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不住這兒了？”

    萬家的仆婦們跟在她身后，一臉的困惑，以往她們過來都要住兩三日才走的，現(xiàn)在進(jìn)屋還不到兩個時辰，就見小姐姑爺俱都黑著一張臉吵吵著要回吳松縣，這還是小姐成親六年來頭一回呢。

    坐在馬車上，萬氏狠狠瞪了唐明誠一眼：“若不是因著槿姐兒和容哥兒，今番我絕不能饒過你?！?/br>
    唐明誠自知理虧，只能低頭不語。

    萬氏心里心憤難平，喘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些，扭頭對唐明誠發(fā)狠道：“我對你說，你那娘親不是個東西，又惡又毒。為了你和孩子們好，以后不許再與唐家走動！”

    “素娥?！?/br>
    “叫什么也沒用，要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偷偷與她來往，別怪我不顧夫妻情面?！比f氏冷冷道，“我便打斷了你的腿，讓你在床上被人伺候一輩子，也決不能讓你給我萬家惹禍！”

    作者有話要說：【注1】：這段節(jié)選自唐朝某男的放妻書。

    ☆、第44章 兩寬

    這邊馮氏哭天嗆地聲中迎來了晚歸的唐老太爺和幾個兒子以及得了信兒卻磨磨蹭蹭落在后頭的大兒媳魏氏和二兒媳田氏。

    男人女人涌進(jìn)屋子里的時候,正看見老太太盤腿在椅子上，一邊拍著大腿一邊潑口不住聲地狂罵汪氏。罵她是黑了心腸壞了下水的賤婦，與唐小魚母女勾搭在一起,存心要整垮了唐家氣死了她好抓著掌家的大權(quán)。

    汪 氏被她罵得急眼了,從來溫軟和氣不敢大聲說話的她跟馮氏嗆起聲來：“這事兒能怪得了我嗎？你的人不看好小魚,讓她竄到我的東院去,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旁的 不說，小魚你管不了,你自己的兒子也管不了？陳氏說要和離,他二話不說便寫放妻書，難不成這放妻書還是我逼著老四寫出來的？你別把屎盆子都往我一人身上 扣，不是你黑心貪著人家的銀錢，今兒哪來這么多麻煩。我是沒本事，可也沒想要掌這個家。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你當(dāng)我是大嫂，什么都愛抓在手里嗎？”

    魏氏在一旁聽著不樂意了：“老三媳婦，你有事說事,扯著我說什么呢?！?/br>
    汪氏冷笑一聲說：“若不是大伯嘴快，非要在縣老爺跟前說什么小魚本是我們唐家的孫女，我們還用得著那樣奔波勞累受人白眼？還用得著這樣千謀萬算遭人嫌棄？大伯為了以后的仕途，可連家里人性命都不顧了?！?/br>
    她 這一句像是拿個大巴掌打在唐明德的臉上，他當(dāng)時便跳了起來：“三弟妹，你把話說清楚，什么叫我為了仕途不要家人性命？唐小魚不是咱家的人？你們就都沒想著 沾一點(diǎn)好處？你這么無辜這么清白，怎么就巴巴兒跟著娘一道去江陵縣接人了？怎么就又是出謀又是劃策地要調(diào)理陳氏了？”

    馮氏大哭：“都是我上輩子欠了你們的??！一個個的都要爬到我頭上拉屎了，我這是不能活了?。　?/br>
    唐明義漲紅了一張臉，吭哧半天對汪氏說：“快給娘賠罪?！?/br>
    汪氏也哭：“憑什么要我賠罪？陳氏是小魚拉來的，放妻書是唐明誠寫的，冷臉子是你四弟妹撂給她的，憑什么這些事全要算我頭上？我也是為你們唐家生兒育女的，也是你們唐家八抬大轎抬進(jìn)來的，憑什么就不拿我當(dāng)人看！我偏不賠這罪！”

    唐明義揚(yáng)起手，“啪”地打了她一巴掌。

    汪氏細(xì)白的臉上立時浮起幾條紅印。

    這一巴掌下去，夫妻倆個都傻眼了。

    汪氏嫁來唐家十幾年，兩口子也算是琴瑟和鳴，恩恩愛愛的。唐明義老實本份，汪氏溫柔順和，別說動手，唐明義這十幾年連句重話也沒對妻子說過。今天唐明義這一巴掌下去也是昏了頭，明知道妻子是受委屈，但他一個當(dāng)兒子，親娘被妻子這樣數(shù)落自然是不能放任。

    汪 氏一把抓散了自己的頭發(fā)，頭上的銀簪“當(dāng)啷”一聲落到地上，汪氏哭著撲到唐明義的身上，舉拳就打：“好啊，你個唐明義，居然動手打起老婆來了。我爹娘怎么 就瞎了眼讓我嫁到你們唐家來了，偏遇上你這樣的窩囊男人，婆婆又是個偏心偏到胳肢窩的。這些年我們?nèi)刻幪幈蝗藟褐?，如果沒有我處處打疊奉迎，你早就被你 親娘給賣了！居然打我，你打啊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了我再去娶個新婦回來，再把我生的小子閨女全都一把掐死了，讓我們娘兒幾個黃泉上作伴也省得你老子娘看 了心里添堵，成全你的孝順名聲。”

    唐明義那巴掌下去本是已經(jīng)后悔了的，可是他不善言辭，被汪氏這樣頂著胸口哭喊已是手足無措，臉上更被汪氏的指甲撓出好幾道血條子來。他原本就有幾分懼內(nèi)，剛剛頂著火打了一下，這會子是再也沒膽子落第二下了，只能一味護(hù)著頭臉閃躲避讓。

    馮氏看兒子被媳婦追打，哪里還能再忍，跳下椅子拎了拐杖又去追打汪氏。

    “你這個不孝的賤婦，打男人的潑婦，我們唐家沒你這樣的媳婦！”

    不提這邊轟轟地鬧，陳氏和唐小魚一路小跑著回了東院的屋子里。那秋菊此刻還被綁在地上，身子拼命地扭著，滿臉是淚，嘴里“嗚嗚”個不停。

    “呀，居然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小魚忙上前拔了堵在秋菊嘴里的手巾。

    “快快快，快憋不住了?！鼻锞找粡埬槺锏冒l(fā)紫，嘴唇直哆嗦，“要要尿出來了?！?/br>
    小魚連忙松了她身上的汗巾子，秋菊跳起來也不及到外頭上茅廁，直接沖到凈房里去解手，過了好半天才失魂落魄地挪回來，蹲在墻角發(fā)愁。

    陳氏看看她，拉著小魚進(jìn)了內(nèi)間，低聲對她說：“這家咱們不能再待，得想法子出去，越快越好?！?/br>
    唐小魚對她娘此時已經(jīng)服得五體投地，忙點(diǎn)頭說：“都聽娘的?！?/br>
    “咱們這么一鬧，雖是拿了放妻書回來，但只要唐家拘著咱們，這放妻書便是一張廢紙。”陳氏細(xì)心對女兒解說，“你爹不是唐家人，他肯放咱們，唐家人卻是不肯放的。別的不說，便是咱們拿到唐家來的那些財物，他們就斷斷不肯再讓我們帶走。”

    小魚點(diǎn)頭道：“不讓帶就不帶，反正這些東西她們也要有膽子有命用才行?！闭f著壓低了聲音對陳氏說，“我還藏了點(diǎn)錢，不怕。”

    陳氏笑了起來：“以前咱娘兒倆一分錢也沒有的日子也不是沒有過，后頭不照樣能過上好日子？”她伸手摸了摸小魚的頭頂，“咱有手有手藝，還能真餓死不成？只要娘有你在，便什么都不怕?！?/br>
    小魚只覺得心里微酸，周身卻浮起洋洋暖意，她窩在陳氏懷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正院那兒撕拉扯罵得正兇，陳氏這兒卻是快手快腳，一應(yīng)家什不要，只撿隨身衣服帶了兩套，將身上的一點(diǎn)碎銀子和身上值錢點(diǎn)的首飾全摘了，打了一個小布包，娘兒倆個這就要走。

    秋菊還蹲在那兒抹眼淚，見她們要走，立時慌了，忙攔了她們：“不行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小魚隨手扯了張紙，拿了桌上描眉用的黛筆涂了幾個字塞給她道：“我娘已經(jīng)拿了我爹的放妻書，如今我們與唐家全無關(guān)系了。如果三太太問你，你就拿這紙給她看，她不能怪你?！?/br>
    秋菊哭了起來：“三太太命我看著你們，現(xiàn)在你們走了，就是我沒用，回來她一定要打死我的?！?/br>
    “死什么死，便是下人，也沒有這樣輕易要人命的?！毙◆~勸她，“剛才你就看不住我們讓我們?nèi)チ饲霸簝海覀冏卟蛔叩?，左右你這失職之罪是逃不了了，能攔了我們下來你也沒多少功。”

    秋菊放聲大哭起來：“我沒用我連人都看不住?！?/br>
    秋菊人是憨了點(diǎn)，但正經(jīng)是個本份人，也是奉命行事不是個油滑壞人，小魚也不想連累她，于是還照著先前那樣把她又綁上。

    “那你記著，你被我敲暈了，一直躺在地上，這紙條是我塞你懷里的，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不？”

    秋菊被堵著嘴，卻也知道小魚這是在幫她脫罪，哽咽了兩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

    “機(jī)靈點(diǎn)兒，千萬別被人看出破綻來。唐家不是好東西，以后你有機(jī)會還是離開，找個本份的主家?！迸R走之時，唐小魚還不忘再給唐家抹一把黑。

    秋菊抽抽噎噎著不去看她。

    唐小魚和陳氏剛要走，門外頭慌慌張張沖進(jìn)來兩個少年，卻正是三房的唐百年和唐百齡兄弟倆。

    這兄弟倆心性憨直，本就喜歡小魚這個笑得甜，嘴巴也甜的妹子，剛剛在正院聚在一塊看熱鬧的兄弟倆得了信兒便悄悄溜出來，一進(jìn)屋子就喊：“小魚，可了不得了，你們快點(diǎn)走吧?！?/br>
    陳氏下意識便將小包袱藏在了身后。

    “怎么了？”唐小魚立刻擋在陳氏身前，看著那兩人的目光警惕又疏離。

    這兩兄弟平日沒心沒肺，也不大看得懂人的臉色，唐百年上前拉著唐小魚就要往外頭走，唐百齡在后頭小聲說：“我爹娘和我奶吵仗了，吵得可兇，我爺都發(fā)火了?！?/br>
    “關(guān)我啥事？”唐小魚想要掙脫，無奈唐百年手勁太大，她掙扎不動。

    “怎么不關(guān)你事了。”唐百年說，“聽里頭吵吵，還不就是為了你跟四……嬸子的事兒在鬧嗎？我們隱約聽到一句，奶奶要讓人把你們關(guān)到小黑屋里去，不給吃不給喝要讓你們餓死呢?！?/br>
    唐百齡打了個激靈：“那小黑屋我們以前犯錯給關(guān)進(jìn)去過，生生是要將人逼瘋的。你可不能被關(guān)到那里頭。萬一關(guān)出個好歹來可怎么得了?！?/br>
    唐百年連連點(diǎn)頭：“他們正在氣頭上，馬上就會派人來拿你們的，我和弟弟先把你們送出去，你們在外頭躲兩天避避風(fēng)頭，等爺奶氣消了，你們再回來，咱們還是親親熱熱一家人?！?/br>
    唐小魚心中冷笑，什么一家人，馮氏這是撕破了臉，要破罐子破摔搶在她們離開之后將她們給了結(jié)了啊！要不然她們一離開，手中有放妻書，馮氏再想使壞就用不上力了。

    這老虔婆，腦子動得倒快。

    唐百年兄弟是不知道祖母的意圖的，只當(dāng)是老太太要責(zé)罰陳氏母女。頭一天上門就要受這么重的罰，他們于心不忍便要來幫忙。

    “你們幫了我們，以后她們要怪你們怎么辦？”

    唐百年憨笑了一聲：“俺們皮粗rou厚，兩巴掌又打不疼。你們在外頭躲躲，爺奶氣性大，但也不會氣太久，說不定過了晚上就好了呢?！?/br>
    唐小魚心中一動，拉著唐百年問道：“哥，那你跟我說一下，去縣里要怎么走？”

    “縣里？出了咱家后門，向東大道上有三棵柳樹，你照著方向直接走就成。不過你問縣城做什么？還要躲到城里去？用不著，你就在外頭轉(zhuǎn)轉(zhuǎn)，過一夜說不定就沒事了呢?！?/br>
    說話間，四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一處偏僻的角門前。

    ☆、第45章 脫逃

    唐百年兄弟兩下顯然以前偷跑過很多次,哪里有路走，哪里人最少，哥兒倆一清二楚,這處角門是有人看著的,門上也落了鎖。他們躡足潛蹤溜到門邊百步遠(yuǎn)的位置,唐百年哥兒倆挪開一口缸,那墻下便現(xiàn)出一個大狗洞來。

    “這兒？”陳氏驚到了，她長這么大還沒鉆過狗洞。

    唐小魚卻是毫無心理障礙的,她把裙角掖一掖,當(dāng)先就爬了下去。

    “娘，快點(diǎn)兒快點(diǎn)！”耳邊已經(jīng)隱隱聽著些響聲，說不定是唐家人去抓她們時發(fā)現(xiàn)陳氏和小魚已經(jīng)失蹤了。

    “快點(diǎn)快點(diǎn)！你們走了，我們把缸挪回去，就沒人能發(fā)現(xiàn)。”唐百齡在后頭推陳氏。

    陳氏一咬牙一跺腳，抱著包袱也爬了出去。

    唐百年把缸推回去時，還不忘俯下身沖著外頭低聲喊：“小魚meimei，明天我們在這兒等你,千萬聽我們的信兒，爺奶那邊氣消了才能回?。　?/br>
    唐小魚對著里頭作了揖說：“兩位哥哥，大恩大德，妹子永遠(yuǎn)記著。唐家別人怎么樣我們不管，以后你們倆還是我親哥！”

    這話聽著怎么有些不對味兒？推好缸快速繞路回去的哥兒倆彼此對視了一眼，雙胞胎之間有著特殊的感應(yīng)。這一刻，他們心里回味著唐小魚臨別時的話，竟然都有了一種淡淡悲傷的意味。

    總覺得，今日這一別，以后再見不到小魚了似的。

    陳氏一雙小腳，走路已是不大方便，更別說逃命似地奔跑。

    雙足像踩著刀刃，每一步都痛徹肺腑，可是陳氏咬著牙關(guān)，硬是不吭一聲，死死綴在小魚的身后，不落下一步來。

    母女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大路方向跑，時已日暮，天空幽藍(lán)一片，只余天際一線金紅霞光將西方天地映得柔暖，小魚身上已經(jīng)被汗?jié)裢?，鄉(xiāng)間的農(nóng)人早已扛鋤歸家用飯，無數(shù)裊裊炊煙飄散在這幽暗天光之下，或近或遠(yuǎn)，或粗或細(xì)，卻讓人油然生出幾分蕭瑟的情懷來。

    小魚喘著氣，回身去扶陳氏：“娘，先歇一歇。”

    這一回身，她方見了陳氏的面色，給嚇了一跳。

    陳氏鬢發(fā)散亂，臉色蒼白如紙，下唇不知道何時被她咬破了，又紅又腫，唇下還洇著朵朵血漬。

    “娘啊，怎么回事？”小魚忙去攙著她的手臂，扶著她慢慢坐到路邊田梗上。

    陳氏此時雙腿已僵，幾乎沒了什么知覺，靠在女兒身上，那腳下如萬針刺骨，疼得瑟瑟發(fā)抖。

    見陳氏用手去摸雙足，小魚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娘是裹了小腳的。

    小腳那是什么？是女童五六歲時便涂礬硬裹出來的畸形，趾骨都完全折斷變形了的。小魚見過陳氏洗腳時露出來的那所謂“三寸金蓮”，簡直沒把她嚇?biāo)?。有這樣一雙小腳，走路都費(fèi)力氣，何況跟她跑了這么久，行了這么遠(yuǎn)。

    小魚眼淚當(dāng)時就下來了。

    “娘您痛怎么不說話啊?！?/br>
    “說什么話？痛還能不走？”相比小魚，陳氏顯得淡定許多，“有命疼總比沒命痛的要好。我們不能久耽，只能歇一氣，還要防著唐家追來?！?/br>
    “我背著您走！”

    陳氏正痛得抽氣呢，聽著小魚這么說也不覺笑起來：“背？你才多大，能背得動？”

    “我力氣可大了，能背！”

    能背她也舍不得讓她背啊。陳氏摸了摸她的臉：“餓不餓？”

    餓！小魚只在中午吃了飯，跑了這么遠(yuǎn)，肚子早就空空了?？墒撬齻儧]帶干糧沒帶水，又不敢冒險到農(nóng)家要吃的。唐家現(xiàn)在這么大，這方圓多少里說不定都跟唐家有關(guān)，上門去討水討吃的，萬一自投羅網(wǎng)了怎么辦？

    小魚咽了口唾沫，用力說：“不餓！”

    陳氏母女歇了一會，她便又站起來：“走吧?！?/br>