不錯,讓你們把這事給定下來,是你們說不忙不忙,大郎和小魚也未必能成的?;噬弦屝◆~入宮選秀,難道還要我欺君,將沒成的事生生拗就不成?到時候說不定你們又要怪罪我阻了小魚的青云之路?!?/br> 韓綸扯了兩下衣襟,躁聲說:“不論如何,皇上金口玉言已經這么說了,便有再多怨言,小魚也得進宮參選,沒得躲沒得逃。若實在是不想進東宮,咱們再想別的法子,讓她落了選也就是了。” “你說得倒輕巧,皇上都說了直接內選,哪還有作法子落選的機會!”常氏喘了半天,漸漸平復了心情。 她想了又想,對韓綸說:“老爺說得也對,這事躲不了也逃不掉,皇上的金口玉言不是能輕易改變的。山不就我,我也就只能去就山了。去太子東宮總比選上了當個后宮里的小妃嬪強。只是老爺您確定了,皇上要把小魚指到東宮當奉儀,而不是什么太子良娣之類的?” 韓綸點頭:“皇上說得很清楚,是太子奉儀?!?/br> “那就好。”常氏輕輕拍了拍心口,嘆了一口氣,“太子奉儀上頭就只有一位太子妃,受得壓制還少些?!?/br> 許氏憂心忡忡地說:“母親,只是小魚這出身,怕太子妃瞧不上她,下頭的那些個侍妾不敬重她。那她在宮里的日子可就艱難了?!?/br> 陳氏眼巴巴地看著常氏:“母親,怎么辦?” 常氏看了看韓綸,韓綸對她點了點頭。 夫妻多年,彼此都太了解,用不著多話,二人對個眼神已大概能明白對方在想些什么。 常氏說:“她的出身不成問題,不過就是‘名正言順’四個字。” 韓綸沉聲道:“這是皇上給韓家的恩典,韓家自然要讓恩典落在實處方能不負君恩?!?/br>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常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或許是天意吧。” 韓綸對陳氏說:“過了上元節(jié),就開了宗祠,將你和小魚正式記名到我韓家嫡支?!?/br> 陳氏以手掩唇,震驚之下久久不能言語。 皇帝對韓綸在德懋殿東暖閣的一番私語,沒過多久就順著不同的渠道傳到了不同人的耳中。 太 子妃王氏捧著微凸的肚子坐在軟榻上默然不語,她心腹的嬤嬤對她說:“皇上已經說過太子爺好幾回,嫌東宮冷清。今年選秀,是肯定要往東宮填人的。韓尚書認的 干外孫女兒只是一個農家小戶里出來的丫頭,還沒及笄,聽說容貌也就稱得上清秀,詩詞書畫一概不知,心思單純的很。這樣的人被指為太子奉儀可比讓旁人來強得 多。她只能任娘娘您搓圓捏扁,想塑成什么形的都成,還不用耗費心神。” 太子妃垂下眼眸:“嬤嬤你沒聽過她的名兒,早幾年,她可是曾經傳出過仙人子弟名頭的,聽說在巴蜀一地,還有個農神小娘子的雅號?!?/br> “那也是要親歷農事才能有讓她揚名的機會。等她進了東宮,見天兒都是宅子里的事,要忙著伺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哪有工夫去拾掇那些臟兮兮的泥土活計?沒兩年那些老百姓也就將她給忘了。此后就只有太子奉儀唐氏,再沒什么農神小娘子?!?/br> 太 子妃斜睨了她一眼,冷笑了一聲道:“你當一個普通農家女會幾手農活就能被那些農夫尊為農神娘子?沒有當?shù)毓俑闹С?,她一個小丫頭怎么能穿州越縣去幫農人 治稻瘟?又怎么能獻玉薯,賣金瓜?壽康宮的那位老祖宗是多精明的,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能哄得她高興歡喜,宣她進宮做撥霞供吃?一個普通的小丫頭能讓朝 中素有清名的韓綸大人認了干親,能讓皇上青眼有加,放著那么多名門貴女不指,非要將她指來東宮?” 太子妃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總覺得這事情不簡單。” 嬤嬤不敢答腔,見太子妃陷入沉思中,不禁低聲自語:“只盼娘娘再生一位小皇孫出來才好?!?/br> 不然東宮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就算太子爺再能扛,若太子妃這胎又是位小郡主,東宮里空著的那好些個妾位就要被填滿了吧。 “本宮也很久沒去老祖宗那兒坐了。”太子妃沉吟片刻說,“擇日不如撞日,現(xiàn)在就去。” “娘娘?您現(xiàn)在就去?”嬤嬤上前將她扶起來。 “老祖宗事事洞燭于心,在她面前沒有什么可瞞可裝的,既然心里有疑問,就去問,問錯了想來她也不會怪我這個曾孫媳婦。” 太子妃來到壽康宮時,太皇太后正在院子里曬太陽。 “你來啦?!碧侍罂匆娞渝?,沖她招了招手,“好孩子,過來坐?!?/br> “曾祖母今日看起來精神很好啊?!碧渝砩嫌性?,且知道這位曾祖母最煩人跪來跪去,也就簡單行了個晚輩禮,便笑嘻嘻地挨著她坐了。 “你有了身子,別跑這么遠的路,多在東宮里曬曬太陽,蹓蹓彎兒。這樣日后生產也容易,孩子才健康。”太皇太后取了洪嬤嬤遞來的熱帕子抹了一把臉,又叫人去打盆熱水來給她。 “你肚子里頭還揣著孩子,怎么還勻粉點胭脂?這些東西對孩子都不好。你快洗了。” 太子妃陪著笑說:“這兩天胃口不好,夜里也睡不踏實,不勻些粉臉色不好看?!?/br> “是你臉色重要還是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太皇太后拿手巾在太子妃臉上抹了一下,細白如瓷的肌膚留下一道發(fā)黃的痕跡。 “我對你們說過多少回,越是白的粉里頭含鉛越多,這玩意兒抹在臉上是顯得白嫩,但日積月累的,那點子鉛毒都攢在你皮膚里,用不著過四十,你們一個個都得成了黃臉婆?!?/br> “是是?!碧渝凰逃柕茫椭鴮m中女侍端來的銅盆,把臉上的妝面都給洗干凈了。 “你還這么年輕,這些東西能少用就少用?!碧侍箝]上了眼睛。 “曾祖母?”太子妃輕聲喚她。 “嗯?” “妾身有一件事,想來問問您,您這會子有空嗎?” “想問什么?”太皇太后睜開雙目,“先說明了,你肚子里懷的是男是女我可瞧不出來,我又不是神仙?!?/br> 太子妃笑了起來,她對洪嬤嬤點了點頭。洪嬤嬤明白她的意思,揮手讓近侍們都遠遠離開,只留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坐在依舊葉片茂密油綠的高大的桂花樹底下。 “父皇說要給東宮指一位太子奉儀?!?/br> 太皇太后轉頭看她:“怎么,不樂意?” 太子妃笑著說:“怎么會,求都求不得呢。東宮是太冷清了些,早該進幾個人了,不過是太子一直不肯?!?/br> 太皇太后面上閃過一絲失望:“那你要來問什么?” “那位太子奉儀,是您老認識的姑娘。曾孫媳婦就是想來問問您,那位姑娘品貌性情如何,我也好安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